谢陵轻轻摇头,只是问道:“母亲,葡萄有孕之事,是不是真的?” 谢秦氏身子一僵,躲开谢陵的视线,沉默地颔首承认了。 谢陵本以为,被搅的血肉模糊的心,不会再次感受到疼痛。但是很快,谢陵就发现,他之前所经受的,不过是一点点痛楚。如今,得知葡萄一尸两命的消息,铺天盖地的痛苦,如同波浪般向谢陵打来,几乎要将他吞噬殆尽。 谢陵合上眼睛,他甚至不敢去想,葡萄临走时,该是如何悲痛,既久经病痛,又丧失爱子。恐怕谢陵如今所经受的,还不如葡萄当日之痛苦,十分之一二。 …… 连绵雨水之后,是难能可见的艳阳天气,葡萄仍旧住在客栈中。自小养成的简朴性子,使得葡萄一开始想要在这里找处院子,如同她在甜水镇的茅草屋那样,院子里可以用篱笆单独围起来一片地,栽些瓜果蔬菜,也节省了平日里的开销。 葡萄因为身子有孕,不便亲自去寻房屋问价。好在她和客栈的伙计孔六逐渐熟悉起来,孔六听闻葡萄要找院子,便主动提出帮她寻找。只是孔六打听过后,大小正合适的院子地方偏僻,那里人迹罕至,葡萄若是有个什么事情,连个帮忙的邻里都没有。靠近城中的院子,却是偌大一座。葡萄身上的银钱足够,倒是不担心银子不够使唤。只是财不外露,葡萄一介寡妇,能买上几进几出的宅院,背地里肯定被人惦记。如此思来想去,竟然还是住在客栈中最为合适。 孔六也劝道:“一日三餐饭,都由我给你送了来,你不过抬抬筷子,动动嗓子罢了,连腿都不必迈。等你有了宅子,又要请仆人,你若是不舍得请,一日三餐,弄得你自己疲惫不堪,又碰水碰油,没有一处自在的。” 孔六知道,葡萄早死的夫君,命虽然短,但家底还算丰厚,足够葡萄娘两吃穿不愁了,他这才如此提议。 葡萄便安心在客栈里住下来,除了每日的饭菜,她若是想吃什么酸的甜的,便由孔六去买,暂且记在账上,等月底一并结了。 眼看着日光大好,孔六便把客栈门前清扫干净,又搬来两把杌子,放在光线正好打到的地方。葡萄坐在杌子上,柔荑轻轻抚摸着腹部。虽然腹部安静的很,但是葡萄知道,那里存在着一个,同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孔六拿了把粗盐炒过的瓜子,塞给葡萄一把,两人一左一右地坐在客栈门前。 孔六吃相豪迈,他嗑瓜子快,吐皮也快,咔吱咔吱的仿佛野兽啃咬树皮。葡萄则是拿出一个粗苯的碗,纤细的手指,剥开一个,放在碗里,再剥开一个,如此重复,直到碗盛满了瓜子仁,她才开始细细地吃了起来。 小关大夫来时,阳光正好,洒在葡萄身上,仿佛为她单薄的肩头,掩上金色的披帛。小关大夫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孔六唤他,才痴痴地转过身来,声音扬起:“啊?” 这副呆蠢模样,惹得孔六哄然大笑,葡萄见小关大夫不明所以,也不禁抿唇轻笑。 小关大夫知道,他们是在笑自己呆,便也跟着笑了起来。孔六把杌子让给小关大夫,小关大夫坐在葡萄对面,给她号脉。 “身子好了许多,银耳桂圆羹可还用着?” 葡萄颔首:“每日一盅,不曾断过。” 诊断已经结束,但小关大夫却没有如同往常一般,立即离开,他坐在杌子上面,脚底仿佛有千百只蚂蚁在啃噬,急得他坐立不安,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葡萄觑着他,并不说话。 小关大夫学着其他人,生硬地拉着家常:“今日天晴了,真好。” 葡萄随着应和:“是很好,孔六说,若是再接着下雨,堤坝便要撑不住了,到时我们这里,就要和鄞城一般,洪水泛滥,田地被淹,颗粒无收了。” 小关大夫忙道:“鄞城人着实可怜,我师父前几日去鄞城看诊,听闻洪水之事,是那里的县尉闹出来的。因为他为了讨好长安城那里的人,故意不修沟渠,才使得洪水蔓延,造成灾祸。不过县尉已经被人捉去了,连家产都被抄了,想来是没有好下场的。” 小关大夫又道:“鄞城人虽苦,但总算苦尽甘来。他们鄞城走了一个县尉,有了一个从长安城来的郎君。就是这位郎君,将洪水之事安置的妥当。鄞城人还以为这位郎君是要留下来,当新的县尉的,可这位郎君却提前走了。鄞城人后来打听过,却说这位郎君不是新县尉,更不可能来做鄞城的新县尉,只因为他是长安城中的官呢。” 见葡萄听得认真,小关大夫便将自己知道的,尽数都告诉她。 “这位郎君,不仅事情做的漂亮,雷厉风行,连人都生的格外俊美。” 小关大夫看着葡萄,说道:“若是葡萄姑娘你见了他,定然也是要喜欢的。” 葡萄却偏过头去,淡淡道:“我是丧夫之人,比不上那些女郎,能轻易地春心萌动。” 她已经心如死灰,纵然再过英俊的郎君,也激不起葡萄心中的半分波动。 小关大夫忙道:“是我唐突了。” 周围陡然安静下来,还是葡萄先开口,打破沉默的氛围:“那位郎君当真如此俊美,他姓谁名谁。待你告诉我,说不准哪天他就回到鄞城,还能见上一面。” 小关大夫便道:“鄞城人唤他谢世子,他名为谢陵。葡萄姑娘若是想见他,怕是见不到了,听闻谢世子是因为家中有急事,才匆匆赶回去的,直到如今都没有回来,想必是极其重要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办不完的。” 谢陵,竟是谢陵…… 葡萄顿时僵在原地,纵然她想要欺骗自己,但还是无法否认,听到谢陵时,心中传来的疼痛。 