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试着走近窗户,窗户没有关。 这月色太明亮太美好,以至于里面发生了什么我看的一清二楚。 一个老宦官压着姬梓岚,一只手狠狠捂住了她的嘴。 姬梓岚的双手被绑,两条腿无力地蹬踹,泪水流进散乱的鬓发间,嘴里不断发出“呜呜”声。 老宦官得意地哼笑,更用力捂住了姬梓岚的脸。 姬梓岚面孔涨得紫红,瞳孔也在涣散。 临死的人,样子总是不太好看的。 “阿姐,阿姐,你睡了吗?” 门外忽然传来姬弗的声音,老宦官悚然一惊,手上不自觉松力。 姬梓岚抓住机会,立刻抬头,磕了下地板。 姬弗察觉不对,一脚踹开门,看到老宦官压在姬梓岚身上,勃然大怒,一把推开宦官,抱住姬梓岚,急切地问道:“阿姐,你没事吧?” 姬梓岚倚在姬弗怀里,眼神依旧是空茫的,却不置一词。 姬弗余光瞥到宦官想跑,抄起个圆凳狠狠砸向老宦官的头。 鲜血顿时迸溅而出,姬弗的脸上,衣服上,还有地板上,都沾染了点点血花。 老宦官颤颤巍巍地回头,伸出的手不停的抖,“你敢,我可是——” 姬弗似是怒得很了,压根不愿意听老宦官说完,他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狠狠地砸了下去。 姬梓岚呆呆地看着,像一尊不会说话的木偶,失去了灵魂。 良久,她呆滞地抬头,“今天的月亮,真冷。” 姬弗闻言,回过头来,他冷厉的表情和脸上的半干的鲜血,因着他尚还年少的冷艳容貌,使他像一个从深渊里走出来的恶鬼,要给所有见到他的人送出死亡的墓碑。 此时这恶鬼,却小心翼翼地放下他的杀人凶器,把自己的外袍解下,动作万分轻柔把外袍披在了姬梓岚身上,给她拢好衣襟。 他跪在姬梓岚面前,低着头轻轻给她解开绳子。因为挣扎,姬梓岚的手腕上都是淤痕和血丝。 泪水一颗一颗地滴落到姬弗的手上,解绳子的动作一顿,他抬头,看到姬梓岚满是泪水的脸。 她什么也没说。 姬弗抱住姬梓岚,抱的前所未有的紧,像是要把这个人融进身体里。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阿姐,对不起。” 低声道歉的声音在深夜里像清浅的水散开,和着温柔的月色,缓慢消失。 最后传来的不再是道歉,而是“我会保护好你的。” 借着微薄的那一缕月光,我终于看清,黑色的薄雾不断凝聚,终于在姬弗抱着姬梓岚的时候,形成一只小小的黑鸟的雏形。 是乌祸。 我们一直在追寻的姬弗的执念,原来是保护姬梓岚。
第61章 乌祸(十) 高大的桦树下,姬弗神情冷漠地填土,青色布帛渐渐被泥土掩埋。 又是谁的尸体? 谁的尸体已经不重要了,凡是害过他们的人,大概最后都死了。 而尸体就被埋在这桦树下。 叶色由浓绿转为枯黄,一行大雁飞过,有着黑豆似的小眼睛的麻雀扑棱着落在亭檐上。 八角小亭下一泓秋水,映出悠远蓝天,轻疏白云。 水边斜逸出几枝黄色桂花,星星点点,团团簇簇,煞是可爱。 姬弗穿着一身苍青色的直身,戴了一顶黑色网巾,打扮成士人,走过吱吱嘎嘎的竹子桥,进入亭子。 早有一个着蓝色道袍的男人等在那里。 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灰白,眉间有深深的“川”字纹,容貌虽然苍老,依稀可见得和姬弗有两分像。 他见到姬弗,先行了个大礼,“屈言见过六皇子。” 姬弗任由他作揖,嘴上却叹道:“也只有您,还肯把我当皇子看待了。”他一面说着,一面去扶屈言的手臂,“阿翁。” 屈言抹了抹眼睛,“折煞我了,六皇子是天潢贵胄,受我拜见理所当然。若不是——” “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便是无可更改的事实,不如抓住当下,放眼未来。”姬弗道,“阿翁,您说是不是?” 屈言笑道:“皇子比我看的长远,解了当下围困,才有将来龙腾万里的时候。我自当助皇子一臂之力,只是前几个送去的人,皇子用的不顺手,可需我效犬马之劳?” 姬弗掸了掸衣裳,“阿翁的人以前都是□□的极好的,急主人之所急,却不能爱主人之所爱,这点却是不够顺心。只需几个人做些洒扫浆洗、劈柴挑水的粗活就足够了,若真有伶俐的,不如送给我的几位兄长,想来他们需要几个可心人。” “皇子说的是,我明白了。”屈言道,“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皇子身边还是需要几个人的。” 两人正说着,忽有一道冷光闪过,不知道从何处出现的一个男仆,相貌平平,眼中却透着一股杀气,手中短刀冲姬弗袭去。 屈言大吃一惊,喊道:“小心!” 却见姬弗丝毫不惧,与那杀手打了十来个回合,劈手夺了他的刀,把杀手的手用短刀钉到了地上。 “原来皇子往常在练武场竟是藏拙了,今日才见得真本事。”说着,屈言老泪纵横,“定是因为那三皇子,我听说他对您多次欺辱……”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总有一日,加诸于我身上的的痛苦,我会百倍奉还。朝中没有我的人,有些人,却需要阿翁暗中拉拢了。” “但是宫里……” “阿翁放心,我已经找了一位盟友,有他在,万事无忧。” “容我斗胆问一句,那人是谁,为何皇子认定他可靠?” 