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姑娘,我还是对付得了的。 万萝挣扎了两下,没挣脱,怒目而视,我泰然处之,不管怎样,打人是不对的。 此时一直偷偷在不远处看着的万松忙走过来,连声道歉:“抱歉抱歉,舍妹一时心急,冒犯了两位,请奚药师和……姑娘……” 哦,对了,我还没告诉过万松我的名字,我道:“我叫澶微。” 万松迅速道:“请澶微姑娘手下留情,舍妹并不是故意的,请澶微姑娘放开她吧。” 我倒不至于和一个小姑娘计较,随即放开了手,没想到那万萝见我收手,气势不变,一巴掌又扇了过来。 如果被万萝扇到,我这个影宗关门弟子兼影宗第一打手的位子也可以让给别人坐了。 万松大吼一声:“万萝!” 万萝的手腕再次被我捏住,不过我这次用的力气大了点,估计松开后会留条红印子。 奚岁生看得直摇头:“万公子,令妹可不像你说的乖巧懂事,聪明伶俐,这动不动打人的做派和市井泼妇倒是挺像。” 奚岁生淡淡一笑,嘲讽道:“这病,怕不是万公子宠出来的病。” 万松的脸羞得发红,万萝的脸气得发白,两个人的表情可谓有趣。 到底是一家之主,万松朝我们深深作揖,又向万萝冷声道:“小萝,给奚药师和澶微姑娘道歉。” 万萝咬了咬嘴唇,满脸不情愿地道:“对不起,是我不该打人,澶微姑娘,你可以放开我的手了。” 万松看着我,眼神带了期盼。 我慢慢松开了手。 许是得到了教训,万萝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绕过我和奚岁生离开了亭子。 万松苦笑,尴尬地对我们道:“小萝她,以前不是这样的,让你们见笑了。” 说罢,匆匆跟了上去,低声叫道:“小萝,小萝。”并拉住了小萝的袖子。 两兄妹走得远了,我们并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其间只见万萝好几回甩开万松的手,神色不虞。 我揉了揉额头:“这万萝打人的力气大的很,说话的声音也中气十足,哪里看都不像个得病的人。万松冒着生命危险去鬼市请你来,简直是白费功夫。” 奚岁生双臂环抱:“对于万松来讲,听话乖巧的妹妹性情大变,和病了无异。不过不管是真病还是假病,他费不费功夫——”松开臂膀,“重明金羽,我势在必得。” 似乎是为了表达歉意,接连几日,万家给我们准备的饭菜异常丰富,凉菜热菜,点心酒水,不一而足。 奇怪的是万松那边不曾请奚岁生过去给万萝看病,我推测是万萝心结未解,万松怕起了争端之故。 我还要去帝京,不打算长留万家,便想去找万松问一问何时给万萝看病,我们也好尽快离开。 问过几个家仆,他们告诉我万松在后花园。万家的后花园里花木繁盛,中有回廊小亭,我瞟了几眼。却不见万松人影。正感到奇怪,便听到两道熟悉的声音。 “你就不能让我少操心一点,你这样不听话,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爹娘?” “少拿爹娘来压我,你就是看不惯我,觉得我是个疯子,非要找那些骗子道士和庸医,想要我死!” “小萝,我是为了你好。你难道真的一点察觉不到吗,你现在受了那个妖怪的蛊惑,越来越不像你了。” “兄长你怎么能这么说我,那群骗子说什么你都信,你就不能信自己的亲妹妹?” “我看高人说的没错,你就是被那妖怪迷了心智!” “兄长,他不是妖怪!薄黎公子是天下第一的画师,你凭什么说他是妖怪!” “你糊涂,你的那几个朋友跟中了邪一样,非要嫁给他,定是中了他的妖术,给我时间,我一定能让他露出真面目。” “兄长,你别再胡说八道了,那些全是你自己的臆想。薄黎公子才貌双全,对他动心有什么奇怪,我只信我亲眼见到的。”万萝努力压抑着怒气,“我知道兄长疼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但是薄黎公子不是什么妖怪,这一点,请兄长记住!” 这对兄妹吵的不可开交,我是个外人,听着颇觉尴尬,不知是走是留,那万萝气冲冲地打算走的样子,我不愿与他们碰上,只能又回了住的客房。 我一脸沮丧地回了屋里,奚岁生手里拿着小酒杯,桌上放着一把鎏金宝石细颈酒壶。自斟自饮,怡然自得。 见我神情不快,奚岁生问道:“怎么,那万公子不让我们走?” 我摇头,“不是。”顺便把刚才所听到的事情告诉了奚岁生。 “薄黎,我好像听到过这个名字。”奚岁生托着下巴,手指敲了两下桌子,“我应该是见过他的……” 奚岁生拧眉苦思了好一会儿,“算了,想不起来了,不想了。” 我道:“听起来他们兄妹的矛盾皆由这个叫薄黎的人而起,我倒真想见见,那薄黎是个什么样的人。” 奚岁生给自己又倒了杯酒:“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逃不过爱恨嗔痴,正如这世间万物,都逃不过生死轮转。” 我若有所思,奚岁生举起一杯酒,笑道:“听不明白?喝了这杯酒就明白了,一醉解千愁啊!” 因有着前科之鉴,我是半点酒不敢碰的,忙道:“不必,我不喝酒。” “不喝酒?”奚岁生叹道,“那你可是少了很多乐趣。” 少了多少乐趣,我不想知道,但是因为酒,我是实打实丢过一回脸,还是在崔璞面前。 