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璞苦口婆心,姬弗态度坚决,道:“崔璞,我知道你们影宗以除妖降魔为责任。只是它在我体内多年,早和我融为一体,我曾用它监察百官,除暴惩奸,这也是错吗?” 不,你还想用它来杀北羌王,我在心里默默给姬弗添了一句,沉默地朝崔璞走过去。 崔璞道:“陛下,阴邪之物之所以邪恶,是因为即使用它做了好事,迟早有一天,它会反噬。一旦反噬,造下的过错便无法挽回,请陛下三思。” 姬弗如果会听崔璞的话,永安公主就不会在这里。 果然,姬弗眉间愈见冷意,“崔道长你有你的宗规,朕也有朕的坚持。今日你若是非要杀它,休怪朕无情!”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我上前一步,“陛下有自己的想法,那为何不顾及永安公主,中途调换,将她带到这里?陛下难道不考虑两国邦交,不曾考虑过长公主的想法?” 这里是姬弗的地方,万一真打起来,他叫来一堆侍卫,崔璞又不能杀人,恐怕会陷入缠战中,那可不是好事,需得想个别的法子解决。 姬弗看重姬梓岚,不知能不能把她偷过来,要挟姬弗呢? 姬弗讥笑道:“我当然比你清楚长姐的想法,我既不是为了天下才争得皇位,两国邦交,与我有什么干系。” 崔璞眉头一皱,“在其位,谋其政。陛下,你对长公主,过于看重了。” “好一个在其位谋其政,崔璞,你这像般执拗品格,倒是适合做个纯臣。”姬弗眯着眼笑了起来,“就是不知道,当和亲的人变成你亲近的人,你是否也能像现在这样大义凛然。” 他杀意已起,鞘中长剑露出一线明光。 我按住崔璞的肩膀,道:“陛下比我们任何人都清楚得很,长公主明明不愿意去和亲,却仍旧选择作为和亲的对象前往北羌。陛下这样做,白白浪费了长公主的一番好心,我想,这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我悄声对崔璞道:“等会儿我们想办法逼出乌祸,实在不行,就把长公主抢过来威胁他。” 崔璞长眉一挑,注视我几瞬,“好。” 我手持短剑,扬声道:“陛下,我们无意和你作对。只不过斩妖除魔是我们影宗弟子的责任,乌祸不得不除,你执意不肯,休怪我们不留情面。” “听说澶微道长乃是影宗中武艺最强,我也想见识见识,看你手中的斩妖剑,能不能斩我这个人。”长剑出鞘,有龙吟之声,剑身如雪覆寒江,日映青山,光摄人眼,足可见得是把好剑。 姬弗的剑术,也配的上这把好剑。 他长剑在手,起势。 我走到崔璞身前,拔出青铜剑。 时人有言,兵器贯用,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尤其短剑,很多人都认为它很适合刺杀偷袭。正式对战中,不免吃亏。 影宗中的一些弟子也是这样,看到我的武器是把短剑,就会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然而从上千次厮杀中活下来的我,清楚的知道,我出手,即使没有剑,他们也是我的手下败将。 我和姬弗过了两招,心中明白,他的剑术,比我在溯时阵中见到的时候更加精进。 我们两个打得难舍难分。 我的招均是夺命杀招,一招一式都是往人的死穴招呼。 姬弗有镜十三这样的名师,招式有模有样,开合之间尽显帝王风范,我的招式就难看了些。 姬弗贵为帝王,一身剑术高强,与崔璞不逞多让,我猜测应是姬弗更胜一筹。 奈何我历经生死关头无数,是个哪怕自损三千也要伤敌八百的野路子,虽然有师父指点也改不了这毛病。 缠战中,我的胳膊被姬弗划出一道血痕,我则在他的肩颈上开了道口子。 姬弗眼中露出叹赏之色,我亦是佩服,能在我的手底下坚持如此之久的,没有几个。 我们战斗正紧要,崔璞借机出手,要去抓住姬梓岚。 事发突然,姬弗见状,立时分心,任我捅了他胳膊一剑,鲜血四溅而出,染红芳草。 他要制止崔璞。 我得拦住他。 那厢芊泽却不动声色,看着我们,没有一点出手的意思。
第60章 乌祸(九) 不过转瞬,黑气丝丝缕缕从姬弗的身上冒出来,凝聚成乌祸的雏形,它一点点展开翅膀,即将遮住天空…… 姬弗骤然出手,剑指崔璞脖颈。 我紧跟上前,那乌祸来挡,我不及躲闪,一下子扑入乌祸体内。 没有疼的感觉。 乌祸里面和它的模样倒是相似,上下左右,入目处尽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没有边际,我被黑暗包裹着,脚下踩的不知是什么,黑乎乎一片,尚能行走。 我用手中的青铜剑刺了几下,周围毫无变化。又试了几道攻击的朱砂符,可惜扔出去后依旧没什么用。 我不由失望,想到崔璞在外面等着我,他武艺不及姬弗,万一姬弗杀了他……我心急如焚,苦于想不到有什么好办法,只是一味地乱走,忽然见到那片乌黑中,有抹别样的颜色。 似乎是……红色? 我循着那个方向走,走了许久,那抹红色越加明显了。 那是……一条红丝带? 红丝带的样子很眼熟,我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这东西我每次去长乐宫都能看到。 就是长乐宫的墙边那棵青梅树上挂的红丝带,只是树上挂的红丝带已经褪色了,颜色不是那么鲜艳,而这条红丝带,完整如新,红色艳如血。 