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重新执起眉笔,认真仔细地描摹,他靠的近,呼出的气挠得她痒痒的。 “想我就说想我,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他的手掌抵着曦知的太阳穴,半晌又懒洋洋地笑道:“当然,你只能想我,不能想别人。” 曦知斜眼瞥了瞥铜镜里二人的影子,总感觉男子给女子画眉隐喻着什么呢。 七月好像也说过,但她记不起来了。 回去问问。 过程里她都是心猿意马,沈序描好眉,满意地欣赏了会儿自己的拙作:“去给林翊哥哥送药吧。” 显然他也是第一次画,还打肿脸充胖子,曦知摸了摸鬓角,忍着笑没有拆穿他。 林翊高烧已退,疲惫地撑着身子坐起,他尝了一口药汁:“好像凉了点……” 曦知深感抱歉:“对不起哥哥,眉毛画着画着忘记了。” 林翊抬眸瞅了一眼,嘴角牵强地抽了抽,“挺好看的,没事,哥哥我就喜欢喝冷的,冷的药见效快。” 他又啜了一勺,随口问:“自己画的吗?” 哎呀这问题不是白问嘛,林翊惬意地呷了一口药汤,嘎嘣嚼碎方糖。 “不是,”好妹妹一本正经地回答,“沈序哥哥画的。” 林翊手一抖,端着的碗啪地摔在地上。 “沈序?!”他哗啦掀开棉被就要找人干架,“你说沈序给你描的眉?” 曦知不明所以,先拉住他,然后点点头。 “嚯,这小子,王八蛋!”林翊觉得自己的额头又开始滚烫了,他虚弱地坐回床上摆手:“算了算了我改天找他算账。” “描眉,”曦知小心翼翼,“怎么了吗?” 林翊恨铁不成钢,刚要给她解释,有人敲门,是客栈的老板:“林娘子,有人找你。” —— 林曦知前去赴约时,客栈二楼靠窗的小桌边,行鸢痛苦纠结地揉着手。 “是曦知姑娘吗?”曦知落座,她仿佛看见了来解救她的天神,眼睛里都闪着光:“我叫行鸢,是陈敏的奴婢,我求你救救我。” 陈敏?曦知蹙了蹙眉,问:“发生了何事?” “你不知道?”她讶道:“我家小姐她要杀了我。” “她被人毒哑了。” 曦知震惊:“哑了?!” 行鸢默认:“她认为是我守夜不力,才导致她被人暗害,可那天我也被迷晕过去了,醒来就已经日上三竿,她要掐死我,我说什么也不能再回去了。” “跟在她身边的几年,我活得连猪狗都不如,陈敏动辄便打骂我。”行鸢想起了悲惨的往事,身体因极度的不安和恐惧发抖,“我实在走投无路了,曦知姑娘我求求你救救我,行鸢当牛做马也愿意。” 她跪在地上朝女孩磕头。 曦知急忙扶起她,“你,你别回去了,这样的主子不配你去伺候她,你离了她,越远越好。只是,你说陈敏被人暗害……” 行鸢眼睛倏地一亮,“对,对,那个人奴婢记得,全身都是黑的,但他身上有味道!” 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奴婢从小就嗅觉过人,闻过的味道断然不会轻易忘记,只要他再出现,我就能闻出来。” 曦知心说这本事好,但看她欲言又止。 “就是,那人身上有两种味道,其中一种……” 行鸢盯着曦知。 “和你身上的一模一样,是梨花的味道。” 女孩怔愣。 “奴婢知道姑娘你肯定不是那幕后之人,他身形高大,必定是个男人。” 行鸢小声嘀咕:“那男人真是娘们唧唧的,还爱用梨花香。” “所以,你打算去哪儿躲避?”曦知岔开话题,“牧云毗邻晋阳,你不妨去那里谋生。” 晋阳……行鸢尴尬一笑:“奴婢哪有本事入晋阳之境,奴婢想着借疯癫之名从此改头换面,重新生活。” 她怯怯觑了女孩一眼:“不知姑娘可否收留奴婢,奴婢定衔环结草,报答恩情。” 收留算不上,“那你便跟我们回去,问问钟大娘村里还有没有多余的空房。” 行鸢自是大喜过望。 —— 夏末,沈序曦知四人回到了牧云村。同时,陈敏也回到了县公府。 陈建元唯有一个女儿,谁料想出门一趟竟变成了个哑巴,当即火冒三丈,誓要找出暗害之人,碎尸万段。 可到底事发梧州境内,他就是天王老子手也伸不到那儿去管,况且陈敏支支吾吾根本忘记了那人的长相。 父女二人决咽不下这口气,陈建元随即发了通密函。 “晋阳主公神通广大,咱们为他办事等于攀上了高枝。”他如是安慰女儿,“天下神医无数,定能治好你的哑疾。” 陈敏含泪应下。 白露将至,大概明年的这个时候便是曦知及笄之际。 过几日是她的生辰,七月说自己要去佛寺祈福,顺道带她一起求个平安签,姻缘签,让小僧人说说命,她颇信这个。 “生辰之日祈的福最灵验了。”七月憧憬地说:“对了,沈公子知道吗?” 霍宵在一边啃玉米:“肯定不知道了,曦知妹妹又没提起过。” 忘记有没有提起了。女孩挠挠脑袋。 “赌不赌!” “十只烧鸡还没长记性呢,这次赌什么,就赌你叫我声爹!” “我要是有你这样的爹,一头撞死算了。” “嘿,你什么意思呢……” 这对冤家。曦知裹了裹身上的衣裳,换季寒风萧瑟,她担心着风寒,幸好沈序有许多件暖和的狐皮大氅,尽管她穿上像是曳地长裙。 她走进屋内,炭盆里火烧得正旺。 沈序只穿了一件单衣,背对着她盘腿坐在床上,歪头盯着手里的帕子。 他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是淡淡的,甚至还透露一股稚气的迷惘。 火光映照着他薄如蝉翼的苍白皮肤,破碎和病态的美缠绕。 快十年了吧,他想。 曦知走过去,望见了那张帕子。 她瞳孔骤缩。 上面是殷红的血迹。