影宗是不禁弟子喝酒的,可以好酒但不可嗜酒,兼之影宗的弟子下山忙着除妖捉鬼,也没有几个敢因为酒耽误正事的。 那是一年除夕夜,影宗各处挂了灯笼,映着山中积雪通明,人人穿着新衣,个个脸上带笑,平时最严肃的雷群长老,也会拿一把糖分给刚入门的小弟子。 除夕夜,除夕宴,正是全宗的人难得聚在一起的好日子。早有爱热闹的,把从山下买来的烟火点了,沉沉夜空被焰火点亮,犹如白昼。 宴席上,推杯换盏,欢声笑语,几个喝醉的在那儿划拳,吵吵嚷嚷。师父红着脸拿了酒壶举到我面前,含糊不清地道:“来,徒儿,喝酒!” 从宴席开始,我就一直偷偷瞧着坐在角落里的崔璞,他本是影宗最出色的弟子,但性格太冷淡,所以没有几个弟子敢坐在他身边,他自己也不在乎,永远如一株悬崖上的寒梅,静静游离在人群外。 师父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我一跳,我心慕崔璞已久,不知怎么想起弟子们说过的“酒能壮胆”这句话来,便接过了师父手中的酒壶,拨开壶盖,一口气喝了下去。 当时师父的表情很茫然,愣愣瞧着自己空了的手,像是没反应过来。 一壶酒,或许是半壶酒,那酒喝下去,从喉咙烧到脸上,热热辣辣,烧的人脑子也晕乎乎的。 这便是喝酒的感觉? 我眨眨眼睛,眼前的人和景像是蒙上了一层雾,看不分明,又像是各种大团大团的色块,交织在一起。 一点雪白忽然跃入眼中,我心里涌出一股子欢喜来,我知道那是谁了,是崔璞! 我扶着桌子,自认神智清明,步伐稳健地朝崔璞走过去,当时其他弟子的反应是什么样,我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如云如雪一样的白色。 我拽着他的袖子,坚定地对他道:“我喜欢你,崔璞。” 门外“砰”的一声,一朵烟花炸开,我看清了面前之人的脸。
第7章 万家(二) 我抓住的人不是崔璞。 面前的弟子是个新入门的,一脸惊恐地看着我,眼神慌乱的四处瞟,不巧的是,崔璞就站在他身旁。 这新入门的弟子颤巍巍地道:“师叔,你认错人了。” 我的酒似乎醒了一点,晃晃头:“你不是崔璞。”手指指向一边的人,“他才是。” 我想当时我说的话一定被崔璞听到了,不然他不会说:“我这辈子,最讨厌喝酒的人。” 崔璞转身,拂袖而去。 是了,崔璞他滴酒不沾。 我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烟花一束接一束的在天空绽放,嘴里酒的滋味不知是苦是酸。 问我后来?后来,影宗宗主的关门弟子告白认错了人还被当事人拒绝这件事成了影宗的笑话,我便半年没出过门。 最终万萝还是随着万松不情不愿地来见奚岁生。 万萝在奚岁生对面坐下,万松恳切道:“奚药师,拜托你看一看小萝的病,若是能治好,那重明羽我双手奉上。” 万萝手里不知是从哪摘的桃花,鲜嫩如初,她听到万松的话,眉头高高扬起:“重明羽,那是什么,兄长你为什么从来没给我说过?” 万松道:“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听话,不要问。” 显然万萝不是个听话的主儿,不然和兄长的关系也不会闹得那么僵硬。 万松不想回答万萝,只对奚岁生恭敬道:“奚药师,拜托你了。” 万萝见万松避而不谈,躲过奚岁生把脉的手,“噌”的一下站起来,逼问:“你不说,这病我就不看了。” “你!” 奚岁生道:“是个对你们没有用的东西,你兄长以此为交换,让我给你治病。” 万萝恶狠狠道:“我不信,兄长一定是被你们胁迫了。” 我道:“……万萝姑娘,你是不是对你的兄长有什么误解,你的兄长,并没有哪里是值得我们胁迫的。” 万萝“哼”了一声:“你们看上我兄长的美貌与我们万家的财产,当我想不到吗?” 我扯出一个微笑:“恕我直言,万松公子,长得一般。” 平心而论,万松在普通人中也是出挑的,但是和崔璞比,未免远远失色,所以我说的话也不算假。 万萝大概没有见过像我这样直言直语的人,脸涨得通红,万松更是尴尬得手脚不知怎么摆放,道:“小萝,这两位姑娘都不是普通人,你就不要再说了。” 万萝气道:“天天头发遮着半张脸,穿的像乞丐,阴沉得像个鬼一样,谁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这话说的大概是我了,我垂眸看到自己身上半旧的衣裙,腰上别的生锈的青铜剑鞘,忍不住扒拉了一下。 勤俭是美德,这衣服才穿了三年而已嘛。 头发长点又怎么了,又不防挡我看东西。 万松当即手臂横挡在万萝身前,叫了一声:“澶微姑娘。” 万萝紧紧抓住万松的胳膊:“你想干什么,杀人是犯法的。” “……”这两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咳咳。”奚岁生似笑非笑,“万萝姑娘,该看病了。” “这——”万萝瞧了一眼我,“好。” 所以你看病看我作甚? 把了会儿脉,奚岁生打量万萝一番:“万萝姑娘,你手中的桃花可否给我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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