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龄又道:“去年益州水患严重,收成不好,中书省已按圣上旨意颁布了推恩令下去,益州前日刚进贡寒山新茶十斤,您看怎么安排?” 寒山新茶采摘不易,千金难求,只有王公贵族,天子宠臣能分到一些,这赏下去的是茶,代表的却是圣心圣意,是宫里赐下去的体面。 往年风调雨顺的时候也只能得个二十来斤,今年打了个对折,更不好安排了。 圣上道:“太极殿留下两斤,东宫赐一斤,公主府赐一斤,其余的你来安排吧。” 凤龄道:“那便康王府,誉王府,景王府,恭郡王府各半斤,文华长公主府,兴华长公主府各半斤。” “程国公府,穆国公府,武威将军府,平西侯府,临淄侯府,忠义侯府各半斤。” “另外再安排绫罗绸缎和金银玉器赏赐给淮阴侯府,宣平侯府,寿春伯府和襄城伯府。” 圣上道可,又想起今年晋阳侯主持科举,又吩咐:“晋阳侯府也酌情赏赐,规制可比同武威将军府。” 凤龄应是,在妆台边挑选一支金镶红宝的步摇,亲自为圣上簪在鬓边。 圣上梳妆整理完,凤龄又奉上一碗清口润肺的雪梨燕窝,另有两个女官上前布置早膳。 圣上吃的一贯清简,早膳不过是一碗五谷粥,并芝麻糕,牛肉馅饼,虾肉蒸饺,核桃酥四味点心,另炒了两道配粥的小炒,这样的餐食在一个五品官家都显得寒酸了些。 不过圣上节俭,最忌铺张浪费,连午膳也不过六到八个菜,除宫宴外,少有超制的时候,后宫唯圣意马首是瞻,也贯彻节俭之风。 * 太极殿安排好各项事宜后,凤龄带着随行宫女返回尚宫局。 大梁内廷制度是一尚掌六司,由尚宫局总领司仪,司膳,司宝,司制,司衣,司寝六局。 司仪局掌礼仪祭祀,司膳局掌饮食份例,司宝局掌金银贵器,车舆銮驾,司制局掌宫殿陈设。 司衣局掌宫廷服饰,司寝局掌彤使和值守,另设内廷府管理内监,设暴室为内宫刑狱之处,由掖庭掌教嬷嬷管理。 凤龄任尚宫后,圣上又令她单独掌管文书和印鉴,这是之前尚宫局未曾有过的权利。 原本宫中的宫女内监是全部住在掖庭,因此常要起早贪黑,来回奔波,在凤龄成为尚宫后,宫内改制。 在东西六宫当差的宫女内监允许住在宫殿后的连排耳房,女官都住东巷,其余宫女住南巷,内监住西巷。 北巷历年以来都是最末等宫人的居所,凤龄便安排人每月去巡查一次,若发现有打骂宫人,苛扣份例的情况,一律惩戒掌事宫女。 另外掌事宫女每月可以统计需求,定期上报短缺物品,由六司核对补充,若发现宫人身上衣物补丁超过五个,鞋上破洞超过两个,便是掌事宫女待下不力,降级一等。 她又重新修订了宫规宫例,让事事有规可循,赏罚分明,因此虽然她做事严苛,说打就打,说骂就骂,但讲究公平公正,让末等宫人也能吃饱穿暖,不受苛待,宫内众人也甚是信服。 转过掖门时,程景砚在那里等她,凤龄远远喊他:“程大人。” 程景砚回头,莞尔道:“崔尚宫安好。” 凤龄挥手示意宫女先走,问道:“怎么今日散学这样早?” 程景砚是少有的出身世家且两榜及第的进士,录用在国子监,每旬都会来宫里授课一天,专门教导宗室子弟。 他笑:“不知是春困还是我说的太无趣了,我看他们一个个无精打采的,就提前散学让他们回去了。” 凤龄问他:“上回我让你打听的事呢?” 程景砚道:“你吩咐的事我哪敢耽搁,你的书信我已经送到你母亲那边了,她虽然很挂念你,但是如今她已带着你妹妹改嫁,又才生下幼子,夫家颇为严苛,不大希望她与前头的儿女联络。” “我又不敢透露你在宫里的情况,万一你继父那边用你的名号在外招摇,岂不是连累了你,我只说你如今在上京城的大官家中侍奉,你母亲听说你过得体面,也能安心了。” 凤龄道:“那刘家的老太太可说什么了?上回我娘生孩子,我叫玉兰千里迢迢的送了许多补品药材过去,结果那老太太好不讲理,竟然骂了我娘一顿,说她身在曹营心在汉,真是气死我了,早晚我要收拾那个老不死的一顿!” 自从在宫中渐有地位后,凤龄一直着手安顿自己的家人,定陶的老宅已经被抄了,前些年老太太投靠亲戚,靠着亲朋故旧的接济才捱过那几年难熬的日子。 后来凤龄攒了些资产,便派人到定陶重新买了一间两进小院,把老太太接过去,又买了两个丫鬟伺候,虽比不得从前富贵,但日子总算安稳下来了。 娘带着妹妹投奔在舅舅家,凤龄本想把娘和妹妹重新接回定陶,可谁知道舅舅家竟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把娘改嫁了出去,气的她几天几夜没睡着。 后来她自己想一想,爹已经死了,娘年纪毕竟还不大,总不能叫她一直守活寡,要是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丈夫陪伴着,也是好事。 娘改嫁去了通州,嫁的是通州府尹刘璋,小妹也被一同带去,凤龄想着娘是再嫁,恐怕不会有多少嫁妆,手里没钱在夫家的日子可就难过了,况且刘家人多眼杂的,也不是什么清净地方。 