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真像是话本里的负心男人呢。 鬼市的白日是一座空城,处处是断壁残垣,枯草断茎,一片荒凉破败之色,全不见夜晚的灯火通明,繁华景象。 没有鸟鸣,没有风声,像是一座死去的城。 这是一座属于亡者的城。 我和那个装扮成活尸的男人走得小心翼翼,打量着周围。白天的鬼市看着像一座空城,不过是因为他们隐藏起来,如果有非人察觉到不对,我们便会陷入危险的境地。奚岁生却悠闲自在,仿若走在无人之境,实际上也的确是无“人”之境,这随意自信的模样,倒使我们稍稍放下心来,没有那么紧张了。 一路平静,我们顺利离开鬼市,只是当我回头看时,鬼市的轮廓像水波颤动,有一点荧光划过,鬼市消失在空气中,眼前所见不过荒草野坟,乱石碎瓦。 男子抹了一把脸,原来是他紧张地流下了汗,花花绿绿的颜料在他脸上糊成一团,奚岁生忍俊不禁:“你如果这个样子回家,恐怕还没进门,先被人当成疯子打出来了。” 男子道:“多谢奚药师提醒。” 他掏出手帕,细致地抹去脸上的污痕,露出一张端正的面容。总之并没有像师父说的那些故事,擦掉伪装,便成了位绝世美人。 通过交谈得知,这男子姓万,名松,是个读书人,家中有些薄产,父母俱已故去,只留下他和妹妹相依为命。 “我这次请奚药师,便是为了我的妹妹——万萝。” 万松提到万萝,眉头下压,满脸愁苦:“我妹妹她,得了怪病。” 天光大亮,浮云舒卷,走出漫目绿意的荒野,一辆马车正停在路边。 见到我们,车上的马夫忙不迭跑过来,打量两下,咧开嘴笑道:“郎君,您没事吧,您可真是命大,来这边的人我就没听说过回来的,您是头一位!”复看我们两眼,道:“这两位便是您找来的神医?” 奚岁生笑道:“我可不是什么神医,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药师。” 马夫摇头:“姑娘一定是有大本事的,不然郎君也不会冒着丢了命的风险去找您。再说,能从鬼城安全出来的,也定不是一般的人物!” 他眯眼看我:“这位姑娘,身上带着剑,莫非是哪位行侠仗义的女侠,来此斩妖除魔?” “……我不是。” 我只是影宗一个普普通通的弟子而已。 经过一段崎岖的路程,马车总算平稳下来,熙熙攘攘的人声响起,我掀开帘子,房屋鳞次栉比,街上人流如织,叫卖声不绝于耳,果然是进了城。 我一时觉得熟悉,一时又有些陌生。 绕过街道,人声渐止,马车停下,我们下了马车,看到的是红木大门,鎏金铜狮门环,我虽于世事上不太清楚,却也不是傻子,这万松只怕家中也是有些富贵的,他说的略有薄产是谦辞罢了。 果不其然,刚进门,便有仆人迎上来,请万松去更衣。 我和奚岁生被安排在花厅,花厅两面通风,檐下摆了数十盆迎春,一树清白梨花簇簇绽开,枝头缀满花苞,如冰似玉。偶有风来,半方石砖尽铺霜雪。 万松身穿天青色直身,束了发冠,打扮的极为齐整,嘴角含笑走进花厅。 人靠衣装这句话果然没错,现在的万松看着比之前装扮成活尸的样子顺眼许多,也更加英俊了。 不过他为了找到奚岁生,不惜自己的性命,扮成活尸,身入鬼市那么危险的地方,看来他还是蛮看重自己的妹妹。 青衣侍女端上几盘糕点,又送上一壶清冽的梨花酒,一一满上,便默默退下,留给我们一个安静的空间。 那壶梨花酒显然合了奚岁生的心思,她眼睛发亮,小口轻抿:“好酒!” 万松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奚药师喜欢就好。” 奚岁生却没被万松的讨好迷惑,她放下酒杯,身子向一侧歪了歪,是个放松的姿势,然而眼神清明,仿佛一切都看得通透。 她道:“普通人进了鬼市,只有死路一条,更遑论找到我。你也不是什么气运加身的人,说吧,你用的什么东西,震慑住了那群尸鬼?” 万松谨慎地回答:“这似乎与我请奚药师治疗我妹妹的病情无关,我应该可以选择不回答这个问题。” 奚岁生道:“那我也可以选择不治疗你的妹妹。”她成竹在胸的样子,似乎有把握万松一定会回答她的问题。 万松果然败下阵来,从怀中取出一个窄瘦盒子,盒子外表毫不起眼,万松却像捧着什么传家宝一样拿着它,缓缓打开。 光华灿灿,皎然生辉。 待光芒散尽,定睛瞧去,原是一支羽毛,通体呈淡金色,上有异光流转,一看便知是非凡之物。 万松道:“这乃是家父留给我的,言说遇到难事可以带着它去求高人,可惜不等家父说高人是谁,家在何处,一口气便散了。妹妹染病后,我打听到鬼市有一位高人,所以冒昧带了此物前去求救。” 奚岁生笑了一下:“幸亏你带了它,不然鬼市又要多一具无名尸。”点点盒子,“这可是个好东西。” 万松道:“敢问奚药师,此物究竟是什么,像是鸟儿的羽毛?” 奚岁生托腮,一只手拈起那根羽毛道:“就是鸟儿的羽毛呀,只不过这鸟可不同凡响,乃是驱邪祟,慑百鬼的重明鸟,金羽赤尾,其鸣如凤,所过之处,百兽臣服,天下安定。