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忡的功夫,七月带来的小娘子们忽然躁动了起来,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盼望着门外。 沈序一身石青色的刻丝长袍,玉冠飘长带,面色冷峻地走进。 他身量愈发高大,有了男人的初模,背直肩宽,站在曦知面前时,足足高了她一个头。浓密的阴影遮落,将柔弱无骨的女孩包裹得严丝合缝,既有压迫又莫名心安。 她微低着头,隐隐露出一截雪白的天鹅颈,几缕乌发闲闲地散乱,黑白相衬,他盯了一会儿:“喝药了吗?” 过去的一年,林翊需调理身体,无暇顾及曦知,反正妹妹年纪也不小了,他得适时放手。白天里她要么去采茶采果子,要么摆摊去做代笔,更多的时候还是会黏着沈序。 美其名曰她是学堂的优秀学生,沈先生最器重她。 “沈公子性子冷淡,你就不怕他嫌你烦?”林翊这般数落她。 曦知委委屈屈地瘪着嘴:“可是我但凡一天没有去找哥哥,他就会不高兴,罚我留堂。” 林翊才不相信沈序是这样傲娇的性子。 然而,她几乎每天都泡在他身边,沈序依旧是那副矜贵清傲的模样,从早到晚地带着他的小尾巴。春日带她去踏青,夏日带她采莲,秋日给她做桂花糕,冬日陪她玩雪,护着她养着她。 她出落得精致,身子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娇弱,换季必受寒。 “喝了。”曦知嗫喏道。 沈序没有说话。 前几日,她闹着不肯喝药,惹了他生气,其余事情他都可以娇惯她,唯独有关她身子的不行。曦知自知有错,他像是要让她长个记性,连着两日的不见她。 女孩抬眼,落入他深邃的瞳眸,沈序稍稍欠身,听她绵长了尾调地唤,“哥哥~” “撒娇也没用。”他同她咫尺之近,轻声说:“我就是太纵着你。” 软的不吃,曦知气鼓鼓地别过头。 “怎么,”他哑笑:“要来硬的?” 七月离得不远,假装在踢石头玩,实际耳朵竖得老高。 小娘子们你拥我挤地团成团,脖子伸得老长,脚踮得老高地偷听。 沈序余光往后瞟了一眼,他取出一只紫鸯花珍珠簪子,亲手为她簪上,是乃他给她的及笄礼。 七月的嘴角都快翘上了天,偏沈序一记眼光扫来,她要翘不翘,一抽一抽的,看上去好笑得很。 及笄这日,钟大娘果真喜气洋洋地到了。 “林小娘子,恭喜呀。”她先动用了毕生词汇说曦知有闭月羞花之貌,可比月神仙姿,直把人夸得脸红。再说林翊有多么好的福气,得了这么一个漂亮聪慧的妹妹。 最后引入主题:“西村有个王姓公子,老实忠厚,模样也是不赖的,林翊啊你也该为咱家妹妹早日考量起来了。” “瞧瞧又不打紧。”李嫂也劝,“他呀是会疼人的,知知嫁过去铁定不吃亏。” 一口难敌多张嘴,村民们盛情难却,再者钟大娘是村长媳妇,泼人凉水也不好。 左不过见面说句话,成不成都不一定,林翊和曦知只好无奈答应。 权当走个过场。 “钟大娘牵曦知和王六的红线?”霍宵嗤了声。 七月急得跺脚,“不行!她怎么能抢我的生意,我牵曦知和沈公子的红线还没成呢!” 霍宵翻了个白眼。 “笃笃—”有人敲门,七月想也不想地拉开门,倒吸一口凉气:“沈,沈公子。” 他的表情比腊月的冰碴子还要冷。 霍宵哆嗦了下,赶紧正襟危坐。 “我找人去喝茶。”他温和地环视一圈两人,“有一起的吗?” 七月僵硬地扭头望着霍宵。 后者擦了擦汗。 “去,都去。”两人哈哈地干笑。 沈序颔首:“风韵茶馆,恭候。” 风韵茶馆?那不就是…… 曦知和王六约定见面的茶馆吗。 —— 王六特意选了个靠边角落的位子,掏出钱买了两盅淡茶,一盘花生米。 早听闻林氏娘子美名,他半是砸钱半是死乞白赖地恳求,钟大娘到底是拗不过他,让他白捡了个便宜。 直到曦知出现,男人眼睛都看直了,险些留下哈喇子。 值!这钱花得值! 女孩御香,拘谨地坐到他对面。 若是能娶此等尤物回家,王六不禁想入非非,那脸上多长光啊,走路都横着走。 他嘿嘿地傻笑。 另一边不起眼的角落,七月和霍宵全程低着头,当小鹌鹑。 沈序半托着脸,无甚情感地盯着窗边的男人。 霍宵可太认得这种眼神了,主公平常看尸体就是这么个样子。 他紧张地吞咽口水。 “林,林姑娘。”王六殷勤地给她倒茶,“你真美,我都不敢看你。” 曦知出于礼数敷衍地笑了笑。 “有点热。”王六推开窗户,冷风呼啸灌入。 曦知吸了吸鼻子:“我们见过面了,我可以走了吗?” 这算什么道理?王六霎时变得凶狠,“不行,我可付了大价钱给钟大娘。” 从王六开窗的那一刻,沈序的脸色就变得异常糟糕。 霍宵太阳穴突突直跳,“喝茶,我们喝茶。” 他提起茶壶,却见沈序紧紧握着的茶杯已然出现几道碎痕。 没救了,安葬吧。 沈序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暴戾的一面。 他垂下鸦羽。 曦知不愿意跟王六纠缠,“我得走了。” 王六凶神恶煞地按住了她的手。 