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锦棠道:“你的兄长和嫂子在言行上或许确有不当之处,先前观你衣着花用,你兄嫂并不曾苛待你,即使他们有什么过错,你为什么要用如此残忍的手法杀了他们?” “愚蠢的人难道不该杀吗?”赵三郎回问,脸上显出一种癫狂的天真,“他们各怀心思,像鬣狗一样贪婪,永远都不知足,眼睛里充满算计,和老鼠一样令人作呕,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我都知道,金钱、美色、权力……我知道他们是怎样看不起我,也知道他们都想把对方杀掉,继承赵家所有的财产……可凭什么不是我,一想到他们都看不上的人得到了他们最想要的东西,我就好开心啊,比我得到那本书的时候还开心。” 他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你们知道他们死前是个什么样子吗,他们跪在我面前,求我不要杀他们。人将死的时候,才真是丑态毕露,叫我看的痛快极了。往日里高高在上,故作友好,实际上呢,他们全都看不起我啊!但那已经不重要了,他们死了,你们也会死,我会给你们一个好坟墓的,不如就呷韭死的那块地,怎么样,你们喜欢吗?” 荣锦棠摇摇头,“赵三郎,你真是个疯子!” “我不是疯子。”赵三郎摇首反驳,“我现在很清醒,杀了你们,我做下的事就谁也不知道了。真相会随着你们的死永埋地底,到时候,妖怪作祟的传言会传遍这里,你们都是妖杀死的。”他露出一个恶毒的笑,“与我何干?”
第80章 缘何错(六) 赵三郎的心性已偏执到一个奇怪的境地了,这行事残忍的作风,让我容易联想到不好的人。 一想到,就会失去理智的人。 荣锦棠道:“那呷韭呢,你难道从来没有把他当做朋友吗?” 赵三郎不屑地哼笑,“那个蠢货,我最感谢他的,是他让我知道有那么一本关于禁术的书存在。有了这本书,我才知道,以前的我是多么弱小无能,唯有掌握力量,才能决定一切!“ “力量能使你强大,同时也惑乱了你的心智。”崔璞道:“力量是用来压制邪恶,而不是残害无辜。” “过时而又多余的废话。”赵三郎不耐烦地道:“我不想听你们说话了,我想你们死。” 我道:“或许你搞错了一件事,你掌握的不是力量,是一些害人害己的无聊术法!” 话音甫落,剑光出鞘,一呼之间,他的脖子上已经被伏魔剑割出了一道血痕。 这个把自己吹得很厉害的小书生,根本没见过真正的对决。 术法固然是人所特有的手段,可当真面对妖怪时,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让你提前布阵念咒的,所以武艺方面,绝不能落下。 用咒,多是辅助的手段。 荣锦棠睁大眼睛,莞尔一笑,“我当是个什么杀人不眨眼的厉害人物,原来是个黑心野肺的软脚虾!” 我偷眼一看,果然这家伙两腿战战,不大稳当的样子。 崔璞道:“把他绑了,送到官府,让官府来判案吧。” “你们不能把我交给官府!”赵三郎急道。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荣锦棠道:“你不去官府,是想逃过罪责?” “我才不要被那些愚蠢的人看见,我才不想被他们指指点点!”赵三郎勃然大怒,脸因为扭曲变得涨红,他双拳紧握,竟然主动去撞我的剑。 我忙不迭收回了剑,他脖子上仍旧多了一道伤,还在流血。 “你不过是个逃避的懦夫!”左丘这时开口,目光如炬,“你说你的兄嫂是贪婪好色之人,但是在我看来,你的行为比他们还要过分!你一个自以为正确的借口,用残忍至极的手段杀了他们,口口声声拥有力量便能掌握一切,如今你阴谋败露,那你为什么不能承担比你更厉害的人打败所承受的后果?” 赵三郎脸色呆滞,沉默着低下头。 荣锦棠惊愕地看向左丘,喃喃道:“左丘,你这回说的话好长……” 不仅是荣锦棠,我也吃了一惊,左丘向来是个寡言少语的性子,难得听他说这么多,而且很有道理的样子。 崔璞看了看外边的天色,说道:“我们该送他走了,无论他愿不愿意。” 赵三郎被我们送去官府后,他的父母也温讯赶回来了。 我们这几个揭发真相的人,被赵父赵母好生痛骂了一回,诘问我们为什么那么狠心,不肯放过他们唯一的儿子,连最后的血脉也不愿意留下。 出堂作证的环节一过,我们马不停蹄地离开此处。 马夫在前面驾车,我们四个在车里,相对无言。 我率先打破沉默,“我们做错了吗?” 荣锦棠冷然道:“错?任由那种不分是非善恶的人活下去,才是错。” 崔璞道:“赵家父母是知道对错的,他们是因为接受不了事实,想找一个发泄怨恨的对象。” 我看着他,“你以前,是不是也被这样责备误解过,你那时会不会感到伤心吗?” “想一想死去的人,就不会难受了。”崔璞慢慢说道:“无论是什么样的苦痛和煎熬,人只要活着,总能承受的住的,直到岁月抚平所有的伤痛。” 荣锦棠道:“事情既然解决了,还谈他作甚,怪叫人心里堵得慌,不如我们说点其他的,一人讲一个笑话可好?” 我苦着脸,“我不会讲笑话。” 崔璞也眉头一紧,“我许久没听过笑话了。” 荣锦棠直摇头,“两个无趣人凑一起,真不枉你们互相看得上眼。” 我面色一窘,“比不过大小姐见多识广,博闻强记,学富五车,还是你讲一个好啦。” 