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陵全然不知,自从他昏倒之后,周围乱作一团。钱嬷嬷脸上挂泪,边指挥着丫头们请大夫,禀告谢秦氏,便命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把谢陵抬上床去。 谢秦氏得知此事,匆匆赶来,一看谢陵晕倒,面皮苍白如纸,嘴唇干涸失去了血色。再瞧谢陵身上的宝蓝直缀沾满了泥泞,竟是连衣裳没有来得及换,就这般赶来闲香苑,又晕了过去。谢秦氏倒在钱嬷嬷肩上,嘴里长吁短叹:“我的儿啊……” 乔姨娘陪着谢国公来了闲香苑时,谢秦氏已经哭了几次,眼睛肿的像桃子一般。长安的名医都来了国公府,给谢陵号脉诊治。大夫们一出来,谢秦氏就忙问道:“陵儿怎么样?” 大夫道:“世子爷是舟车劳碌,身子用过了度。这一病,倒是不难治,不过休息几日,用些珍贵草药,拿来人参雪莲之类的养着就是。不过除了这一遭外,世子爷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导致气血郁结于心,这忧惊交织,最是伤人。” 谢秦氏忙道:“要用什么药,只管去用,若是不够了,来我这里取。” 大夫摇头:“这并非是草药之事。而是要看世子爷心性如何,若是他能自己想通,这病便能不治而愈,若是世子爷不愿……怕是要一辈子醒不来了。” 乔姨娘闻言,顿时脱口而出:“那不是成了活死人?躺在床榻,虽有知觉,但却动不得走不得的。” 大夫颔首。 乔姨娘虽心中欣喜,口中假做担忧地说道:“世子爷也是,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是这些儿女情长之事。可世子爷一回来,就往闲香苑赶,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葡萄身上,竟然是把国公爷和夫人都忘记了。如今,世子爷又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日后要做活死人的。可怜国公爷对世子爷一片良苦用心,到了最后,竟比不上一个女人。” 谢国公闻言,不自觉地拢起眉峰。 他平日里对谢陵这个世子最为看重,因此对他因为一介妾室而忧思交织自然不满。 谢秦氏撒开钱嬷嬷的手,登时给了乔姨娘一巴掌。乔姨娘难以置信地看着谢秦氏,只见谢秦氏浑身发抖,目露狠意:“陵儿如何,哪轮的上你个贱皮子耍嘴弄舌,他若是真醒不过来了,你要得意不是?陵儿醒不来,我将你的儿子一起掐死,同我的陵儿陪葬!” 谢秦氏为人温和,唯一的底线便是谢陵。往日里,乔姨娘搬弄是非,谢秦氏虽然不喜,但对于谢陵并没有什么影响,顾忌着自己主母的脸面,她从未和乔姨娘计较过。但是今日,谢陵处于如此境地,乔姨娘竟诅咒谢陵成了活死人,谢秦氏顿时气血涌上脑袋,不顾平日里的体面,打了乔姨娘一巴掌。 谢国公拢眉,但却没有责备谢秦氏,只是对乔姨娘道:“你莫要胡言乱语。” 乔姨娘只得默默忍下这一巴掌,她往日也是仗着谢国公,才几次三番地污蔑谢陵的名声。可是如今,谢秦氏仿佛一只狂怒的母狮子,乔姨娘哪里敢去触她的霉头,便只能做缩头鹌鹑状。