姬弗不语,伸手朝一个方向指去,那里是永安城最高的建筑——望月塔。 白雪落尽,丝带的颜色前所未有的红。 柳吐鹅黄,木染新绿,春虫鸣晨,水发青波。 镜湖碧水映蓝天,一条小舟被人划到湖中央。 舟上坐着两个人,一个玄色衣裳,一个红白间裙,容貌均是上上之姿。 玄衣者头发高束,巴掌宽的锦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衣袖上绣满金纹,露出龙的一鳞半爪。他眼若点漆,唇如涂朱,冷丽更胜红梅,绮艳不输海棠,长相虽然俊美,却不带一点脂粉气,隐隐流露出睥睨高华之态。 红白裙者戴一顶珍珠冠子,眉目姝丽,面容娇美,耳垂的白玉莲花坠儿晃啊晃,让人分不清这白玉和她的脸哪个更白,更像玉。 舟上有个小矮桌,摆着一碟青豆,一碟花馔,一碟蓑衣饼。还有两个乌金酒杯,斟了满满的酒。 姬弗道:“有些日子没见阿姐了,特地拿了这大啉国的蜜酒,气香味甜,最适合女子服用,特以此向姐姐赔罪。” “这也值当赔罪?”姬梓岚笑了声,毫不在乎他已经已经当上了帝王,纤纤玉指戳了下姬弗的额头,“怎么,做了陛下就和我生分了?” “没有,我怎么会……”姬弗急忙解释,刹那间身为的帝王的冷静和谨慎消失不见,只余慌乱。 见自己一句话就让姬弗恨不得赌咒发誓,姬梓岚立刻握住姬弗的手,“我说玩笑话你也听不出来吗,都当了两年陛下,还是如此不稳重,你这样叫我如何放心。” 姬弗反手握住姬梓岚,态度倒是冷静,“那些大臣才奈何不了我,只有阿姐才让我心。我说过,我会一辈子保护好阿姐。” “你对我好,那些大臣可看不过去呢。封地之事惹了大臣上了多少道折子。你呀,太任性了。”姬梓岚拍拍姬弗的手,柔声道。 姬弗放开手,闷闷地饮尽杯中蜜酒,说道:“一群老匹夫,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他们都换下去,看他们还敢对我指手画脚!”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有用暂且用着。恩威并施,才是帝王之道,莫要着急。” “本来因为他们烦得很,听阿姐说话,我一点都不烦了。”姬弗施施然拿起酒杯,“我要敬阿姐一杯。” 姬梓岚含笑应下,一饮而尽,她酒量不好,未几,颊上晕红,似红云浮在湖上霜雪。 她撑颐淡笑道:“你呀,是缺个和你说话的人罢了。我知道你现在是陛下了,一言一行都在别人的眼中,他们可以根据你流露出的意思办事,却不能揣摩你的想法。你是帝王,主动权要永远掌握在自己手中,我有时候看着你觉得你很孤独,有时看着却觉得你离我很远,我伸手也握不住你……” 姬梓岚像是真的醉了,她絮絮叨叨说着,完全不看姬弗的表情,说到尽兴,她换个姿势,往旁边躺,竟然就这样睡了。 姬弗解下身上的外袍,给姬梓岚盖上。 彼时日光融暖,姬弗伸出手替姬梓岚遮住照向眼睛的日光,他的视线一直看着姬梓岚,不曾离开。 轻柔的风如最薄最软的云水纱,拂过周身,姬弗注视着姬梓岚,那种我无法形容的眼神,温柔,执着,疯狂……那不是他应该看自己阿姐的眼神。 他看的太入神,竟然缓缓俯下身去…… 他的唇,想触碰姬梓岚的…… 白鹭展翅划过水面,水波一荡,姬弗像是从某种臆想中惊醒,立刻直起身子,懊悔不已,道:“我在干什么!” 声音惊醒了姬梓岚,姬梓岚从困顿中醒来,初醒的嗓音还有些绵软:“弗儿,几时了?” 姬弗一愣,说道:“我不知,我还有些折子要批,阿姐,我们回去吧。” 面对姬梓岚,姬弗态度如常,他和姬梓岚告别后,一张脸却像是浸过墨,活脱脱一个煞神。 他回到寝殿,吩咐内侍,“去找个采女,叫她今天来侍寝。” 内侍战战兢兢:“陛下,宫里没有采女。” 姬弗明显怔了下,“什么?” 内侍大胆道:“陛下,自您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没有侍寝宫女,登基后,您也不曾召人侍寝,不侍寝便不能升位份。有大臣说陛下后宫空虚,陛下都以年少的由头拒了。所以……” 内侍小心翼翼地补充,“后宫里,没有宫妃。” 片刻后,姬弗道:“我知道了,你退下。” 我不知道姬弗在想什么,只是他下了个圣旨。 选妃。 这事成没成我不知道,我看到的是衣香鬓影欢宴长,玉容花颜满庭芳。 坐在首位的姬梓岚与一众衣着各异,年龄相似的姑娘们,谈天说地。 另一边,打扮的风流倜傥的郎君们不时送来爱慕的眼光,惹得姑娘们又羞又笑。 我有几分明白了,这不就是一个相亲会吗? 姬梓岚穿梭于人群中,姑娘们都想和她搭上几句。 宴会进行到一半,姬梓岚借故离开,在一座亭子里找到了姬弗,问他:“怎么,这么多贵女,没一个看上的?” 姬弗道:“都是庸脂俗粉而已。” 姬梓岚一挑眉,“我却是不晓得,你的要求这么高了。”她扫了几眼远处的贵女们,“要说美貌,都不差了,若说出挑的……”她不知道想到什么,声音低了些,“便如母亲那样,几年出得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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