乌祸里面分明无风,那红丝带兀自飘舞,我一伸手,朝抓住了它。 红丝带止住飘动,伸长的枝桠,碧绿的叶子,细瘦的树干,还有孩子的笑声。 小孩子,乌祸里面怎么会有小孩子?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只有这一角是明亮的。 天光穿过青梅树疏密得当的枝叶,洒落一地光斑。 笑声愈近,一只宝蓝色的小小锦靴先踏入其上,宝相花暗纹的长衣裳,墨色流苏,蟠龙白玉配,蜀锦荷包,七色宝石金玉扣腰带,珍珠璎珞圈挂在来人脖子上,粉白可爱的小脸,扎成小辫的头发被紫金冠束起来,越发显得模样俊俏。 原来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 他笑嘻嘻地看着身后,“阿姐快点,我们栽的青梅树长高了。” 他招呼的人从黑暗中显露出模样,艾绿色百迭长裙,樱桃色长褙子,缃色素面抹胸,迎着光走过来,弱柳扶风的娴雅姿态,脸颊光洁似半透明的白玉,且是一点粉没搽的,眉黛唇朱,眼睛半阖,乌压压的头发披了一半,颇有晨起懒梳妆的感觉。 不过十二三岁,已经初窥未来的绝艳之色。 此人我识得,是姬梓岚,永安长公主。 那么那个七八岁的男孩子也不难猜了,是姬弗。 姬梓岚一开口便是:“弗儿,这都半年了,哪里能不长高。你每天都来看,还看不够吗?” 姬弗摇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姬梓岚,神色坚定,“看不够。这是我和阿姐一起栽的树,即使我和阿姐都不在了,这棵树也会一直长,一直陪着我们。” 姬梓岚一愣,微微俯下身子,捏了捏姬弗的小脸蛋,“小孩子想得太多了,不论发生了什么,我会保护你的。” 姬弗捏住姬梓岚的衣摆,声音还有些奶气,“我是男子汉,阿娘说了,我应该保护阿姐。” 姬梓岚愣住一瞬,笑得开心张扬:“好呀,以后就让弗儿来保护我好了。” 她指着青梅树道:“弗儿是树,阿姐是树上的鸟,鸟儿靠树遮风挡雨。” 姬弗的挺直胸膛,喊道:“是!” “远远地听到你们说话了,还不过来吃早膳?” 这声音娇柔婉转,说不尽的动听可人。 我朝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只有曳地的浅绛色罗裙,和那人转身时的环配叮当。 姬梓岚和姬弗跟在她的后面,相视一笑。 阳光随着姬氏姐弟的离去而消失,黑暗又笼罩了这片地方,不同的是那棵青梅树高大了许多,红丝带依旧飘扬着。 一方红墙,半地青砖,没有光,我依旧能看清这里,青梅树的叶子纹丝不动,我居然也能感到莫名的热意,那是即将下暴雨的前兆。 姬梓岚一路小跑着出现,头发凌乱,气喘吁吁地拍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宫门,“求求你们,开门,我要出去姬弗他发了烧,需要太医,求求你们让我出去找太医!” 门外传来男子的说话声,“陛下有令,永安公主禁足于长乐宫,无令不得出,请公主不要为难小人。” “我不出去,我不出去,我只求求你们,帮我去请个太医给姬弗看病,好不好,求求你们了。”姬梓岚扒着门板,眼眶含泪,瘦骨伶仃的身体仿佛一吹就倒。 那两个侍卫窃窃私语了一会儿,没说什么。 忽然脸上沾了水痕,接着瓢泼大雨,雷声滚滚。 姬梓岚慌张地回头看了一眼,转身继续不停地拍门,“求求你们,帮姬弗请个太医,他是皇子,如果陛下听说是因为你们姬弗不得太医救治,一定会严惩你们的!” 混合着雨声,门外传来一声不耐烦的“知道了!” 姬梓岚握住半截袖子,眼睛里充满希冀。 下一刻,侍卫的声音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她的希望,“疯娘们,死了就死了,宫里那么多皇子,还缺一个废物皇子吗,更何况陛下都不愿意见他,死了不是更好?” 这侍卫声音其实不大,如注暴雨中,青梅叶子被打得噼啪作响,雨声夹杂着雷声,那侍卫的声音却清清楚楚,如在耳边。 我一度以为姬梓岚会顺着门板像烂泥似的滑下来,她苍白着脸,眼睛睁得很大,却没有一滴泪留下来。 最后,她缓缓转过身,走入暴雨中。 一盏昏黄色的光,自黑夜的雨幕里亮起。 刹那间,一道闪电划过,照亮黑夜。 姬弗一手持一把六十四骨海棠花色油纸伞,一手提着一盏六角琉璃灯,站的很直,雨水打湿了他的鞋子和衣服下摆,袖子上也有大片水痕。 他很白,颧骨上却透着一股不自然的红,有种病态的美,看到姬梓岚,他伸出手,唤了一声:“阿姐”。 声音粗粝,嗓子被沙磨过似的。 姬梓岚和他对视,奔向了他的方向。 那条红丝带,在风雨中起舞。 雨歇风住,青梅树更高了,高过墙头,那丝带依旧红艳艳地,招摇着。 下一瞬,这树被黑暗吞噬,红丝带也消失不见。 一道亮银色撕开黑暗,婆娑的树影,宫殿的轮廓,缓缓显露。 冷冷的花香缭绕,银白色的月光照亮这一处天地。 屋里没有灯,怪异的声响却不断出来,像是有人在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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