谢陵来了鄞城,又匆匆而去。 葡萄眸色淡淡,想来谢陵是着急和高雪薇的婚事,这才匆匆而去。国公府迎娶儿媳,自然不是一两日能办完的,谢陵久久不归,也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第44章 第44章 因着洪水之灾, 许多鄞城人宅子被冲垮了,积累了数年的家业,在顷刻间付诸东流。虽然洪水被疏散排通, 但家已经变成残骸废墟, 一些鄞城人只得背井离乡,往附近的其他城去了。 这日, 葡萄听到楼下传来乱糟糟的声响,便探出头来,想要查看一番。却见孔六和几个小伙计,正合上门板, 用身子抵着木门, 饶是如此, 那木门还是啪嗒啪嗒颤动,发出重重的响声。客栈掌柜的急的满头是汗, 见葡萄出门来了, 忙劝道:“快进去,把门窗关好,省得那些地痞无赖闯了进来,伤着了你。” 葡萄口中应好,忙扶着栏杆向上走去,她余光瞥见,孔六挡着的门板被外面巨大的力气,撞开一条缝隙,从中露出一把铮亮的刀刃,正要贴着孔六的脸颊往下划去。 葡萄睁圆眼睛, 惊呼一声:“要闯进来了。” 孔六支撑了许久,早已经没了力气, 外面的人却是一波一波的,轮换着来撞门。孔六看到了贴在脸颊上的刀刃,外头的人只等伤着了孔六,再顺势闯进门来。孔六虽有意加重手上的力气,但却显得有心无力。 其余伙计,都同样地在抵着门板,哪里分得出闲暇来帮孔六。孔六心中暗叹一声,等这伙人闯了进来,拿钱拿银还算事小,怕的是他们狗急跳墙,要人性命。 见此情状,葡萄不禁双腿发软,她深知门外的定然是穷凶极恶之人,才会让孔六和客栈掌柜的,如此严阵以待。葡萄扶梯而下,走到孔六身旁,伸出两只雪白的手,撑在那灰褐色的门板上面,声音轻柔:“我来帮你。” 正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力气,原本抵入缝隙的刀刃,被缓缓地逼了出去。孔六咬紧牙关,用上所有的力气,终于将木门合拢。孔六连忙找来客栈的桌椅板凳,叠罗汉似的抵在木门上,又去帮其他伙计。 外面的人,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见门着实打不开,便彼此呼唤着扬长而去。孔六连同几个客栈的人,倒在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好半晌后,孔六才坐直身子,对着满脸关切的葡萄道:“多亏了你。” 葡萄给他倒了茶,摇头道:“我只是出了一些力气,到底没帮上什么忙。” 孔六捧着茶碗,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哪里没帮上?我瞧着那刀刃快贴上我的脸,当时心都凉了,只想着——” 孔六看看周围,身子靠近葡萄,压低声音道:“只想着不然就让他们撞开罢,好歹不用被刀刃划破肉。但你一用力,我明晃晃地看到外面的人慌了,怕了。再看着你这娇滴滴的女子,都能来帮我,我若是再挡不住这扇门,就可太丢人了。” 葡萄被他这一番话,说的脸颊发烫。过去她在别人口中,总是无用的,怎么在孔六嘴里,就好像大英雄一般。 孔六笑道:“怎么不算大英雄了。若不是你,我挡不住门,客栈的大家都得泄气,束手就擒。” 说着,孔六便转身问那些伙计们:“我说的可对?” 众人刚才瞧的分明,客栈里的客人不少的,打尖的,住店的,有十几个。但哪一个不是听到动静,就躲在房中不肯出来,只有葡萄,身子有孕,还走出屋来帮他们。 众伙计便笑道:“自然是对的,没了葡萄,我们今日被那些人,当做撒气的杀了也是可能的。” 葡萄见几人你一句我一嘴,硬是插不上话,只好赤红着脸,听着他们的夸赞和感谢。待众人站起身,开始收拾周围的凌乱,葡萄才开口询问孔六,刚才外面那些人是何等来历。 孔六叹了口气:“他们是鄞城人。” 葡萄心尖一跳,问道:“既然是鄞城人,那来到这里,应该是寻个定居之所,又怎么会如同土匪强盗一般?” 孔六道:“鄞城人有好有坏,他们之中,自然有本本分分地来到这里,想要找个生计养家糊口的,也有心思不正,想着趁着局势混乱,分一杯羹的。” 大批鄞城人涌了进来,城中的人一时间多了起来。平日里,守卫人数堪堪足够,一些鄞城人不愿意去谋生计,想着不劳而获,便想出了趁机作乱的法子。城中百姓称他们为乱民,这些乱民头几日,是在鄞城人中间作威作福,这以后,乱民逐渐开始不满足起来,便抢夺摊贩的银子,胡吃海塞不给银钱。 如此这般,靠着城中守卫的镇压,或许还能止得住。只是前几日,守卫制止乱民欺辱百姓,两波人起了争执。那乱民仗着人多势众,竟打死了几个守卫,从此,城中便乱了。临街的人们,个个皆掩门不出。客栈掌柜的,原本打算再过几日,也跟着关门算了,不料今日,天刚蒙蒙亮,乱民们气势汹汹地往这里涌了过来,他们手中那些棍棒长刀,一副土匪做派,直将掌柜的吓得魂魄都要散了。掌柜的忙唤着众伙计,把门合拢,万万不能将这些乱民们放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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