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姜怏怏不乐,心想自己不如真毁了容好,贺兰粼见之嫌厌,没准大发慈悲就放了她,总比现在这样日日缠弄好。 说来都是她自作孽,当初她干嘛非要招惹他呢? 贺兰粼从怀中取出一小瓷瓶的药,用指腹沾了,涂抹在申姜病患处。 蜡烛还没熄,申姜就这般被他按着,脸颊真是烫似火炭,然他手指上药膏的触感却是冰凉而黏腻的,一时令人酸痛交加。 申姜激灵灵地微小颤动,贺兰粼蹙了蹙眉,在她挺直的脊背上一拍,“乖些。” 她一麻,遂不敢再动。 贺兰粼专注地上了一会儿药,像是在擦拭一个精致的瓷瓶一样,不允许其上有一点点的瑕疵。 待药膏晾干,他忽然问,“疼不疼?” 申姜一愣,听他这语气柔和冲淡,含着几分怜惜之意,恍惚间,仿佛他又变回长华宫那个温煦无害的少年了。 一阵酸楚淹没心头,随即申姜想起,他大概不想她容色受损,才给她涂这些药膏的。 她静默了一会儿,说不疼。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犹犹豫豫地问,“你……不杀我了?” 说出口她便后悔不迭。 哪有赶着求死的? 贺兰粼果真目色深奥地盯了她一眼,旋即伸手将她揽住,重重地揉进怀里,那样贴合没有距离,就像她本身就是他身上附着的影子一般。 他动作虽沉溺,口气却冷,“当我知道你还敢背着我和叶君撷勾结时,确实想杀了你。” 顿一顿,将她的面颊捧起来,使劲掐了一下,“……你早答应了嫁我,我才是你夫郎,为什么你还惦记着别人,嗯?” 他一边说一边将她吻住,细细密密,吻中暗藏怨毒,如寒冷的火焰一般。 申姜被他折磨得快不成人形了,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杂音,真是无比后悔刚才自己嘴欠说的那句话。 她越楚楚可怜,贺兰粼便越磋磨她,仿佛要用这种冷酷的方式,来逼她忏悔。 这一晚上,三十个军棍虽没挨,三十个吻却足足受了。 申姜不知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要受这般的惩罚。 …… 董昭昭的喘鸣之症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翌日清晨便生龙活虎,一如往日了。 她生性好动,不喜欢在床榻上久呆着,第一件事便是问贺兰粼怎么处置刘申姜。 照顾她的嬷嬷很是为难,支支吾吾地说道,“罚了……痛骂了一顿,殿下都把那女人骂哭了。” 董昭昭眨眨眼,“就是骂?” 嬷嬷又补充道,“……应该还亲自动手打了吧,昨夜一直听见殿下营帐里传来那女人断断续续的哀鸣声。” 董昭昭难以置信,“就仅仅是这样?” 她不相信,那女人害她发如此的恶疾,到现在还能留得住性命。 当初她幼年时,也有一个强盗想欺负她,桢哥哥可是将那人的脑袋给拧下来,大卸八块了。 董昭昭秀眉一蹙,升起一阵暗火,趿鞋便往外冲了出去。 她手脚麻利,嬷嬷都来不及跟上来。 她要亲自问问桢哥哥,到底打算怎么处置那女人?这事总不能就这么过去了吧? 今日山中雾气很大,朦朦胧胧的,空气中带着湿漉漉的水珠。 董昭昭没走几步,就看见贺兰粼独自坐于一块青石之上,穿着身白衣,未曾束发,领口也微微敞开。 山涧的鸟语啁啾,清清冷冷,他一人独处其间,蓦然也多了几丝冰凉之感,恍然如青石上的霜雪。 他手里正在把玩着一只弹弓,正是董昭昭的那一只。 董昭昭怔怔地走上前去,“桢……哥哥?我的弹弓怎么在你这儿啊?” “昭昭醒了?” 董昭昭点了点头,梨涡轻陷,蹲在地上拽住贺兰粼的手臂,摇了两下,“桢哥哥,你把弹弓还给我吧。” 贺兰粼的手臂如枯木一样,纹丝不动。他斜眼凉凉地剐了她一眼,绵中含针,包含着疏离,非是往日那般亲和。 董昭昭蓦然一惊,欲再撒几句娇,贺兰粼却将手臂抽了出去,给弹弓上了栗子作弹丸。 他微一使劲儿,弹丸便“嗖”地一下飞了出去,一阵猛烈的尖响,将坚硬的青石砸出一白痕。 董昭昭恫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浑身一抖。 贺兰粼用弹弓的木柄仰起她的下巴,“昭昭,好玩吗?” 粗糙的木柄磨得董昭昭的下巴有些疼。 她被迫仰着头,怔怔盯着贺兰粼,浑身血液如凝固一般,忘了说话,也忘了撒娇。 “好……好玩。” 贺兰粼轻嗤了下,拿木柄轻敲了敲她肩,说,“你要不要试试站到那块青石处去,哥闭着眼睛用弹弓发栗子,不会伤到你一根毫毛,怎么样?” 董昭昭下意识地抽了抽,“不,不试了……” 贺兰粼冷声说,“过去。” 董昭昭被唬得害怕,见贺兰粼面色铁青,不得不慢慢吞吞地挪了过去。 贺兰粼扬扬唇以示鼓励,他果真闭起眼睛,将黑漆漆的栗子对准董昭昭。 董昭昭瑟瑟发抖,心几乎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贺兰粼未见丝毫手软,嗖嗖嗖三枚栗子,几乎都是擦着董昭昭的皮肤而过的。 董昭昭晕晕乎乎地快被吓死了,冷冽的风在她耳边簌簌而过时,她真觉得那栗子本来是要穿过她脑壳的。 鬓边的步摇被带得叮当作响。 