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有一半的人能离开,有一半人的要留下。 凤龄正愁怎样让姑姑看到自己,元宁公主却在此时将琴一丢:“什么东西,还说是天籁之音呢,真没意思!” 凤龄环顾左右,不知为何凭白生出一股勇气,壮着胆子小声开口:“公主可看到这琴架上附了一只木横,您用这木横按住琴弦再试试。” 元宁公主探头看看,果然有一截弯月似的小木头,照凤龄说的方法试了一试,果然弹出的声音轻灵悦耳,比刚才好听多了。 元宁公主喜笑颜开的掀开帘子走出来:“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凤龄屈膝行礼:“奴婢是掖庭宫女,名叫崔凤龄,今年十一岁。” 元宁公主欣喜道:“唉呀!你竟然和我同岁!” 说罢打量了凤龄一眼,见她素净单薄,长相不俗,便心生几分喜欢,转头对里面道:“母亲,把这个小丫头留下来吧,女儿觉得和她很投缘,正好给我做个玩伴。” 凤龄一愣,怎么弄巧成拙竟然要将她留下来了? 这一年她十一岁,个子还没抽条,头发也只够扎成一个元宝样,戴着寒酸的青色绒花,看着就不像能成器的。 回北巷时,姑姑望着才到肩膀的她,告诉她:“你要出头了,多少人修了一辈子也没这个造化。” 位高者薄施恩惠,位低者如见神佛。 旁边飞过来几道酸溜溜的眼风:“将来富贵了,可不要忘了我们才好,到底是一起吃过苦的。” 有几个已经被记下名字可以放出宫去的,仿佛此刻也没有那么高兴了。 回家虽好,可那是跟北巷比,若是能留在御前,将来大有造化,恩及家族,该是多大的富贵和体面,哪里是回老家能比得上的。 回去以后,凤龄抱着邵盈盈哭了一场:“我怎么这么倒霉!” 邵盈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说:“既来之,则安之嘛!” * 初到太极殿,凤龄是作为奉茶宫女随侍左右的。 她虽然进宫快一年了,可终日都是在北巷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洗着堆积如山的衣服,御前侍奉的规矩是半点不懂。 御前大监何奉便找了个嬷嬷专门教导她宫中礼制,一个奉茶宫女本不需要这样关照,可谁让她是元宁公主亲自开口留下来的呢。 凤龄也听从邵盈盈说的“既来之,则安之”,压下所有的委屈和想家的情怀,刻苦勤勉的跟着嬷嬷学起来。 伴君如伴虎,到了御前可就跟北巷不一样了,再插科打诨,偷奸耍滑,说不准哪一天就触怒龙颜掉了脑袋。 何奉虽不苟言笑,但他有个干儿子何广春,比凤龄大三岁,也在太极殿当差,十分机灵活泼,在一众谨言慎行,墨守成规的老顽固身边,凤龄和他一见投缘,又把邵盈盈介绍给他认识。 三个不着调的碰到一起,就像蜘蛛精回了盘丝洞。 凤龄偶尔想起那日大雨里曾给自己送伞的那位公子,一直心怀感激,闲时问起何广春:“你知道程国公府的公子是谁吗?” 何广春道:“你说程九郎啊?” 凤龄说:“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是程国公府的公子,那日下大雨,他送了我一把伞。” 何广春便道:“那错不了,程国公府就一个儿子,名叫程景砚,他在族中行九,宫里都叫他九郎。” 凤龄道:“他给我的伞似乎很名贵呢,描金绘彩的,我一直不得机会还给他,像是占了人家的财物,心里过意不去。” 何广春笑起来:“人家堂堂国公府的公子,能惦记你那一把伞?你这见识也就是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卷大葱了!” 凤龄一脚踢过去。 * 谁知道没过几日,凤龄就又见到这位九公子了,他从宫学出来,经过丽正门。 两人打了个照面,程景砚似乎对她也有些印象。 才短短数月,她已经从掖廷末等宫女的装扮,换成了丹红绣白鹤的御前宫女服饰,真是青云直上。 凤龄立在角门处,大方行礼,莞尔道:“九公子别来无恙。” 程景砚有些惊讶:“认得我?” 凤龄道:“宫里谁不认得程九郎?” 程景砚笑了笑:“看你如今已经在御前当差了,想必不会再淋雨受罪了。” 又问凤龄:“你叫什么名儿?” 凤龄恭恭敬敬答:“奴婢名叫凤龄,崔凤龄。” 他道:“我记住了。” 他那样谦逊和煦的笑着,虽为贵族,却平易近人。 迎着日光,是如玉如珠的美好。 * 回到太极殿时,内殿站着个人。 颀长的身姿,穿一身绣银蟒的窄袖黑袍,背手站在帘下。 他就在那里站着,周遭都是低沉的气压。 这是女帝长子,大梁的太子殿下。 凤龄向他行礼:“请太子殿下安。” 太子兀自站着,眉眼动都不动一下,只当没听见。 他脾气古怪,不像元宁公主那般亲和,这凤龄是知道的。 所以她退到墙边,眼观鼻鼻观心。 里间女帝和太傅正在说话:“逢棠这孩子虽有悟性,但心思深沉,脾性也暴虐,朕实在忧心……” 太子在帘后,阴着脸。 逢棠是他过去的名字,做尉迟家儿子的名字。 他现在的名字叫李谕。 