七月和霍宵只感到桌子一震,再回神就是人被重重扣压在墙上的巨大响动。 王六感觉自己的右手似乎是被一瞬间折断了,可他疼得说不出话,脸被挤压变形地贴在墙上,力道狠辣。 沈序静静地询问他:“是这只手吗。” 人和人的气场不一,王六被他摁得胸口发闷,背对着他又看不清楚脸。 “你,你在说什么!” 他不恼,又耐心地问了一遍,每一遍都伴随着锥心的疼痛。 王六受不了了。 少年的声音很低很沉,透过耳膜让他全身的骨头战栗。 他在确保只有王六一个人能听到,只有他一个人。 “她是我的人。” “大爷,我错了大爷。”他哭得涕泗横流。 沈序松开了禁锢,笑眼望着他。 “抱歉,在下下手不知轻重。” 王六再不敢久留,连滚带爬地狼狈逃窜。 曦知打了个喷嚏。 偏执和狠虐顷刻消退,他担忧地绕到她的身侧,解下了外衣为她披上:“冷不冷?” “冷。”她揉着鼻子,眼巴巴地望着他,“哥哥我一定乖乖喝药。” 嗯,他揉了揉她的发,温声:“知知不喜欢的人被我赶走了。” 他牵着她的手回家。 七月和霍宵却是害怕得脚趾抓地。 “走,走了吧?”女孩往后觑了一眼。 霍宵哆哆嗦嗦地站起来。 下次打死也不会和沈序出来喝茶。 二人头回罕见地达成共识。 事后,钟大娘登门道歉,保证短期内绝不会再给曦知介绍歪瓜裂枣。 “短期……”她无意瞟了眼正在一边漫不经心削竹子的沈序。 “嚓—嚓—”像在削仇人一样。 钟大娘隐约觉得也许,大概,那根竹子就是她。 她陡转话锋:“不!我永远也不会给曦知说亲了。” 曦知不解其中关窍,啜着药汁傻乎乎地笑。 秋风扫堂,庭前月如明镜。 林翊拿着两壶小酒,往院下的台阶走去。 寒辉漫延在少年的衣袂,他的背影寂寥落寞。 “沈公子。”林翊递给他酒,“有兴趣小酌吗?” 酒壶泠泠地相撞。 “沈公子,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个问题,困在心里挺久了。”他撑着双臂后仰望天。 沈序侧过头看他。 林翊大口饮酒,涩味辛味滑过喉咙,真是舒爽。 他抹了抹嘴角的酒渍。 “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曦知。”
第025章 沈序没有急着回答,他在思考何谓喜欢。 朝廷的同僚是个整日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某天他带来一只圆头圆脑的小狗:“沈兄,你喜欢吗?” 小狗哈哈吐着舌头,涎水顺着滴到地上,沈序觉得它脏极了:“不喜欢。” 迄今为止短暂的人生,他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就像他无法区分女子的美丑,同样也无法界定喜欢的定义。 兵书,经书,古籍十六卷,从未记载。 多年的习惯,他的头脑下意识地将为他作出回答,不,是你误会了。 可是,另一个回答也在叩问内心最深处。 是他从未说过的那两个字。 “我……”少年攥紧了拳头,他的答案呼之欲出。 林翊缓缓开口:“我不急着要你的答案,是也好,否也罢,只不过曦知是我唯一的妹妹。” “沈公子想必也有亲人,能体会到血浓于水的感情。我从前太急着给她一个锦衣玉食的生活,结果反倒需要妹妹来救。” 沈序静静地听着。 “幸好,她不像我这么窝囊。”林翊低下头,落寞地笑:“她能把钱砸在陈敏脸上,那一刻我才发现我不如她太多,是我能力有限。” 沈序张了张嘴,他不大会安慰人,“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问你这个问题是我唐突。”林翊道:“她才及笄我担心个什么,不过——” 他突然目光灼灼地看着沈序。 “恕我失礼,我希望未来能长久陪伴在知知身边的人是你。” 沈序微微睁大了眼。 趁着酒劲,反正明日都会忘得一干二净的事,林翊索性全兜了个底:“改天一定要找你打一架,以报夺妹之仇。” 说着,拳头往沈序左肩砸了一下,而后醉醉躺倒。 刚才还煽情呢,沈序无奈地摇头笑笑。 不多时,身旁响起鼾声。 沈序回忆起八岁的时候,将门之后的小公子羡慕地对他说:“你武功厉害又从小习剑,一定很喜欢打仗吧。” “父亲说,喜欢打仗的都是冷血的家伙。” 现在,他告诉自己,自己并不是一个冷血的人。 “谢谢你。”沈序轻声对林翊说,“让我遇见她。” 活泼且生动,唯一且独特的,属于他的女孩。 —— 曦知的病已好了大半,这几日她呆在屋子里长草,实在闷得厉害。 “我朋友送了我两匹骏马。”霍宵说这话时不自然地瞟了眼沈序,“不如咱们去试试?” 他这提议莫名突兀,连向来直脑筋的七月都忍不住提问:“朋友?什么朋友送你两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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