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他而言,宫里两位同他血脉相连的皇子,一个是自家亲妹的儿子,一个不过是隔房的侄子,他会怎么选? 都说血浓于水,虎毒不食子,可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从来就不适用于权贵之家。 尤其当自身的利益,同那至尊之位沾上关系的时候…… 元曦忍不住叹了口气。 温软的气息喷洒在卫旸掌心,仿佛羽毛轻轻掠过心尖,带起一阵如春雨打花枝的轻颤,不费吹灰之力,便酥麻了他半边身子。 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捂着她的嘴,下意识想把手收回来。 可手却像是有自己的意志,纵使他使出浑身力气,也半点挪动不开。 隐隐地,还微动指尖,摩挲了下她的脸。 柔腻的触感宛若酥山,轻轻一戳,便回弹颤摇,惹得人心猿意马,只想低头咬上一口。任凭她如何哭闹,他都不会松开。 横竖他也不是什么好人,甚至不介意,再更坏一点。 元曦却有些憋不住了,仰起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小声问:“他们还没走吗?” 温热的气息再次盈满手心,还带着唇瓣似有所无的触碰,仿佛在亲吻他手心,轻若鸿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却又重如泰山,他心跳都狠狠颤动了一下。浑身精力都似集中到了掌心那一小片温热上,又经血脉,奔涌至全身,几乎将他仅剩的最后一点理智也燃烧殆尽。 连周遭冰冷刺骨的湖水,都跟着滚烫起来。 犹自闭眸吐息了良久,卫旸方才平静,抬眸看了眼寂静无人的林子,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答:“没有。” 声音虽刻意压低过,还是能听出几分不同寻常的喑哑。 元曦狐疑地蹙起眉心,但想着他武艺过人,六识比她灵敏,能觉察到她发现不了的动静,她也就没有质疑,继续靠着石头,安静等刺客们都离开。 乖巧听话得,让人都忍不住心生愧疚。 卫旸心里柔软得不行。 适才有追兵在,他无暇分心,救人、抱人、甚至那算不上吻的一吻,都不过是权宜之计,不掺半点绮年。 然眼下一切都尘埃落定,便是克制如他,也禁不住心猿意马,脱口轻声唤了句:“元元?” “嗯?”元曦抬头,乖乖等他下文。 他一笑,没跟她解释,也解释不出来,只拿下巴轻轻抵在她头上。 原本只是为了不让她乱跑,才禁锢在她腰肢上的手,也在不知不觉间,改成了真的拥抱。但又不敢抱得太紧,怕被她发现。手背都用力到迸起了青筋,可落在她身上,就只有那么缥缈如烟的一点。 少女的芳香顷刻间盈满鼻尖,醺醺然,他明明没有喝酒,却醉得一塌糊涂。 从前孑然一个人的时候,他不懂女人家的好。酒宴上听那些世家公子酒后的狂悖之言,除了吵闹之外,他也觉不出丝毫他们口中所谓的旖旎,甚至还嗤之以鼻。而今佳人在怀,且还只是一个靠哄骗才勉强维持住的拥抱,就已经让他沉醉如斯,真不敢想以后还会怎样。 果然是美色误------?璍人啊…… 可偏偏,他又被误得心甘情愿,甚至还有几分渴望,她能再误自己几分。 那厢元曦却品咂出了几分不对劲。 男人的气息实在太重,她虽极力告诉自己,只是为了躲避刺客,并无其他,可脸颊还是控制不住红了起来。 她扭了扭身,想同他分开些,可才刚一动,搭在她腰上的手便骤然收紧,“别动!” 声音隐含怒意。 元曦被惊了一跳,果真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小声又惊讶地问:“他们还没走吗?” 卫旸这回连眼睛都不抬,便:“嗯。” “不应该啊……”元曦柳眉越蹙越紧,怀疑地瞥他一眼,又侧眸看向旁边,忽而一转头,一下咬住他的手。 “嘶——”卫旸毫无防备,手上吃痛,力道跟着松开。 元曦趁机挣开他的手,扒在石头边往后看了眼,别说刺客了,连一只鸟都没有。 “这就是你说的没走?人呢?”她磨着槽牙,两眼瞪如铜铃,恨不能一口把他吞了。 但也因这一怒,她胸膛跟着起伏,湿衣紧贴着身子,勾勒出诱人的曲线。一滴晶莹的水珠自她下巴落下,滑过精致白皙的锁骨,没入襟口大片起伏中。 卫旸指尖一颤,似也被那滴水珠烫到。却是淡然收回视线,望向天边追逐的流云,气定神闲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道:“大概都变成蝴蝶飞走了吧。” 元曦:“……”
第23章 花月 从围场回来, 天色已经转暗。落日晕染着穹顶的浮云,丝丝缕缕,像搅碎在碗底的鸡蛋清。 因着在湖里实在泡了太久,又吹了风, 元曦这会子脑袋有些晕。 窃蓝和银朱有了之前的教训, 唯恐她再着凉生病, 又是备热水伺候她沐浴, 又是给她热姜汤, 可谓无微不至,俨然将她当成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三岁孩童。 好在这回照顾得周到,刺客之事有卫旸在, 也不需要她所操心。梳洗完, 元曦便拥着衾被,在榻上小睡,等醒来,她精气神儿也恢复如初。人活蹦乱跳的,全然瞧不出刚回来时蔫头耷脑的模样。 今日乃围猎的第一天, 大家都收获颇丰,况且卫旸也来了,正殿上自然少不了摆席庆贺。 