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像是被关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外面的人看不见,她的声音也传不出。 半梦半醒间,一个念头隐隐在心头萦绕,挥之不去。 自己会不会不知不觉中也成了一枚棋子,用以对付叶君撷呢? 翌日醒来,浑身沁了一层冷汗。 申姜怔怔,但见自己身上的被子被整整齐齐地盖好,身边的人却早已没影了。 …… 这一头,叶君撷打那日在湖边与申姜相认后,就再没见过她。 本以为那日的相逢只是开始,今后他们将天长地久地厮守在一起,如今看来倒似是永别。 他极度怀疑,云鹰卫的那个假贺兰粼对她做了什么,才使她忽然性情大变,做出刺君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 叶君撷循着这一丝端倪,找上了李温直。 他本不怎么熟悉秀女们,这位李温直姑娘却是申姜的至交密友,当初他能与申姜相认,还是她帮忙撮合的。 申姜失踪的这几日,李温直也是以泪洗面。 申姜刺杀惠帝这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别人不知道,她可清楚得很,那日去侍奉惠帝的根本就不是申姜,而是一个和她长相相同的女子。 如今骤然横祸,真正的申姜又到哪去了? 那顶替申姜的女子既是贺兰大人他们安排的,那么如今惠帝被刺,会不会也跟贺兰大人他们有关? 李温直难以想象,区区云鹰卫敢造这天大的反。 叶君撷找到李温直后,三句两句就将这其中不对劲儿的地方问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申姜根本没侍寝,行刺陛下的也不是她?” 李温直郑重地点点头。 叶君撷心中雪亮,得到这一消息简直如获至宝。 果然他猜得没错! 申姜不是逆贼,不是逆贼!只要她是清白的,他就有能力把真凶找到,帮她洗脱罪名,他们就还有希望在一起! 看来,在其中操纵一切的,是那位贺兰侍卫了。 叶君撷倒想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狐狸尾巴既然露出来了,抓到狐狸也不远了。 只是不知申姜现下-身在何处,是否平安? 他须得配合父亲,尽快铲除掉贺兰粼。越早铲除贺兰粼,也就越早地迎来他和她的重逢。 李温直怯怯地说,“叶将军,您们要怎么样我不管,可别把我说出去啊……也别伤害申姜。她真的什么都没做过。” 叶君撷道了句,“放心。” 他会把那些藏在暗处的家伙揪出来的。 贺兰粼既然不好对付,那就先卸他一条臂膀再说,一步步地瓦解他。 * 叶老将军行事雷厉风行,说要驱逐云鹰卫,那么所有云鹰卫在日落之前必须离开鹿台,一刻也不准多留。 秀女,移交新上任的欧阳大人看管。 十几个云鹰卫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只有路不病的腿受了点伤,一瘸一拐的,走也走不快。 钟无咎找了个软轿,雇了几个轿夫将他抬出去。 “伤到骨头没有,需要给你垫个软垫吗?” 路不病懒懒歪歪地躺在轿中,扬扬手,“爷又不是什么娇气小姑娘,垫什么垫子。” 钟无咎叹了声,“郎君方才接到了密信,是建章将军送来的,才先走一步,叫我留下来照顾你。” 路不病微惊,“建章将军的信?想必是大事。你也先走吧,这点伤没事,反正有人抬爷。” 钟无咎道,“那不行,我可不敢违抗郎君之令。” 轿子一边走,两人一边隔着轿帘攀谈。隔了半晌,听得外面喧哗声,想来已出了宫门,到了闹市。 路不病龇牙咧嘴地揉着腿,心想这叶氏父子着实可恶,待复国之后,定然得将此二獠吊在树上,狠狠地鞭打一通,好出口恶气。 他独自生了会儿闷气,轿外的喧哗声渐渐听不见了。 轿子颠簸得厉害了些,好像在上坡。 路不病隐隐察觉这路仿佛不大对,并不是他和贺兰粼平时走的那条。 他唤道,“钟无咎?” 连续两声,无人应答。 路不病嗅到危险,倏地挑开了轿帘。 只见轿子正停在荒山野岭之中,八个黑衣人将他团团围住。 路不病本就受了轻伤,腿脚不便,猝遇此变故,还没等抽刀,就被那些黑衣人发来的细针-刺中,嗤嗤嗤的三声,浑身瘫倒下来。 那细针上淬毒,深入皮肤之后,如同千万条小虫子在皮下乱爬,痛楚至极,难以言喻。 饶是路不病这等硬汉,也禁不住狂喷出一口血来,啊地一声哀嚎,手脚扭曲,如同中风了一般。 八个黑衣人齐齐冲过来,分别按住路不病的脑袋、四肢。 另有一人冷森森地扭住路不病的腿骨,狞笑道,“说,贺兰粼和前朝太子有什么关系?不说就把你腿骨拧断!”