第021章 红得刺目,然当事人却无所谓的态度,默默合上了手帕。 “你!”曦知惊诧:“你吐血了。” 怎么会,近段日子他根本没有一点大病征兆,曦知努力回想,手发慌地颤捏着衣角。 除了入秋后偶尔间歇的咳嗽,沈序说那只是普通的着凉,她并没有在意。 竟然变得如此严重。 认知里,吐血都代表命不久矣,是很凶险很凶险的恶症,曦知想着想着,眼泪就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她胡乱地擦,可是越抹袖子越湿。 “死不了。”这个时候了,他沈序竟还无奈地发笑,拇指揩掉她的泪,平静道:“十年才毒发一次,捱捱就过去了。” 捱?都吐血了还捱,她今天若没发现是不是打算永远瞒着她。 尽管那是人家沈序的私事,告不告诉别人都是他自己的自由,但曦知自问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 树下姻缘石的邂逅,茶山的万顷天光,织进希冀和祝福的香囊,烂漫烟火的灯会……他们的人生里都互相揉进了对方的痕迹,对曦知而言,沈序已同亲人无异。 忍忍就过去了,说的倒是云淡风轻。 “沈序,”她实在不会放狠话,气极时便直呼他大名:“你到底生什么病了!” 她的眼里还有晶莹的水珠,气呼呼地瞪着他。 沈序张了张嘴,略微无措地望着她。 他认错地去拽她的袖子,像摇尾巴的大狗狗,可怜又可爱。 念头只闪过一瞬,曦知马上硬气地弹开他的手,叉腰表示不吃这套。 很奏效,沈序备受打击地低下头。 “苦寒散。”他的声线寡淡,“每次毒发都如寒气侵体,冰冻肺腑,造成内伤。” 苦寒散,曦知莫名觉得有点耳熟。 “所以,你会感到很冷?”她看了一眼烧得炽烈的炭盆。 他点头。 那还穿一件单衣坐在床上打坐?不得不承认,沈序有时候的行径跟三岁小孩没什么不同。 “知知,”他期期艾艾地开口,“别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曦知嘟嘟囔囔地坐到床沿,披着的狐皮大氅松松软软地摊在被褥上,她哼了一声:“沈序才不值得我生气。” “你要叫哥哥。”他认真纠正。 “我没有才三岁的哥哥。” “……” 女孩抿了抿唇:“你,你闭眼。” 祖宗在上,他今天非常听话。 曦知拢了拢大氅。 不多时,沈序猛地睁开眼。 他僵硬地俯首,望着绒毛堆里的小脑袋,隔着单薄的寝衣,曦知抱着他的腰身,以此来传递温暖。 她的脸贴着他的腹部,触及是柔软,从没有感受过的,像羽毛轻轻抚弄。一刹那,少年的整个身子都快烧了起来。 可能是觉着有用,曦知又往里拱了拱。 在事态严重前,沈序把她从大氅里捞了出来。 女孩跨坐在他的腿上,揉了揉眼。 “不冷了吧。”她星星眼地问他。 沈序快速调整了呼吸,低低应了声。 “那就好。”她蹦下床:“我去问七月开些驱寒的药方。” 他很想告诉她,那些对苦寒散没用。 “好。”但嘴上依旧没有拆穿。 清风吹起她的鬓发,女孩站在门边,朝他望了一眼,笑靥如花地挥挥手。 秋瞳剪水,隐隐浮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 曦知没有去七月的药材铺,她回了家。 林翊外出,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 思索少顷她拐向了自己的房间,伏身从床下抽出一个木箱。 木箱积灰数层,累年未开,她掸干净里面只放了一张画卷和一个琉璃瓶。 琉璃瓶折射着光辉,一如十多年前最初的样子。 女孩牢牢地将它攥在手里,之后渐渐松开。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那副画。 山林飞鸟幽啼,腾飞惊落一地残叶。曦知凝眸望着画里自己幼时的笔迹。 歪歪扭扭,稍显生硬,却还是能依稀辨认出—— 她摘下了腰间的玉佩。 玄鸟图腾。 她盯了许久,才直身走向炭盆。 画在噼啪的火里逐渐变黑,从边缘开始灰飞烟灭。 她庆幸缘分的奇妙。 十年前,曦知见到过一个小少年,他浑身是血,即便身受重伤,目光也依然锐利,如鹰隼般地盯着她。 他周身煞气,警惕得谁都不能靠近,小曦知躲在围栏后远远地打量他。 那时候她特别爱画画,而小少年的衣袍上绣了玄鸟,很漂亮,她就学着描。 夜里,他躺在床上卸去了白日里的防卫,忍着苦痛,双眼紧闭,她悄悄凑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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