元曦不喜欢这样的应酬, 过去露个脸, 便退了出来,独自在后花园的鹅卵石小径上散步。 猎宫的月色是极美的。 风摇草木,花影横斜, 夜色叫月光稀释成透明的墨蓝, 淡淡笼罩在桂殿兰宫之上。那般冷硬肃杀的建筑, 也能焕发出一种温润柔和。 元曦深吸一口气, 清冽的花香便填满肺腑,一瞬间扫除她今日所有郁色。 她情不自禁踮起脚尖,在皓月星辉下惬意地旋转,起舞。没有特定的舞步,她却笑得欢喜。 裾带翩然,罗裙上的丰腴海棠花伴着鹅黄色的云纹披帛,在月下婀娜生姿,衬着头上的六行金钗和垂垂步摇,华美而不失烂漫,诚如兰信初发,稚嫩又美好,见者无不倾心。 忽然,一声清脆的“咯吱”从附近传来,像是有什么枝叶被踩断。 声音虽很细微,但因着夜色实在太过安静,这一声便无形中被放大,传入耳窝,便是一道惊天焦雷,一下将元曦劈了个呆滞。 前方不远处的一个拐角,一个男人负手立在一株高大的海棠花树下。 蟒袍玄黑,形容端肃,像是刚从酒宴上离开。 清风吹落一地花瓣,月光自繁密的枝叶间筛落,似用水银,在他的黑衣上描摹出千枝万叶。面容隐在淡月落花之后,看不真切,望向她的目光却明亮如星。 是南缙那位云中王,连瑾。 元曦心中趔趄,想着刚刚自己做的事,脸颊登时烧着,忙整理仪容端正站好。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尽量扯起个得体的微笑,颔首道:“好巧,居然会在这里遇见王爷。” 连瑾却是一笑,淡然道:“不巧,我在等你。” 元曦一讶,自己不过是客气一下,全没料到他会这般回答。愕然抬头,正对上一双俊秀清澈的凤眼。许是今夜月色太过温柔,较之初见时的凛冽,他眉眼明显柔和许多。那般浓重的夜色,也无法从他身上夺走一丝光辉,甚至还能代替月光,照亮身边的人。 一看便知,是个没经历过苦难的少年,自小到大都泡在蜜罐里,饱受疼爱,才会对这个世界怀有这般坦荡的善意。 恍惚间,元曦竟想起那日在归云山上,太后同她说的话。 倘若卫旸也同他一样无忧无虑地长大,应当也会是他这般纯粹炽热,像个小太阳吧…… 元曦在心底无声一叹,忽略了他方才言辞间的暧昧,只道:“酒宴还没结束,王爷还是快回去吧。猎宫虽不比禁中,但戒备依旧森严,若是让旁人瞧见您擅自出入,只怕会惹祸上身。” 连瑾却不以为意,还挑眉反问:“你说的旁人,可是卫旸?” 元曦睫尖一颤。 虽说这位云中王狂妄之名不在卫旸之下,但似这般,在旁人的地盘还敢这般不注意言辞,直呼其名,也委实在她意料之外。 竟是比卫旸还要麻烦。 元曦暗自翻了个白眼,语气也逐渐失去耐性,“想来王爷应当也听说了,今天下午,太子殿下在围场行猎遇刺之事。早间九公主刻意寻衅时,我为了自保,言语间曾冒犯过王爷,心中甚是愧疚,故而才想提醒一句。 “瓜田李下,各避嫌疑。或许王爷同刺杀之事并无干系,但毕竟您身份特殊,这节骨眼若是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低调些为好,莫要太引人注意。” 她纯然是一片好心,连瑾却全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还有闲心反问:“所以你是在担心我?” 弯眼一笑,好不风流。 元曦眉梢狠狠抽搐了一下。 果然不该同情男人,这一个两个今天都吃错什么药了?这么逗她很有意思吗? 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元曦也懒怠再管他死活,转身就走。 可她脚还没迈出两步,连瑾便悠悠吐出一句:“郡主姓氏里的‘元’字,可是锦官城靖安侯元氏的‘元’?你们北颐那位护国石柱,亦是而今的叛国之贼。” 咯吱—— 地上一截海棠花枝被踩断,元曦的脚也霍然停住,人不可思议地回过头看他。 连瑾仍旧站在原地,负手望着她微笑。 夜风徐来,牵起他额前一缕散落的乌发,横渡过那张清俊的脸。他的眼睛隐在云深不知处,变得朦胧神秘。嘴角的弧度虽未减少半分,元曦却只觉一股恶寒拔地而起,顺着双脚直奔天灵盖。 元曦出生得晚,家中很多事她都不清楚。嬷嬷从来也只拣一些好的告诉她,似当年那场塌天浩劫,老人家是提都不想提。元曦也是这些年进宫之后,才旁敲侧击地打听出一些。 说起来,竟还跟十八年前那场震惊朝野的祸乱有关。 当年叛军兵临城下,先皇后大章氏还怀着身孕。皇城已然不安全,建德帝为了保全她,命直属自己的禁卫军护送她暂且去别院避难。 任务是秘密布署的,路线和时间也都是机密,除了建德帝、大章氏,以及负责执行任务禁卫军统领之外,再没有第四个人知晓。走的,还是皇家的密道,照理说不该被人提前设伏。 可这一切偏就发生了。 大章氏难产而死,刚降生的公主也下落不明,全部禁卫军皆命丧黄泉,唯有一人因为中途遁逃而苟活下来。 那人便是建德帝最信任的禁卫军统领,也是元曦的叔叔,元占淳。 后来叛军被剿,元占淳也被活捉,却是断了口舌四肢,再不能言语书写。锦衣卫将他的住处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他一间地下密室中发现了他同叛军联络的书信。而那些书信的另一头,竟还牵连出一个人,那便是元曦的亲生父亲,元占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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