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菊花开满一路,像一条金色的长河,郭羡鱼摘下一朵,笑道:“‘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这句话是讲菊花品格不屈,不与百花同,形容人忠贞不二,不媚不俗。” 他冷笑一声,揉碎花瓣,“《离骚》却有‘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之句,菊花也会落,凡事有两面,正如谁也不知道,以惩奸除恶为己任的崔术师,身边跟着一个杀人无数的魔女。” “你都知道什么?”这个人不是那几个脑子不好的肃宗弟子,他知道的远比他们要多,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是想威胁我吗? 郭羡鱼道:“我知道的,绝对比你想的多。不管是妖术师,还是仙灵体。” “知道的太多的人,往往死的也很快。”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郭羡鱼一笑,“毕竟这事情过了很久了,死去的人就是死了,活着的人继续活着。我该庆幸你不是我的仇人,不然我活不到今天。” 我冷眼看他,“你是想为那些人报仇?你打不过我。” 郭羡鱼摇头,“影宗宗主指明了要保护你,我可不想触他的霉头。你这凶巴巴的样子,我更不敢了。我和崔术师见过一面,他是个嫉恶如仇的人,你跟在他身边,他知道你的过去,一定会杀了你的。” 我一怔,“你这是在劝我,为我好?” 郭羡鱼晃晃手指,“不,不是为了你,你这么一个大杀器,在人世间行走,比那个厉鬼,更加危险啊!”
第90章 金玉怨(六) 郭羡鱼的祖上住在淮清,淮清是荣锦棠的老家。老家里是一群逼着荣锦棠嫁给傻子的混账人物,所以说到去淮清寻找扶风帝姬存在的痕迹时,我们都有些犹豫。 荣锦棠好不容易脱离那个家,如今要她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荣锦棠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怕我一回去,就出不来了。”粲然一笑,“你们三个,个个都是那武功高强的人物,还怕护不住我一个弱女子?” 左丘遥面带忧色,“话是如此,你的生身父母也在其中……” 荣锦棠两眼一凛,冷冷道:“怎么,他们养了我,我便要把一生都赔上?” 左丘遥辩驳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荣锦棠冷面换笑颜,温言软语,“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自从他们决定把我嫁给那个傻子开始,我再也不把他们当做我的父母了。来日和他们对上,你们尽管出手,只是要留下他们的命,算全了这一点人伦之情。” 荣锦棠既然不怕回去后麻烦缠身,我们这些人更没什么好说的,打点行囊,乘着马车去了淮清不提。 到底是怕麻烦,荣锦棠虽然嘴上说着不介意,但是来到淮清之后,整日整日地躲在客栈里不出,真正成了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 我和崔璞、左丘遥则打听二百年前扶风帝姬的旧事。 一个死了二百多年的人要如何打听,着实是件难事。 扶风帝姬出宫后,定然会改名换姓,幸好她有会吹长箫这个特征,又是个术师,特征聊胜于无。 郭羡鱼祖上被扶风帝姬救过,所以我们去拜访郭家,随意找了个报恩的借口,尽可能地问到了有关扶风帝姬的事。 郭家指点我们去一个叫做平阳关的地方,说那里有一座墓,是先祖帮忙建造的,也许会和我们找的人有关。 我们谢过后,便离开了。 奔波劳碌一天,众人都十分饥饿,先要了壶香片,又叫了好几样菜,摆了一整桌,我道:“锦棠应该也饿了,我去叫她下来。” 崔璞道:“我们叫些菜送上去吧,这里毕竟是淮清,万一她被认识的人看到,荣家的人也会知道,到时候,就麻烦了。” 这几天荣锦棠一直是在房内吃饭的,这次倒是我疏忽了。 “那左丘你呢?” 鬼不吃饭,所以左丘遥回来后就会回房内休息。 左丘遥点点头,一如往常,“我回房去了。” 大堂内,我和崔璞一边喝茶一边等上菜,崔璞道:“从郭羡鱼走后,你的心情看起来就不好的样子,他说了什么?” 郭羡鱼说的话,是决计不能告诉崔璞的,我要如何告诉他,他爱上的,是一个曾经手中有无数条人命,站在尸山血海上的人。 “没什么,你不要担心啦。”小二端来一盘糖酥鱼,我赶紧招呼他,“尝尝这个鱼,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鱼,又酥又嫩,酱汁甜甜的很好吃。” 崔璞虽然担心我,见我乐呵呵的模样,也笑着夹起一块鱼肉。 平阳关临山,因为山上种满苦竹,所以又名苦竹关。 平阳关是个荒凉之地,我们走了一道,也没见到那所谓的墓。 荣锦棠道:“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这里别说是墓了,连乌鸦也没一只。” 左丘遥拨开野草,开出一条道“郭家的人说的就是这里,我们再找找。” 我道:“郭家的人说那墓建的很大,一眼就能看到,这些苦竹挡眼,一下子是看不到了。” 