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璞环视四周,目之所视,红雾弥漫,不见来路前竟,这红雾诡异,我们不敢轻举妄动,尤其荣锦棠,手无缚鸡之力,若有个万一,我和崔璞两个人也不敢夸口护她万全。 我道:“锦棠,你紧紧跟着我。这雾来的奇特,要小心。” 石蒜花色越发鲜艳了,红似鲜血,而红雾中逐渐传来刀剑之声,渐渐地近了,近了。 “杀——” “将军,他们围了整个山谷,我们恐怕逃不出去了!” “他们兵精粮足,我们一行却是奔疲许久,日夜不宁……” “怕什么,只要将军一声令下,小人百死不辞。” “我也是,他们只要敢来,我就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老子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这次杀个痛快!” 低沉熟悉的声音响起,“跟着我,你们后悔吗?” 此声落下后,周围静止一瞬,旋即是更多的杀声入耳,繁杂的脚步声,伤亡的痛呼声,死前的哀吟声,以及无休无止的刀剑交击声,变奏成一首战场杀伐曲。 红雾迫近,荣锦棠忽然惊呼一声,她的胳膊上多了一道伤口。 那红雾好像找到了什么出口,朝着伤口附近聚集,吮吸着荣锦棠体内的血液。 “遭了,这红雾喜好吸血,小心!”我撕下一截袖子,忙把荣锦棠的伤口裹住。 我们身处石蒜花丛中,走动之间不可避免碰到,石蒜花的花瓣竟然如同利刃一般,划破衣衫,进而添加细小的伤口。 血引红雾,使得红雾不断汇聚,视线愈加模糊,分辨不出周围情景。 我拔出短剑,凛然以待,崔璞也长剑出鞘,斩去那些开的繁茂的石蒜花。 不想这石蒜花刚刚被崔璞斩落,那红雾就逐渐凝聚,过了一会儿又逐渐散开,被拦腰砍断的石蒜花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如果师父养花也是这般死一回又长出来,他老人家一定高兴的很。可惜现在是生死攸关的时候,我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荣锦棠捂着伤口,小心谨慎地走在我后面,“我们该怎么办,这花杀也杀不尽?” 我凝神伫立,自袖中掏出一个火折子,道:“草木惧火,我试试火烧。” 点燃火折子后,离得近的几株石蒜花似有所觉,主动缩了缩叶子。 雾是水汽凝结所成,没一会儿,火折子就受了潮似的,火苗越来越小,快要熄灭了。 崔璞先拿出一张黄纸,凑过去点着,抖落石蒜花间。 花瓣花茎被火烧的扭曲,因扎根地下,无法躲开。 崔璞见火焰有用,索性以灵催火,熊熊火焰燃烧,而焰火无声,烧化的花亦是无声,这些诡异的花被烧成焦黑的灰烬。 红雾随着花亡而渐次消退,天际即将明朗,我们一行的心稍稍放下,那红雾陡然大盛,雾中杀伐之声起,石蒜花无风自动,扭曲摇摆,交缠拧结,隐约成人形模样。 我持剑严阵以待,倏然,红雾散尽,花恢复成原状,石蒜花丛尽头,一人白衣缓步,手执长剑,衣上似有鲜血横亘,朝我们慢慢行来。 离得近了,长眉修目,面如琼玉,正是左丘。 左丘身上气势一改从前,面色凛然坚毅,眼神清明,白衣之上是鲜红夺目的石蒜花纹。 微风扬起他的长袖,他从我们三人身上一一看过,眼神凝注于荣锦棠身上,目光复杂难言。 荣锦棠似是心有所感,扯起嘴角想笑,始终没能笑出来,“你记起来了。” “是,我想起来了。锦棠姑娘。” 崔璞道:“既然你想起过去,我们便离开这里,浣花谷中阴魂不散,不是久留之地。” 左丘撩起衣摆,单膝跪下,诚恳道:“在下想求崔术师一件事,度化浣花谷中的阴魂。” 左丘道:“他们在此徘徊太久,因为战争失去理智,无□□回,只能一日又一日地沉溺于过去的回忆中。” 崔璞道:“你起来吧。度化阴魂,本来就是我们术师之责,只是这红雾和石蒜花……” 左丘道:“请崔术师尽管放心施术,有我在,不会伤到你们的。” 崔璞祭出灵符,以剑为引,五色华光流转,映明四方,昏暗天色也被这光映的亮了几分。 数不清的阴影从四周的石蒜花丛中缓缓升起,那些银灰色的影子有着模糊的人形,中间却是一具骷髅的形态。 这些死魂灵充斥于浣花谷,把浣花谷里挤得满满的,唯有左丘站立的地方还存一块空地,给我们三个人一片安静。 哀嚎声像大海上翻涌的潮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震慑人的五脏六腑。 五色华光巍然不惧,崔璞持剑的手稳稳当当,剑尖上五色光随着剑身猛然一抖,仿若璀璨烟火,升入高空,骤然分散,点点丝丝,好像无数彩色流星,落在地上。 霎时间,哀嚎声消止,被华光穿身而过的阴魂化作水滴,滑过石蒜花柔嫩的花瓣,浸入微红的泥土。 顷刻之间,这难以计数的阴魂变为亿万条细细的雨丝,落在脸上身上,温凉若霜。 左丘脸上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多谢崔术师。” 雨过天晴,赫赤色、杏红色、橘黄色、姜黄色的霞云铺满天空,夕阳的余晖自云隙里射出,金光耀耀,照得满谷石蒜花生机勃勃。 那三百阴魂已经入了天地轮回,不再拘于浣花谷中,日日在怨恨中沉沦。 生前多少怨,死后付长天。 