第43章 第43章 自谢陵意识不清时, 谢国公便下令,阖府上下不得吐露关于谢陵忧思之下,意识全无的这件事情, 以免被有心人知道, 加以利用,用来攻讦庆国公府。 一日之内, 谢秦氏总是要来个三四次,看谢陵是否有好转的迹象。但小厮喂药,谢陵却抿紧唇,不肯将药吃下去。小厮们只得在问过谢秦氏后, 撬开谢陵的嘴巴, 再往里面送药。饶是如此, 还是有一部分褐色的药汁,从谢陵唇边流出来。 谢秦氏再顾不上伤春悲秋, 只一颗心都寄托在谢陵身上, 给他喂水擦脸,每日绷紧精神,但谢陵却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如此过了两三月,大夫再次诊治过后,下了定论:谢陵,怕是醒不过来了。 一时间,谢秦氏扑在钱嬷嬷怀里,痛哭不止,口中嚷着她不相信,活生生的一个人, 怎么会醒不过来了。她的陵儿,自幼便是出类拔萃的, 在同辈之中鹤立鸡群,最是能干。在谢秦氏眼中,谢陵除了性子冷些,再也挑不出来半点毛病,可她这样好的儿子,就要躺在床榻上,如同木头一般过上一辈子,这让谢秦氏如何能坦然接受。 谢国公同样落了几滴泪,但他是一家之主,显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悲伤太久。谢陵固然是谢国公最为得意的孩子,但谢国公却不止谢陵这一个儿子,他很快从痛苦中清醒过来,着手挑拣哪个儿子品性端方,能堪当大任。 乔姨娘适时地将自己的儿子推了出来,谢淮波小谢陵一岁,模样更偏向乔姨娘,但眉眼之中依稀可见谢国公的影子,因此生的模样俊美。谢淮波和谢国公在书房待了许久,等到谢淮波走出时,谢国公眉眼显然舒展了许多。见状,乔姨娘自然欣喜,寻了个借口,便把谢淮波拉到自己院子里,好生叮嘱一番。 “你嫡兄是个不中用的,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的,还是个以色事人的妾室,传出去让众人笑话。如今好了,他成了活死人,你父亲又中意你,日后这世子之位……” 谢淮波面容肃然,冷声道:“姨娘不可乱说,让别人听了去,还以为姨娘和我,在诅咒兄长醒不过来了。” 乔姨娘小声嘟囔:“本就是如此……” 但乔姨娘看着谢淮波冷峻的眉眼,还是将话吞进了肚子里,又一次叮嘱道:“他这样,又不是因我诅咒而来的。反正你好生讨好你父亲才是,除了谢陵,剩下的哥儿,都是良莠不齐的,哪个比得上你。” 谢淮波却是不应:“姨娘莫要再提此事,省得惹火烧身。至于世子之位,全由父亲决断,姨娘莫要多嘴多舌,免得招惹父亲不快。” 说罢,谢淮波便抬脚离去。 乔姨娘心中暗恨:自己怎么生了个谢淮波这个榆木疙瘩,连点野心都没有。世子之位,递到嘴边的肉,都不肯扬起脖子吃掉。 谢淮波稍做思索,转身去了闲香苑。谢秦氏正给谢陵喂汤,瞧见谢淮波来了,只略一点头。谢淮波行礼后,便站在谢秦氏身侧,唤道:“母亲,兄长可好些了?” 谢秦氏神色疲倦:“不过是老样子罢了。” 谢淮波温声宽慰了谢秦氏几句,又说道:“常言道,对症下药,需要知道这症结所在,才能开对方子。母亲可知道,兄长的忧思是因何而起,若是母亲寻到了根源,想必兄长的病,不日便能痊愈。” 闻言,谢秦氏看谢淮波的眼神,这才温和了许多,她顺手将瓷碗递给钱嬷嬷,带着谢淮波往院子里走。谢秦氏拉着谢淮波道:“母亲知道,你素来是个好孩子,又生的聪慧。如今,我是没什么好法子,你可能替我想想?” 谢淮波恭敬道:“自然是竭尽所能。” 谢秦氏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谢淮波讲了一遍。谢淮波心中诧异,他这些时日不在国公府,竟然不知谢陵领回来一个乡野女子,还将那女子养在闲香苑。