崔璞道:“这里一眼能看到的,只有那座种满苦竹的小山了。” 那座山离我们不远,走了半天,满目苍绿,这座山已经近了,山石堆砌,叶吟森森。 登上小山,只见一片竹海苍苍,碧浪翻涌,使人心生开阔,顿时多了一股子逍遥自在之感。 “奇怪。”荣锦棠喃喃,“怎么还没看到那座墓?” 我打趣道:“你怎么比左丘还着急,真可谓是急他之所急了。” 荣锦棠不接这茬,只顾找那墓,“如果郭家的人没骗我们,这墓就该在我们脚下,可是这里既没有墓碑,也没有坟堆,总不能把土一寸一寸地翻开找吧。” 山上有一处断崖,我绕着山头走了一圈,大着胆子猜测,“不在山上,就在山下。” 荣锦棠道:“我们刚从山下上来。” 我指着断崖,道:“那这儿呢?” 左丘遥道:“我下去看看。” 这个时候,鬼身最方便,不怕受伤,不惧死亡。 荣锦棠却着急了,“你不许走。”她向左丘遥走近,“我和你一起下去。” 左丘遥摇头,“不可,太危险了。” “你是不是想丢下我,你找到她的墓,你便不会再回来了,是不是?”荣锦棠激动的很,拉着左丘遥的袖子不放。 左丘遥道:“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想先下去探一探……” 荣锦棠紧紧握住左丘遥的袖子,“不可以,要去一起去,我不准你单独行动。” 崔璞道:“左丘,你便随了荣姑娘的意吧,她是担心你。如果修的是座大墓,那修墓的工人一定另有路可走,不会是在这断崖上,我们下山,找找其他的路吧。” 果然如崔璞所说,山下有一条小路,是在崖壁的夹缝间,我们几个侧着身子走,方能通过。 小路尽头,骤然开阔,是个方圆十丈的空地,野草丛生,几棵枫树长得高大粗壮,满树红叶如血。 山壁上,立着一块石碑,石碑上周围也长了不少野草,崔璞用剑鞘拨开野草,墓碑上刻着风姑娘之墓,挚友郭文游立。 风姑娘,扶风帝姬,这应该不是一个巧合。 “你们看,墓碑后面也有字。”荣锦棠凑近墓碑,有了新发现。 碑的背面也刻了几行字,讲述的是这位风姑娘的生平。 风姑娘其祖籍不详,父母不详,然貌妍性善,身背紫玉长箫,擅术法,灭水妖花灵,歼山鬼藤魔,因此扬名,年二十有七,逝于苦竹关。 种种特征,都和左丘遥要找的扶风帝姬对上了。 这墓碑之后就是涯壁,半人高的野草几乎遮住了那个墓门。 崔璞道:“这座墓是以此山为依凭建造,墓室即山体,左丘,你要打开进去看看吗?” 虽然有如此多的证据证明里面的人是扶风帝姬,但是左丘遥不亲眼去见一见尸体,他自己也不会安心。 左丘遥用剑把那些野草全部割断,把墓碑和墓门四周清理出来。 用巨石做的墓门是如此沉重,左丘遥的手放在墓门上,迟迟不推开。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月照山林,竹叶飒飒。 灰色的煞气被左丘遥聚集于手掌上,那扇石门就这样被他打开,黑暗的甬道里,一股阴风随着石门被打开,立刻冲了出来。 崔璞道:“墓里腐气未除,我们是活人,现在不能进去。左丘,你可自行进入。” 左丘遥侧过身子,眉目在月华下,苍白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多谢你们。” “等等。”荣锦棠目露恳求之色,“再等一天,再等一天好不好?” 她说:“至少让我和你一起进去,见一见那个人的模样。” 我们在山谷中燃起篝火,崔璞抓了两只野鸡,处理好后用佐料腌制,串在木棍上慢慢地烤。 这长在竹林的鸡味道别有一番风味,肉质鲜嫩,烤得外皮焦脆,内里汁水四溅。 咬一口,咸鲜味美,有椒麻的香气,或许有柴是竹子的缘故,这鸡上还有一股淡淡的竹子香。 左丘遥道:“我去砍几个竹筒,拿回来弄些竹沥。” 竹沥是把竹子砍成一段一段的,放在火上烤,烤出来的水就叫做竹沥。 我和崔璞一起去看荣锦棠,她呆呆地望着篝火,什么表现也没有。 我们露宿野外,喝的都是储在水囊里的水,只有左丘遥会用心思,想办法给荣锦棠喝点热水。 这竹沥也是他特地给荣锦棠弄的。 左丘遥走了,荣锦棠道:“崔术师,澶微,今晚你们能帮忙在外面守夜吗,我有些话,想和左丘单独说。” 这或许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我们当然应允。 竹子被火烧的劈啪作响,左丘遥调整了一下劈开的竹筒的位置。荣锦棠道:“左丘,找到她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左丘遥拨了拨火堆,“不知道,我可能会在这里一直守着她。”他眼中有几分茫然,“也可能会带着她的尸骨,把她带到皇陵里。” 哀帝生前为自己建造的皇陵,他本人死在火中,尸骨无存,他的皇陵在何处,如今也没几个人知道了。 左丘遥和皇室关系密切,他知道倒不奇怪。 “嗯。”荣锦棠不着痕迹地瞧了我一眼,我会意,“左丘,今天我和琢玉守夜,你好好休息,明天再说其他。” 我和崔璞顺着狭窄的小道回去,拿出火折子,找了些枯枝叶生起一堆火。 “琢玉,你说锦棠她什么时候会行动?”我抬起头,月亮照的竹林里亮堂堂,竹子上像被打了一层薄薄的蜡,莹润有光。 “左丘出来,就是她下了决定的时候。” 时间在等待中而显得漫长,然而左丘遥穿过山体,神色平静地对我们说:“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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