第23章 告别 路不病疼得快要背过气去,强忍着剧痛扒开一条眼缝儿,见一满是髭须的精壮汉子正钳着自己小腿。 那人手上力道奇大,稍稍一使劲儿,立时便是筋折骨断之祸。 “说不说?” 路不病浑身肌肉麻痒无比,知自己中毒已深,就算没中毒,也绝非是这八个人的对手。 只是……前朝太子?他猛然听到这字眼儿慌怯异常,这群人怎么知道殿下的事? 一人已不耐烦,“这厮硬气得很,见了叶将军也不肯跪。不必跟他客气,直接给他点苦头尝尝!” “他是贺兰粼的左膀右臂,将军说只有废了他,贺兰粼才会孤立无援。” 随即只听咔嚓一声闷响,腿骨处凉凉的,路不病“啊”地一声长叫,嗓子快喊哑了,骨头已然是断了。 他眼珠子里全是血丝,却犹想着殿下对他有救命的恩义,他不能、死也不能……泄露半丝机密。 这些年,殿下为了复国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决不能在这节骨眼儿上功亏一篑。 死意已决,便无畏惧。路不病一只眼疼得已然睁不开,五官扭曲变形,汗如雨下,双眉却兀自威风凛凛地竖起。 “好孙子,今日--你若不把病爷杀了,他日病爷定要十倍百倍地奉还!” 他这话是求速死,对方摆明了要逼供,还不知会怎么折磨他。 不料那髭须男人却冷冷道,“想死?没那么容易。” 紧接着,又听咔嚓一声轻响,路不病另一腿的小骨也断了。 这般疼痛已无法用语言形容,路不病恨不得左右打滚。只是小轿中地方有限,他又被八个汉子牢牢按住,想要打滚也是不能。 路不病的意识已渐渐酥解,见激将法也不管用,彻底绝望了,闭上嘴,脑袋歪在一旁,动也不动,似是生生被疼死了。 髭须男人不屑道,“还以为贺兰粼身边有什么厉害的角色,不过是脓包一个。阿虎,试他的鼻息。” 那唤作阿虎的汉子试了试,“没气了。” 髭须男人疑道,“如此不中用?多停一会,看看是不是真死了。” 路不病腿上鲜血汩汩直流,几个男人在旁边生等了一会儿,阿虎道,“完了,小叶将军叫我们先问出消息再杀的,怎么直接死了……” 髭须男人道,“管他呢,反正把路不病宰了,也算完成任务了。过几天,直接去找贺兰粼的晦气。” 他见旁边正毗邻一道数十丈高的悬崖,“把他踢下去。” 路不病顺着山崖溜溜地滚了下去,留下触目惊心的一行血迹。 几人见此,才拍拍手上的尘土,扬长而去。 …… 日头浓烈地晒着,知了躲在树枝深处,撕心裂肺地叫着。 嶙峋的山石上生出一条条裂纹,被太阳照到的地方热得流油,照不到的地方却阴冷阴冷的,青苔的霉斑盘踞其上,毒蛇蜿蜒潜迹在暗处。 这一带由于山势过于陡峭,过往采药的山民都不敢路过。 路不病躺在一块天然下凹的山石上,不知昏迷了多久。 睁开眼睛时,已是日薄西山,贺兰粼正俯在他面前,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见他终于醒转,贺兰粼那黯淡如灰的神色才有了一丝微光。 “……” 路不病想说殿下,可四肢百骸的血液如同被抽干一般,双腿也极痛,像钉子生生钉到骨头里那么痛。 贺兰粼冰凉的手将他握住,默然摇了摇头,叫他不必开口。 路不病这才发觉,自己的嗓子暂时废了。 周围众人忙来忙去,都是熟识的好弟兄,有董无邪,秦无骨,卫无伤……再多的,却已看不清了。 路不病被那八人围攻时,虽是装死,却也做好了必死的打算,实没奢求还能活着见到殿下还有众兄弟们。 两行清泪顺着他的眼尾流下,他嘴角抽了抽,忽然被一股温暖围住,即便自己在回光返照也不枉了。 他体力不支,再次闭上眼睛。 贺兰粼任路不病睡去,抬手取过秦无骨送来的竹片和杉树皮,用不轻不重的力道将他双腿的断骨处牢牢固定住。 随即找了一个二人抬携的软床,叫人小心地将路不病移抬走。 董无邪悲然道,“殿下节哀……无咎,他被人从后面割了喉,也从崖上丢下来,已是……已是救不活的了。” 贺兰粼坐在原地,长袖向上深深挽起,露出一截青筋蜿蜒的手臂,了无生气地垂着,浑如活尸一般。 他肤色本就甚白,这回唇上血色也全无,周身有星星点点的血迹,全是为荆棘和锐石所剐,素洁的雪衫上也全是污泥。 他长睫掩盖住眼底的一滴泪,惨白地笑了下。 半晌,只问了一句,“谁做的。” “应是叶武之父子。偷袭无病和无咎的有不下数人,全是叶家养在塞外的高手。想来叶君撷已猜出了您的身份,父子二人串通一气,才……才下了如此的重手!” 贺兰粼微微仰起下巴,山中疾风从他身上吹拂而过,吹得他褴褛的衣衫四散。 “去帮我给建章将军带一句话,就说不等了。” 董无邪知殿下心痛,低头道,“是。” 又道,“……殿下准备怎么做?” 贺兰粼手中把玩着一把利若寒霜的短刃,嗤地一声,往前抛去,直直钉在崎硬的山崖上,余劲未消,兀自颤抖不绝。 “血债血偿。” * 那一晚风雨交加,哐哐的鸣雷在云层间翻腾,闪电时隐时现,狂风和雨点几乎要把门窗撑破。 申姜多少有些畏惧这样的天气,雷声滚滚,让人心慌。 禅院中又清僻少人,她便早早上榻,用被子蒙住耳朵,好让自己心静些。 昏昏沉沉地睡到半夜,忽然感到一阵熟悉的暖意。窗外的雷雨声仿佛也小了些,她情不自禁地伸开蜷缩的四肢,靠近那温暖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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