据谢秦氏所说,谢陵待那葡萄姑娘只是平平,但依照谢淮波这个局外人看来,这葡萄姑娘,可谓是谢陵例外中的例外。 谢陵若是想要什么女子,莫说妾室,哪怕只当个没名没份的外室,或者是春风一度,大概都有不少女郎是情愿的。谢陵出身矜贵,这使得他养成了倨傲的性子,表面上虽然看不出来,但谢陵的心中,是将自己同那些卑微之人区分开来的。 谢陵可以为民建沟渠,疏导河道,他可以俯身听那些穷苦百姓的难处,但他却决不会同一个白丁成为挚友,更不会和乡野女子成亲、做夫妻。 依照谢淮波看来,倘若谢陵对这位葡萄姑娘,当真如他口中所说,没有多少情意,不过是为了弥补当初甜水镇的收留情分,又可怜葡萄孤苦无依,才把她接来长安城。谢淮波并不认为内里冷漠的谢陵,会做出如今这样的决断,若是换了一个女子,谢陵恐怕会给对方一笔银钱,了结这场缘分,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从谢陵开口,将葡萄接来长安城时,主动纠缠的人,就不再是葡萄,而是谢陵。 自然,谢淮波不欲将自己的推测,告诉谢秦氏。他只是拧眉思索道:“母亲,依照刚才所说,葡萄姑娘才是其中症结所在,或许可以从此入手,将兄长唤醒。” 谢秦氏面露难色:“可是……葡萄已经身死。若是葡萄尚且在人世,我就算三跪九叩,也要将她请来,看一看我可怜的陵儿。” 眼看着谢秦氏要落泪,谢淮波忙道:“母亲不必担忧,不过是借葡萄姑娘的名字,激一激兄长罢了。” 听罢谢淮波的提议,谢秦氏微微颔首,这些日子脸上的愁苦之色,总算散开许多。 谢秦氏再回到谢陵的床榻边时,口中所说的,再不是往常那般,自己如何思念谢陵,乔姨娘如何无赖想要浑水摸鱼的抱怨话语。谢秦氏开始提及葡萄。 她说自己看到葡萄时,葡萄脸颊瘦了一圈,瞧着怪可怜的。 “……闲香苑没炭火,葡萄又病着,怎么挨得了冻呢。想来是下人们看你冷落了葡萄,故意从中作梗,吞了葡萄的炭火。葡萄死后,我让大夫去查她每日吃的药,都是寒凉之物,想必是哪个狠心的,想要害死葡萄。” 谢秦氏本是想要借葡萄的琐事,唤醒谢陵,但她说着说着,就想起了葡萄和腹中的孩子,便颤声道:“娘有错,若是我能早些发现,葡萄不会落了个如此结局。陵儿,你可知道,你和葡萄已有了孩子,不过三个月大小,就被奸诈小人害死了,连外头的景象如何,都没有亲眼见过……葡萄不知道自己有孕,我也不敢告诉她,怕她知道后病势加重,身子越发糟糕了。可是如今,我又后悔没有告诉她,让葡萄知道她快要做娘亲了……” 谢秦氏絮絮叨叨地说着:“你和葡萄的孩子,模样定然是一等一的好。若是能好好地生下来,肯定招人疼惜。只可惜……” 床榻上,谢陵的胸口起伏,他垂落在身子两侧的手掌,微微收紧。半晌后,谢陵睁开眼睛,痴痴地望着屋顶,谢秦氏带着哭音的说话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谢陵张开唇,声音是几乎快要撕裂开来的沙哑。 “母亲……是真的吗?” 恍惚间,谢秦氏以为自己听差了。她盯着睁开眼睛的谢陵,看着那张干涸苍白的唇,一张一合地说着话时,谢秦氏才确认,谢陵终于恢复了意识。 谢秦氏又哭又笑,脸上变幻着神情,最终停留在欣喜。谢秦氏忙问道:“头还晕不晕?要先用饭,还是先吃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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