上古时,有圣明君主,曾现世过几次,到如今,已是只留下传说罢了。你能得到这重明金羽,说明你运气不错,也的确有资格——”她顿了一下,“能让令尊口中的高人,答应你一个要求。” “奚药师是答应帮我治疗我妹妹的病了?” 奚岁生放下那根羽毛,意味深长地回答:“自然。” 万松喜不自胜,起身行了个礼:“多谢奚药师。” 奚岁生摆摆手:“这不过是有来有往的交易,不必谈谢。现在,我们该说说你妹妹的病了。” 万松脸上又露出那种忧虑的样子:“两位请跟我来。” 湖水如一块翠色玉璧,不起波澜,竹子做的浮桥从岸边直通湖心中的小亭,亭子里坐着一个紫衣少女,约十五六岁,与万松有三分相似,墨发如云,黛眉杏目,比不得奚岁生倾国倾城,也自有一番俏丽。 我们几人站在湖边,万松道:“那是我的妹妹,万萝。” 去年十一月,万萝和几个闺中密友去佛寺上香,回来的途中下了大雪,几人约着投宿了一处庄子。 庄子的主人会些异术,庄子里温暖如春,庄子内外开满桃花,虽是冬日,白雪覆着轻粉桃花,犹如梦幻,更别提庄子的主人是个长相极为出色的男子。 “小萝自从见过那人后,就变了。” 万萝本是个乖巧听话,懂事伶俐的大小姐,然而见了那俊美公子,日日魂不守舍,心不在焉,叫人看着担心。尤其万松,更是心急如焚,恨不得把那公子抓来,好一解妹妹相思愁绪。 一日,万松去万萝说的地方寻找那俊美公子,然而所见不过数百株桃花,那庄子却不见踪影,万松心知,恐怕万萝是遇上了什么山野精怪。 “我劝小萝,不要再想那公子,小萝不仅不听,甚至要再去找那人。我没有办法,只能把她关在家里。” 关在家中不是长久之计,期间万松百般劝说,万萝皆是不听,还偷偷收拾了东西,想要独自去找那遇见的公子。 万松和几个心腹带回了万萝,被带回来的万萝变本加厉,吵着要嫁给那位公子,更几次试图偷溜出去。 “我没有办法,只能叫了几个人日夜不休地看着她,以免她跑出去,被那所谓的公子骗了。也是因着此事,她一直怨我,不肯和我说话。” 万松怀疑自己万萝是不是被公子迷惑了,遂请来许多医生郎中,其中也有道士之类,言说万萝受了妖怪蛊惑,需要喝符水做法会驱妖。 万松依言行事,结果可想而知,惹得万萝更是生气,已经连着多日不曾和万松说话了。 万松重重叹了口气:“我不过是担心她。” 听万松解释完,我却真有些好奇:“如你所说,万萝姑娘应该只是同你闹别扭。你何以肯定是万萝得了病?” 不管怎么说,这都像是话本子里说的貌美闺秀恋上俊美公子,家人阻挠,少女愤而与家人决裂,两人从此发展出一段缠绵悱恻的故事,说不定,那公子是个负心男,这话本还得出个续集。 万松非常坚定地反驳道:“不,我心里清楚。我是她的兄长,她一定是出事了。” 我没有亲人,实在想不这血缘间莫名的直觉从何来,所以笑笑,不再言语。 奚岁生道:“听你说这么多,不如让我们自己去探一探。医师问诊,总不好连个脉都不把。” 万松应允,送我们到了浮桥,自己却不上前。 万松苦笑道:“现在舍妹和我……因为那人的事情闹得不快……所以暂时不要见面为好。” 我和奚岁生心中明了,坦然上了浮桥,走到亭内,万萝背对着我们,怀中一枝粉色桃花探出,娇艳无比,她声音冷淡:“说吧,你们又是哪里来的骗子?”
第6章 万家(一) 骗子?我哭笑不得,不知道怎么向万萝解释。 万萝起身,面朝我们站着,眼里充满了轻蔑:“你们这种骗子,我见得多了。兄长糊涂,信了你们的鬼话,我不是你们能轻易糊弄的人。趁我现在心情还可,你们速速离去,我不与你们计较。” 奚岁生“噗嗤”一声笑了:“看来万姑娘得的不是相思病,而是眼睛有点问题。” “你——!”万萝气道,“不要以为有兄长在,我就不敢赶你们出去。两个人模狗样的骗子,凭一些胡言乱语就想在我们万家拿钱,做梦!尤其是你——” 她指着奚岁生道:“你长得好又怎样,我兄长才不会被你勾引,你这种骗子做不了我万萝的嫂子!” 奚岁生摇头:“原来不是眼睛有问题,而是脑子有问题。” 我点头表示赞同。且不说我们算是她兄长请来的客人,一口一个骗子让人心里不舒服。就算奚岁生敢嫁,万松敢娶么?一个活了不知道多久的人,身上的秘密不是万松一个普通人能承受的。 这万萝未免把自己和自己的兄长看得太重了。 万萝气得涨红了脸,大骂:“两个无耻之徒。” 到底是千金小姐,骂人也是文绉绉的。 我和奚岁生的表情肯定是像在看笑话,因为这位万萝姑娘看我们两个不说话,不知为何脸上的表情更加气愤,一巴掌打向奚岁生。 奚岁生反应极快地躲到了我身后,笑道:“靠你了,小微微。” 明明白白拿我挡枪,我无奈,伸手抓住了万萝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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