她想让娘和妹妹过的好些,这几年断断续续也送过去不少银钱珠宝。 前年她得了恩旨,准许她在宫外置宅院,每荀可以出宫归家一天,阖宫只有她和大监何奉有这个体面。 她平时不常出宫,宅子里只有两个丫鬟洒扫看门,是一对姐妹,从江西被卖到上京来的,大的叫玉兰,小的叫木兰。 主家不在,素日里没有什么事情做,凤龄待人又大方,两个小姑娘自从跟了她,过得也像个小姐样子。 凤龄常年累月的在宫里,也不要人服侍,就是惦记家里人,不方便远行,这两个丫头就专门替她往外跑。 她吩咐玉兰去过通州几次,送钱送物,殷勤相待,可玉兰回来告诉她,她娘嫁到刘家并不如意。 刘璋前头娶过一个正房太太,留下二子一女,还有四房妾室,三个庶女,娘嫁过去以后又生了一个小儿子。 那四房妾室里,还有个姓秦的姨娘,是刘家老太太的本家侄女,仗着姻亲宠爱,自比为刘家女主人,对主母一向不敬。 丈夫薄情寡义,府里妻妾众多,那刘老太太也是个刻薄的,因为娘曾是罪臣女眷,又是带孩子的寡妇,对她横挑眉毛竖挑眼,对小妹也是动辄责骂。 一想到那刘家,凤龄就气不打一处来,只恨舅舅那么急着把娘嫁出去。 那可是他亲妹妹啊,添双筷子又能怎么样,就为了把人打发走,竟把娘嫁给那样的人家。 娘性子素来软弱,又带着妹妹,只怕自己也没脸赖在娘家,更不敢推拒了。 娘改嫁是四年前,那时候凤龄刚十六,还在司宝局做掌珍,哪怕再多等个两年,她就能把娘和妹妹接回定陶。 凤龄心闷:“之前我也派人去过通州,早就听说刘家对我娘和我妹妹不太好,这帮没脸没皮的东西,早晚我要去找点茬!” 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我哥哥如今在哪里?” 老太太已经在定陶安顿下来了,娘亲在通州一时半会也走不掉,只有哥哥当年去了边关,至今还没有消息。
第5章 程景砚安慰她:“你别生气了,等我们成亲了,就把你娘和你妹妹接到上京来,到时我们俩一起孝敬你娘。” 凤龄被他逗笑:“尽说些不着调的。” 又道:“哪有那么容易呢,且不说我离出宫还有那么多年,圣上这些年来教养我,栽培我,提拔我,对我有大恩大德,我这才刚坐上尚宫的位置,怎么好与她请辞?可是我又舍不得你,又怕耽误你。” 宫中有规矩,宫女是二十五岁可放出宫去,女官是三十五岁出宫,三十五岁啊,算是出去养老了。 她今年刚二十岁,去年年底王尚宫告老还乡,她被提拔为总领尚宫,兼任中殿令,成了整个大梁几百年历史中最年轻的一位尚宫。 少时入宫,常从御前,圣上属意提拔她,给她无上权柄,无限风光,如今要因私情辞官离宫,实在愧对天颜。 可是红颜弹指老,青春不等人,景砚对她也是情深意重,总要做个决断。 “况且,”凤龄叹了口气:“国公府百年簪缨,世代袭爵,对我也未必满意,我的身份总归不算体面。” 官奴之身,家破人亡,举族无依,纵使如今在御前有些脸面,可与国公府嫡子的差距终究是悬殊的。 程景砚便道:“我们不听他们的,我自己有俸禄,有田产,你又持家有方,我们一定能靠自己过上好日子。” 他轻轻揽住凤龄的肩:“我会想办法让你提前出宫的,等我。” 又笑着调侃:“说说你要什么聘礼,我好提前准备。” 凤龄笑了笑,往他怀里靠近:“嫁给别人嘛,腰缠万贯也不行,嫁给你嘛,粗茶淡饭就好了。” 程景砚捏住她的脸:“你还想嫁给别人?” 凤龄打闹着躲过去,笑道:“好了,别在这调戏我了,我要回去了。” 程景砚抓着她的手腕:“别急啊。” 他从腰封里取出一只白玉短笛,塞进凤龄的掌心。 清透暖白的玉,触手生温,做工很精巧,只有一掌多长,串了墨绿色丝绳,可以挂在腰间作饰物,再细看,尾端用金漆刻了两个字:九郎。 程景砚道:“收好了,记得日日想我。” 凤龄接过来,笑了笑:“一定日思夜想,好了,真要回去了。” * 回到尚宫局,凤龄靠在窗前独自沉醉,拿着那笛子看了一遍又一遍,像是看不够一样。 轻轻闻一下,还留有一点淡淡的清香,那是景砚身上的味道,估计是在他怀里揣久了,也染上了些香味。 景砚的怀抱总是那样温柔,可又像能遮挡住一切风雨般伟岸。 想着想着便情不自禁笑了起来,邵盈盈偷摸着从她背后走来,“嗷”一声吓了她一大跳。 凤龄一骨碌转过来,一脚踢空:“死丫头!” 邵盈盈哈哈笑起来,斜着眼撩拨她:“程景砚那个书呆子对你还真是痴心不改啊!” 邵盈盈如今已是司制了,原本她在司寝局闲得快活似神仙,去年升官调到了司制局,虽然高升,她倒还不是很乐意。 凤龄骂道:“你才书呆子!” 邵盈盈凑过来坐到她旁边:“广春说太子巡完水利就要回来了。” “下荀吗?”凤龄琢磨着:“也该回来了。” 邵盈盈叹一声:“难伺候的主又回来了。” 太子脾气不好,规矩又多,六司都不愿与东宫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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