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允了。” 薄眠拿着圣旨慢悠悠地回到自己的卧房。 “主公,”看守侍卫抱拳,“公主还未醒来。” “知道了。”他应,推开门。 轮椅吱嘎地前进,帘幕后是女子沉睡的容颜。 绝色难求。 他静静观赏。 一见钟情,并不是撒谎。 那时他大概是七岁吧,晋阳举办四年一度的花火游街,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哎哎,听说今日有皇亲临巡,你去看了吗那个花车,又气派又漂亮。” “不知道是谁呢,太子还是三皇子?” 提着小灯的少女言笑晏晏,从他身旁擦肩而过。 耳边锣鼓齐喧,薄眠拖着残腿,远望着天际绚烂的烟花。 他不屑地嗤了声,扶着阴暗潮湿的墙角一瘸一拐地行走。 隔绝开两个世界。 “哟,小瘸子来了?”一脸凶样的青年混混叼着草,大声地嘲笑:“游花街这么喜庆的日子还敢出门,你也不怕给人添晦气。” 薄眠目光阴冷,他没有反驳,支着腿转身。 “走什么呀。”小混混们一左一右勾住他的肩,流里流气地你推我搡,“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人是个残废都要出来一睹天仙芳姿呢。”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装什么啊。”青年混混一脚踹在他毫无知觉的残腿上,薄眠闷哼一声痛苦跌倒,“昭琼公主亲巡,人人都欲一睹尊容,你半年才出门一回,今日出来不就为了她么,装什么清高。” 怀里护着的馒头骨碌碌地滚到他脚边,混混眼神一定,“哦?误会你了难道,废物原来是出来买包子的哈哈哈。” 他的腿被人踩着动弹不得,薄眠瞪着他:“还给我。” 悠长的号角声响起,琼楼玉顶之上腾空飞起一只孔雀灯,尾摆拖出五色的翎。 少年惨白的面孔被照亮。 混混们一喜:“公主巡街了!” 青年将手上的馒头随手一丢,大家都欢欢喜喜地去凑热闹,无人在意的街重回幽静。 馒头漂浮在臭水塘的污水坑里,又脏又黑,吃不了了。 薄眠踉跄着起身,往街外走。 外面真好啊,花纸纷纷扬扬地像七彩蝴蝶飘落,他跟一条可怜虫一样,藏在阴湿的角落窥探着不属于他的盛世。 那辆豪华的花车在打扮鲜艳的婢女们的簇拥下,缓缓向他驶来。 人群在欢呼,在翘首以盼,而他连挤进当中的机会也没有,永远地匍匐在井里,一直到死都只能看见那一小方天空。 可是,好不甘心,那时候的他从来不敢肖想能与日月争辉,能和普通人一样沐浴在它的光下就是此生唯一的夙愿。 于是,薄眠奋力地挤进了人群。 也让他看一看,他的日月。 我不比别人差的,他想,我只是废了一条腿,我不比别人差的。 愤恨,不平,不甘,化为了勇气,他拖着腿终于挤到了人群前。 月影纱后,他依稀能看见头戴金冠的少女,高高在上,雍贵无双。 他心满意足地微笑。 不是因为一睹芳容那般庸俗的目的,而是他为了向自己证明自己和凡人无异。 人流一股股地往前涌,薄眠本身就因瘸腿平衡不足,再是一道力,使得他在混沌间被撞翻倒地,扑在了花车旁。 没有人抽的出空去扶他,他们在为花车上的公主高呼,那是他们集中的焦点。 薄眠努力了几次,他没有力气,可怜虫趴在地上,能听见身后孩子的讥讽嘲笑。 丢脸极了,他无助地颤抖,残腿使劲地向上抬,却更像是哗众取宠的小丑。 算了,也不是第一次了。 “你没事吧。”仙乐般的声音响在头顶,他难以置信地仰望。 耳畔的奏乐逐渐变得空灵飘渺,光环晕在女孩的四周,温柔如皎月,笑容明媚。 她向他伸出手。 昭琼。 很美好的名字,美好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以至于从那时起,他不想再只平凡地做一个普通人,平凡地沐浴着月辉。 薄眠抚摸着晋阳主公印上的衔尾蛇。 不与日月争辉。 便做那炙手可热的太阳吧。 —— 直至深夜,曦知才从梦中转醒,中药之后的记忆模模糊糊,她一睁眼便看见了悠闲坐于榻上喝茶的沈序。 没有戴面具,毫无隐藏和保留地在她面前。 但女孩暂时没心思问原因,她摸了摸自己红肿的嘴唇。 “主公,我嘴巴怎么肿了?”