尉迟逢棠四个字是他的逆鳞,是宫中大忌。 他可是做了十六年尉迟家的儿子,一朝改换为李氏太子的。 谁都不敢提他过去的名字,只有圣上仍时不时提及他的旧名,仿佛在提醒他本不是李家的人,而是尉迟家的人。 里面太傅回了几句话,又听女帝说了句:“尉迟氏血脉,终究不堪。” 太子终于听不下去了,愤而转身离开。 他走的像一阵风,眼底的寒意可以冰冻三尺。 太子不得帝心仿佛是众所周知的事,若非是长子,这储君的位置也轮不到他。 早前凤龄便听太极殿掌事宫女张姑姑说过,太子是圣上做公主时与原配驸马所生。 大抵做公主的那些年月不快活,姻缘也不是自己所喜欢的,圣上对先驸马十分冷淡,驸马染了肺痨病故后,圣上很快就再嫁给太学殿大学士柳呈。 圣上登基前,择长子尉迟逢棠为皇太子,更姓为李,改名为谕,立储传祚,入主东宫。 可这太子殿下从小一直养在尉迟府,得尉迟老夫人的教导,与圣上一向不亲近。 元宁公主李熙与凤龄同岁,这位与太学殿大学士所生的幼女极得圣上宠爱,聪明伶俐,活泼可人,圣上常赞其有自己当年风采,且其父又是饱读诗书,君子如玉的大学士。 元宁公主出生时,天降华彩,祥云披日,文宗皇帝大悦,认为是吉兆,于是满月时便破格赐郡主位,又赐皇室李姓。 所以元宁公主从生来便是姓李,她便常常以此殊荣讥讽太子:“我是生来就姓李的,不像哥哥可是姓过尉迟的,真是不知道你的心是向着尉迟家还是李家?” 圣上是大梁头一位女帝,登基之后不知如何妥善安置驸马,从前亦无男子册封后宫的旧俗。 思虑再三后终究没有开这个先河,只是在前朝为柳呈大人加官晋爵,一时间风光无两,元宁公主也荣宠至极。 这样一家子,唯有太子是外人。 * 太子怒气冲冲离开时带了些响动,里间女帝问起:“谁在外面?” 凤龄掀开帘子进去:“是奴婢,刚才太子殿下来过,见圣上正忙,便回去了。” 女帝打量了她一眼,有些印象,便问:“你是元宁留下来的那个丫头吧,已经开始当差了吗?” 一旁的张姑姑道:“还只是做些端茶倒水的事。” 又道:“不过她还算机灵,学得很快。” 女帝问凤龄:“可识字吗?” 凤龄垂目:“学过。” 女帝便唤她到近前:“把你的名字写给朕看看。” 凤龄接下御笔,舔了舔批奏折用的赤墨,在黄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凤龄。 字写得很漂亮,她从小学的是楷书,但又不像别的女孩那样学些簪花小楷,她写的就是端端正正的楷书,落拓大方,有男儿气概。 可张姑姑看了皱起眉:“你这个名儿,得改。” “一个奴婢,俯首侍君王,怎能用凤字为名?” 女帝却笑:“这个名儿好,不必改,真龙身侧,自然凤来兮。” 她看向凤龄:“往后你到近前来侍奉笔墨吧,书还要读,不能丢,读书识字可是好事情。”
第4章 建宁九年。 帷帐掀起,露出八扇刺金花卉屏风,太极殿宫人鱼贯进出,顺势挽起珍珠串起的帘子。 凤龄走在最前,身穿赤红色金鹤女官服饰,乌黑的头发挽成端庄的圆髻,戴一顶攒金红宝小冠,薄施粉黛,秉手前行。 身后宫女垂目跟随,个个清秀慎行,仪制得体。 凤龄进入内殿,亲自为圣上挑选衣衫,挂好熏香,又查看了御膳房进补的饮食和圣上每日要吃的血燕。 她在御前伺候了九年,今年年初刚领了总领尚宫的职位,但还是常常随侍御前,以她如今的地位其实已不必再亲力亲为做这些事了,但她全依靠圣上恩宠才走到今天,自然要倾力以待。 再一个她自己也不愿让旁人来替代,天子近臣,当然要牢牢抓住帝心。 圣上近日有些风寒,大约是前些日子泰山祭天受了凉,凤龄一一查看食材药性是否有冲突,用银针验过后,又亲自尝用,才吩咐可以进奉。 她在前头走,语气清冷,不疾不徐的安排着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宫女们垂目跟随。 二十岁的女尚宫,在大梁是前所未闻的事,在这之前,最年轻的一届尚宫也有三十六岁。 里间帷帐拉开,凤龄招手,宫女们端着铜盆进去伺候洗漱。 圣上在铜镜前对镜梳妆,斜拢青丝,威严美丽,凤龄走上前去,接过圣上的梳子,慢慢为她篦起头。 一边梳头一边禀报:“江北都督前日递了请安折子,说是江北潮寒,他久病难愈,想请旨调回上京。” 圣上只是对着镜子轻抚发丝,可惜道:“朕的白发又多了,剪了吧。” 凤龄颔首,从香木的屉子里取出一把小银剪子,为圣上一根根剪去白发。 圣上说:“剪干净些,看着厌烦。” 然后道:“他任期不过一年就乞求回京,不合规矩。” 凤龄道:“若是寻常官员,奴婢直接打回便是,只是…他毕竟是庆阳长公主的驸马。” 圣上神色淡淡:“妹妹都死了,妹夫又算什么?” 凤龄便道:“是,奴婢知道了。” 六司众女官皆限于后宫事,独她一人执掌文书,草拟圣旨,可参议前朝政务,这是圣上赐予她的殊荣,敕封用度皆比照前朝正五品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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