荣锦棠“噗嗤”笑了,“真不晓得你是褒是贬,那我就说一个我小时候常听的笑话好了。” 我笑道:“洗耳恭听。” 荣锦棠笑嘻嘻地道,“你说对了,和洗有关系呢。说是某地富户,家中没有子嗣继承万贯家财,只有一个视如明珠的姑娘。为了保住家财,这富户做主,给女儿招了个夫婿进来,算是半个儿子。招的这个人呢,倒是老实,家里穷,所以进了富户家呀,可以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后来他回去,同乡人问起他过得如何,他大夸特夸。那同乡又问他,难道一桩不顺心的事也没有,他想了想说,是有一件,规矩太大了些,每回沐浴,丫鬟都端着一堆儿豆面儿,也不知道弄熟了,尝着又苦又辣!” 说罢,荣锦棠自己忍不住,先“咯咯”笑了。 我说道:“那不是豆面儿,是沐浴用的澡豆吧。” 荣锦棠笑够了,道:“是呀,从小家里就用这个事说笑,另一方面是为了警醒我们,荣家的立身之本,正是这些东西。富有的人可以享用,贫穷的人也能够拥有。” 我叹道:“以前的人爱用澡豆,现在都愿意用胰子,我记得宗里的人喜欢用玫瑰胰子,觉得那个最香。” 荣锦棠道:“其实胰子有胰子的好,好些富贵人家,澡豆也是缺不了的。我家的几款澡豆里,往往会掺些药材,比如白檀香、白术、白附子……用了肌肤润泽,白嫩光滑,只造价不菲,平常人仍旧是用不得。” “荣家做的,向来是高门豪贵的生意,你为什么会想到平常人用不用得起?” 荣锦棠脸色一沉,“这便是家族大的坏处了,人人为己,偷着抢着要给自己分一杯羹,顾得自己,哪里顾得上家族呢。我们荣家,现在虽然和好几个显贵交好,但是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况且白蚁蛀梁,大厦将倾,不多寻条后路,便是喝粥不用勺——一锅端。”她轻轻叹了口气,“我讨厌那样勾心斗角的日子,和左丘在一起,是我最轻松快乐的时候了。” “如果左丘恢复记忆了,你还要跟着他吗?”我这句不合时宜的话一出,荣锦棠和左丘的脸色均有些变化。 我这问题,恐怕是他们最想回避的那一个。 当左丘恢复记忆,他还能像现在这样,跟在荣锦棠身后,随分从时,永远守护着她么? 就算两人心意相通,他们之间,不是人世间的门户之见,是生死两端,阴阳之隔。 即使荣锦棠心甘情愿和左丘在一起,哪一对父母会愿意自己的女儿和一个没有过去未来的鬼在一起呢? 人的一生太长,荣锦棠不会后悔吗? 马车里的气氛愈见沉重,左丘却在此时开口,“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但是现在的左丘,只要荣锦棠一句话,左丘万死不辞。” 荣锦棠有片刻愕然,眼里微光闪动,似是含泪,更有几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她说,“左丘,谢谢你。” 荣锦棠扬起一个笑容,“从现在开始,我们一起努力,帮左丘找回自己,重拾过去。” 我瞧了崔璞一眼,也有刚才说的话补偿的意思,遂坚定地点头,“好!” 我们从藁城一路向南,经过孤舟城时,听说有一些忠于前朝皇室的人出逃,护送着扶风帝姬来到了麟州桃江县。 这只是个不知真假的传说,然而我们没有更好的线索,只能循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传说来求得一丝可能。 桃江县多山地,幸而山并不高,此时正是八月半,天气转凉,我们走在金云镇的小路上,一阵又一阵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偏不见周围有什么花树。 我揉揉鼻子,“这香味儿好像是……” 荣锦棠道:“是桂花,而且一定是金桂,花的香气悠远绵长。我们荣家制作鲜花胰子和胭脂的时候,用桂花就得用金桂,金桂长得快,开花多,也可以用来做糕点,是极好的一种桂花。” 路边一个卖桂花糕的阿婆笑道:“姑娘说的好,在金云镇呀,最值钱的不是金银珠宝,是镇子边小江山的半山桂花,那里都是金桂。现在正好是桂花开的时候,这香味呀,都传到镇里来啦。看看我这桂花糕,就是小江山上的金桂做的。” 阿婆殷勤地给我们推销她卖的桂花糕,正好有些饿了,我们便多买了些,又向阿婆打听了路径,去小江山看桂花。 桂花糕香甜软糯,尤其中间居然是夹心的桂花酱,甜而不腻,与糯米做的皮相得益彰,好吃极了。 我直接又拿了一块递到崔璞嘴边,兴奋道:“快尝尝,特别好吃。” 他一口叼住,我盯着他,“你怎么不咬,快吃呀?” 崔璞这才慢慢吃起来,我喂他吃完一块,他笑了笑,对我说,“好吃,很甜,很甜。” 我觉得他不像在说桂花糕,很甜有必要重复两遍吗,可桂花糕的确是甜的啊? 我一拍手,了然,“你不喜欢吃甜的对不对?”我笑道:“没关系,下次我们买咸桂花。” 崔璞:“……都行。” 那他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我不解,算了,以后甜的咸的各买一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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