左丘和荣锦棠沉默地一路慢行,气氛古怪。 我咳嗽一声,说道:“左丘,你想起过去,如今可有什么打算?” 左丘道:“我想去找扶风帝姬。” 我道:“扶风帝姬,一个百年前的死人,你要如何去找?”顿了下,“而且,锦棠她——” 荣锦棠,该何去何从? “扶风帝姬,是我的恩人,没有她,就没有左丘遥。我已经想起从前,即使扶风帝姬已经去了,这恩情我不能不报。”左丘道:“锦棠姑娘,我毕竟是个死人,你若有想去的地方,我送你过去。” “之后呢,你就撇下我一个人,你求死我也不知道是吗?”荣锦棠冷言冷语,显然是心中有气。 “我——”左丘此刻又是他那种寡言少语的性子了,张口结舌,说不出反驳的话。 荣锦棠恨恨一拂袖,几步走到前头,留给左丘一个华丽的背影。 左丘不言不语,一点解释的意思也没有,他眼中闪过一丝惘然。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场人鬼之间的情感,会在今日走向终途吗? 崔璞道:“你这样做,也是为了她好。人与人之间,难免情深缘浅,何况是人与非人。” 我道:“你还是好好和锦棠解释一回吧,如果你真的要离开,至少在离开之前,两个人不要再有后悔和遗憾。” “对了,你是怎么想起过去的,是和那块玉有关?” 左丘回答:“是,那块玉是扶风帝姬送给我的,我从军后,盖公送了我一把剑,我把玉镶在了剑上。这玉在我死后不知如何流落到荣家,我把那块玉重新镶到剑柄上,那记忆便回来了。” 崔璞道:“或许是有一魄留在剑上,真正的意识却留在玉里,当玉回到剑身上,你的意识也合为一体。” “是么。”左丘笑了一下,“有了过去,我才算是一个完整的人。”
第84章 缘何错(十) 长风卷起离人的衣袖,艳红的彼岸花随着衣袖飘扬,剑柄上白玉素雅,似霜似雪。 左丘负手而立,在一片柔软的芦苇中,他的身影显得格外高大。 轻细的苇杆一折即断,每一支上却都长着梭形的白色绒毛,毛绒绒的一把,随着风摇摆不定,像打上海岸的白色浪花。 荣锦棠扶了扶鬓间的金镶翠玉掩鬓,掌宽的蜀锦腰带勾勒出她盈盈一握的腰肢,织金裙摆在阳光下闪烁着华彩,鞋尖上的珍珠花饰也显得莹润可爱。 她随手折下一支芦苇,轻轻一吹,那苇花便四散开来,似柳絮纷飞。 这两人,皆身处芦苇丛中,偏偏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中间隔了好几丈远。 “他们两个这样好几天了吧。”我头不自觉歪向崔璞,“是不是左丘一直没和荣锦棠说开?” “或许是荣锦棠心中有气,不愿意理左丘。” “那怎么办,我们就这样看着吗?” 我整个人几乎都倚在崔璞的身上,他笑了一笑,顺势搂住我,脸颊也靠着我的头发,“这样的情绪不会持续太久,你放心,他们会和好的。” 荣锦棠又折了几支芦苇,狠吸一口气吹散,有些芦花飘到左丘身边,左丘不动,那芦花便穿过了他的身躯。 见到这一幕,荣锦棠眼圈红了起来,眼中莹莹含泪,她轻咬下唇,丢下手中芦苇,一步一步走到左丘身后。 左丘身形一动,荣锦棠恨声道:“你为何不回头看我?” “我——” 荣锦棠用袖子擦拭眼角,“你是不是从记起过去的时候,就想着抛弃我了?” 她声带哑色,语音微颤,像被雨淋湿的黄莺。 左丘终于回身,“我没有!” 荣锦棠仰头看着他,眼神执着,“那你说话,看着我,说你的想法,是不是把我送走?” “我。”左丘握紧拳头,“我已经不是人了。” “我不在乎。” “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要去找她。” 荣锦棠难以置信,“你喜欢她?” “……我配不上她。” 那个人,我们都知道,哀帝的女儿,亡国公主——扶风帝姬。 “那我跟你一起去,你不能丢下我。”荣锦棠道:“生也好,死也罢,我不想听你的,我会自己做主。就当看在,是我把你从玉中唤醒的恩情。” 这两人之间,什么时候用到恩情二字,我听的一愣,左丘也是一愣,可惜他这种不大擅长感情的人,听到“恩情”二字默默应下,“是,此份恩情,我难以偿还,你有所求,我会尽力为你达成。” 荣锦棠咬牙切齿,“既如此,我想你不介意让我知道,你和那位扶风帝姬的过去吧?”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只不过没有帝姬,就没有今日的左丘。” 荣锦棠一扭头,揉搓一把芦苇,芦花纷纷扬扬,从她掌心里飘散。 “我想听。” “……好。” 瑟瑟秋风刮过大片芦苇荡,像禅宗师父们毫不留情给新来的沙弥剃了头,又似冬日下了鹅毛大雪,一时天地间皆是雪白的芦花,无处不在,似漫天琼瑶,如银蝶飞舞。 那一年,左丘还是个无名无姓的孩子,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 他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仿佛一睁眼,他就生在那个繁华热闹的城都,靠着别人的施舍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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