第038章 安坐于榻上喝茶的男人动作一顿, 表面的慌乱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如常。嫩匀的叶瓣沉沉浮浮,他盖上茶盖, 说瞎话不打草稿地诓她:“不知,兴许是你不当心撞了墙,撞肿的吧。” 是吗?无奈曦知对喝完酒后发生的事情都记不大清了, 似乎有人蒙了她的眼,摘下了面具,然后…… 模糊的场景快速闪回,她想起什么, 问:“主公, 你不戴面具了吗?” “不方便。”他轻描淡写地抛下这一句话。 其实是不愿意再瞒她,他并非胆小懦弱之人, 只因经历了内战的那件事后,他心觉污浊, 终日藏于面具之下来麻痹自己。 薄眠的话是威胁,更是挑衅,他深谙人心, 想以此为筹码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自己定不会叫他如愿。 无论曦知想见的人是沈序也好, 还是顶着这张脸的梧州主公沈序也罢, 他都不在乎, 但要他永永远远地在她面前当个懦夫, 担惊受怕地被人捏着阴暗面还忍气吞声。 他做不到。 意乱情迷之时,少女软软地唤着他的名字, 夜里无数次令他魂牵梦萦的声音乞求似的说“不要戴面具好不好”, 他的心都会蓦然紧缩。 接受不了亦或是厌恶, 路走到了这里就再不可能回头。 反正, 他不会再让她离开自己身边。 曦知“噔噔”地跑下床,像一阵风,茶叶打着旋儿,三两滴水渍溅在了梨花桌,她扑到了他的身上。 红袖衔香,沈序双臂虚虚圈在她的腰侧,低眉望她。 “哥哥……”她贴他极紧,却唤了这两个字再无后话,两人无言拥抱,似诉尽了千言万语。 风铃悦耳地碰撞,犹如叮咚泉水敲击山石,于一室静谧间回响。 许久,曦知才直起身,双腿跨坐在他身上,轻薄的袖面铺开,宽大平整似蝴蝶翅膀。 “你说让我在村里等你的,”她盈泪的速度总是很快,“我一直都守着归家灯。” 他的计划缜密,精心布局引陈氏和沈云山的多年辛苦付之东流,但小拨晋阳军会因陈敏的一番话改道进攻牧云村,确是他所始料未及,百密一疏的。 如果他能预料,安排霍宵从中保护,或许牧云村并不会葬于火海。 可惜谁知道呢,恩怨纠葛纷纷扰扰,如若真能做到诸事皆宜,万无一失,天底下又何来如此多繁冗延绵的遗憾呢。 “对不起,知知。”他涩声:“对不起,我让你等了这么久。” 曦知没有要怪罪他的意思,午夜梦回,她再次经历,从林翊让她收拾东西,最后再看一眼他们的家,到村民变成两拨各自分道扬镳,到夏莺陈敏双双赴死,恩怨了断。 她看着沈序,“桂花树,桂花树也没有了。” 一眼万年的风动心动,相互依偎的名字,琅琅的读书声通通都锁进了树干里,在大火中焚烧,走向了永恒。 “不怕,不怕,”沈序将她拢在怀里,柔声地抚着鬓云:“我们再种,回主公府你想种多少就种多少好不好。” 其实他知道,即使再种满满的一园,她要的那一株桂花树也再也回不来了。 原先,沈序还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会让曦知一时难以适从。 不过,她的反应没有他想象中的大,就像早就有所知情,可能是他的错觉。 让他隐隐感觉失望。 她的伤心并不持续太久,女孩问东问西,你有没有去找过我呀,你怕不怕我被晋阳军抓走…… 凡此种种,却始终没有提问你为什么要戴面具。 像是洞悉了他的难处一般,女孩默契地遗忘了这个话题。 安蓉蓉曾说:“如果以后他愿意,让主公自己同你说罢,我们外人说出来的总归是不痛不痒的。” 她等他愿意开口的那一天。 “春日宴结束了吗?”曦知眨着眼睛问。 “没有,之后还有春狩。”他道,“春狩结束,我们就回梧州。” 所谓春狩,就是开放三山围猎,参与者大多是皇子王侯还有朝官的少爷公子。 左不过是瞧瞧谁马术箭术好的消遣比赛,拔得头筹者可饮鹿血酒一盏,沈序对那玩意没兴趣,他也不需要。 “好啊!”他望着曦知亮晶晶的杏眼,活力满满地说:“我也可以给大家看看我的马术嘛!” —— 春狩当日,惠风和畅。 曦知穿着罗裙,垂头丧气地来到观赏台,那儿四五成群地坐着好几个千金小姐,望着猎场上英姿勃发的少年们聊得火热。 她恐于社交,选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怨念地扎小人:“坏哥哥,臭哥哥……” “夫人,围猎大多是男子参加,”栀禾端上一小碟豌豆酥,“主公也是担心您会有危险,咱们回梧州再骑马啊。” 一声令下,马儿们似离弦的箭冲出,曦知目送着位列第一的沈序消失在密林。 她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准备小憩。 有人坐到了她的身边,流苏和玉珏泠泠相碰,递来婉香。 “可以坐在这里吗?”昭琼友善地冲她微笑。 美色动人心魄,饶是曦知也呆呆地点了点头。二人并排而坐,雪肤透亮白得发光,各有各的大气端庄和清媚依人,自成一道养眼的风景。 围观小姐嫉妒地咬牙。 “本宫是公主昭琼,”她主动介绍,“想必妹妹就是梧州主公带来的人吧。” “嗯,我叫林曦知!” 昭琼被女孩纯粹的眼神逗笑:“你真好看。” 美人姐姐都是这样直白夸人的吗,曦知也学她道:“殿下您也很好看。” “殿下,”曦知问:“您也是来看他们狩猎的吗?” 昭琼摇头,“不是,本宫来见夫君的。” 夫…夫君!?这样天仙的人儿到底便宜了哪家儿郎。 “曦知,待请期过,本宫请你来参加婚宴可好?”她交给少女一方红色小帕,“莫忘了,本宫在晋阳等你。” 末了,她轻轻加上一句:“本宫很喜欢你。” 曦知显得受宠若惊,磕巴道:“谢…谢殿下,我一定来。” “跟梧州主公一起。”昭琼俏皮地眨眨眼。 “嗯。” 但是在晋阳的话……曦知睁大了眼,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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