她紧张得忘了呼吸。 贺兰粼却轻松地朝她走过来,怜然道,“许久不玩了,手生了。刚才没打到昭昭吧?” 董昭昭傻了,不会说话,只会跟呆鹅似地木讷摇头。 贺兰粼泛出一个浅笑,笑中冷意翩飞。 他将弹弓交还到董昭昭手中,“以后,不可以拿弹弓乱弹人,懂吗?” 董昭昭脸色迷茫,缓缓地点头。 贺兰粼道,“好妹子。” 董昭昭僵僵地望着贺兰粼离开。 直到他终于走远了,她才像后知后觉般,哇地一声崩溃哭出来。 * 申姜披上斗篷,由马车送到建林城去。 非是她自己愿意去的,委实为贺兰粼所迫,不去也得去。不过她也知道,自己和董昭昭嫌隙已深,这军营她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临走前,申姜再三恳求,希望把李温直也带去,贺兰粼却回绝了。 他道,“你不是求我让李温直回乡去么,你带着她,她还怎么回乡?” 申姜解释道,“路不病不肯放人,借口没人伺候他,李温直一直没走成。” 贺兰粼不在意,“那我却不管。” 左右他已经答应让李温直走了,至于李温直到底走没走,就不是他的事了。 马车内很是朴素,只有一个马夫赶车,且净捡小路走,行踪隐蔽得很。 申姜想跟李温直说一声再见,贺兰粼说以后见面的日子还有的是,却也没让。 申姜意识到,他是想将她秘密转移。 至于为何不让人知道……一定和对付叶君撷有关。 月余不见建林城,风景早已不是昔时模样。 如今人人都在赞扬的,是即将登基的新帝。御林军也被大换血,变成了由卫无伤统领。 昔日城中第一贵族叶氏已被抄家,门庭上贴着大大的封条,凋零败落,人人避之不及。 申姜话到嘴边,就想问是不是贺兰粼抄了叶家满门? 转念一想,叶君撷三字就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禁忌,只要一提及贺兰粼必得动怒,便强行忍住没提。 她改口问,“是把我带去皇宫吗?” 贺兰粼揶揄,“怎么,着急想当皇后?” 申姜齿冷,沉默下来不再说话。 她被送到了长华宫,昔日秀女的住处。 申姜对这地方有阴影,这里有太多不愉快的回忆,包括她是怎么费尽心机地勾引贺兰粼、讨好他的,华莲舟是如何欺辱她的……太多的不堪回首,令人心中闷郁。 贺兰粼跟她说,“你先住在此处。过几日登基大典一过,我会接你入宫。” 申姜随口应了,左右她没有权利说不。 唯一欣慰的是,那只名叫雪奴的猫儿贺兰粼也给她带过来了,补偿她似的。 偌大的长华宫,就只有申姜一人住。 没有董昭昭的日子,倒也平静无波。 如此虚度了几日,忽然有一封请帖送到了长华宫,说世族沈氏要办一场秋日宴,许多女郎都会来,也邀请申姜同去。 建林城中归顺贺兰粼的门阀世家虽多,晓得申姜的人却很少。 虽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知道她的,但申姜立时就动了心思。 她呆在这长华宫中,每晚只能任贺兰粼磋磨,一点出路都没有;若是趁着这个机会多出去走走,或许能有什么别的收获。 贺兰粼得知此事后,本来不允她去,但一听请帖是沈氏发来的,又改口应了。 他道,“去吧,提前和沈家人熟络熟络也好。” 别有深意。 申姜疑惑,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概他要登基了,后宫不能空置,要纳沈家的小姐为妃妾……怕她拈酸喝醋,才说提前熟络熟络也好。 她不禁暗嗤,他将来后宫三千人,乱花迷人眼,若个个都要拈酸喝醋,她喝得过来么? 不过无论贺兰粼怎么想,她能出去走走就是好的。 申姜垂首应了。 …… 秋日宴那天,一行卫兵将她护送到沈府。 沈府气派非凡,屋宇大气雄浑,一看就是钟鸣鼎食的富贵之家。 申姜来的时候,已有不少女客集聚在此。 其实论起家底来,沈氏只不过是中等士族,虽也出了不少名士,终究不如从前的叶氏炙手可热。 然而惠帝驾崩后,沈氏却是第一个看清形势归顺贺兰粼的,得了贺兰粼的赏识,后他们又襄助贺兰粼灭叶氏,屡建奇功,这才从中等贵族跻身到第一流的贵族。 申姜自忖和沈氏没什么渊源,不知沈氏为何忽然要邀请她。 沈家奴仆鞠躬讨好地领着申姜到了后园竹林,那里三三两两地聚有不少女客,都是一身清雅的白衣,看起来跟林中仙子似的。 为首的女郎面如秋月,身段窈窕,一身气质,比中秋的圆月还要皎洁。 申姜觉得这女郎甚为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那女郎主动走过来,定定看了申姜半晌,微露笑容,“申姜,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申姜听她的声音才恍然想起来,她就是当初在长华宫被父母赎走的贵女,沈珠娘。 “是你。” 其他女郎拿着扇子站在一旁,见申姜愣头愣脑的,发髻又十分小家子气,不由得掩唇格格娇笑。 沈珠娘递给她一杯果酒,礼节性地道,“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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