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进月洞门, 满开的紫藤花便映入眼帘。此刻金乌已经偏西,散出的光芒也越发浓烈。那抹紫在金芒之下,妖娆得宛如浓雾, 缭绕在木柞的架子上, 华□□紫, 煞是好看。连穿梭往来的风, 都是香的。 两位老太太就坐在紫藤架下的莲花池旁边。 许是多年不曾见面,她们兴致都颇为高涨,各执一杆儿,坐在紫藤架下,将钩儿撒在池子里头垂钓。嘴上还喋喋交谈个不停,间或蹦出一声大笑,吓得快咬钩的鱼儿摆着尾巴飞速逃开,她们也满不在乎。尊卑礼节皆虚妄,得失不过浮云心,唯有快乐才是真。 偶尔钓上来一两只,便有一位俊秀青年蹲在岸边,帮她们把鱼从钩子上摘下来。阳光下,他穿了一身紫,同院子里的紫醉金迷的藤花一样耀眼。 觉察到她探究的目光,青年抬头看过来,怔了片刻,便颔首一笑,起身朝她拱手行礼,“在下唐逐,给郡主请安。” 因要收拾鱼,他袖子就一直卷着,露出一段光洁修长的小臂,还沾着水珠,阳光一照,晶莹闪烁。原是一副邋遢的模样,却因着他温润的气质,倒一点不让人觉得古怪。 元曦听见他报的名字,微有惊讶地提了下眉,也朝他点了下头,以示回应。 太后听见动静,跟着往回看了眼,见是元曦来了,忙放下鱼竿,扶着云栽的手站起来,“哎哟,可算过来了。你再不过来啊,哀家可就要上归云山找你去了。” 边说边拉着元曦,给她介绍,“这是你唐家祖母,早前就一直念叨着,想来看看你,现在才倒出空来。” 元曦于是笑着唤了声:“唐祖母。”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唐老太太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摆手道,“老婆子我不过是个远房亲戚,上门打秋风的。郡主金枝玉叶的,这么喊我,可是要折我寿了!” 边说,视线边上下在元曦身上扫过。越看,她嘴角扬得越高。 “欸,哪那么严重?在我面前还客气什么?”太后佯怒睨她,“别说曦儿了,就是旸儿过来,喊你一声‘祖母’,也是应当的。” 说着,她似忽然想起什么来,指着旁边装鱼的桶,对元曦和唐逐说:“你们俩把这鱼拾掇拾掇,分出三桶来,送去厨房,今晚咱们就吃这个了。” 边说边拉着唐家老太太王屋子里去,露种想过去帮忙,也被她叫住,打发去厨房拿点心。 可一进屋门,唐老太太便收了笑,直起脖子站在窗边,隔着镂雕的挡板看外头的情况。 太后忍不住笑,扶着云栽的手,不紧不慢地坐到罗汉床上,“好啦,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已经帮人家牵上线,尽了自己的力,能不能成,就全看你孙子自己的造化了。” “你说得倒轻巧。”唐老太太回头嗔她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有打的什么算盘。不就是嫌你孙子做事太磨叽,所以才变着法儿地刺激他么?” “哎呦,我可没这么说,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冤枉人?”太后垂眉叫屈。 唐老太太却压根不接她的话茬儿,眯起眼觑她。 如此僵持了片刻,到底是太后先破了功,告饶道:“是,我承认,我答应帮你牵这线,的确有私心在。可我介绍完人,不是什么也没做吗?让他们公平竞争吗?曦儿这丫头主意大,心思又细,我是真想把她留在身边。倘若你孙子真能把她留在帝京,我一准点头,保了这门亲,绝无二话。” 唐老太太就等她这句,当即拍了下掌,道:“这可是你说的啊,我都听到了。倘若最后真是我孙子抱得美人归,你可不准赖,耍赖的可是小狗!” “啧,多大岁数的人了,还玩这套。”太后鄙夷咋舌,低头吃茶的当口,还不忘小声嘟囔,“横竖我家孙子是不会输的……” 语气很是不服,像个碎碎念的老小孩。 唐老太太忍俊不禁,也挺起胸脯坐过去,颇为神气地道:“巧了,我家那位也是。” 姊妹俩针尖对麦芒,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得像一对乌眼鸡。然很快,又都笑着转入另外一个话题。 * 莲花池边。 冷不丁被安排了这么个活儿,元曦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盯着那一桶鱼,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是唐逐自告奋勇,将活儿全揽到自个儿身上,“太阳还没完全下山,光线还毒得紧,郡主快别在这站着,去花架那儿坐着歇会儿吧。” 说着,他便拎起鱼桶往水边去。 黄昏金灿的余晖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浅淡的薄金,衬得他整个人都温润如玉。即便干着最粗糙的活计,也是一副君子如风的做派。 元曦拿团扇挡着烈日,远远瞧着,心里五味杂陈。 适才,太后虽没点明唐老太太此行的目的,然前段时日,自己在太后跟前伺候,话里话外多少也听出了点门道—— 唐老太太也打算让自己的孙子参加这场比武招亲。 至于眼下特特安排他们来收拾鱼,怕也是为了这件事。 对于这场比试,元曦始终抱着消极的态度,不期待,也没兴趣,只想趁着这段时光,好好侍奉在太后身边,以报答这些年的恩情。等比试一结束,她便会自行离开,不再京中逗留。 既如此,她又何必招惹人家,平白耽误他的大好前程呢? 外头那两位,她已经是没辙儿了,至少这位,她还有机会能抢救一下。 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元曦上前道:“还是我来吧。太后对吃食挑剔,不是什么样的鱼都肯吃的。” 唐逐抬眸看她,笑了笑,没拒绝,犹自蹲着往旁边挪了一小步。 元曦拂裙蹲下,看着桶里拥挤成一团、不停扭摆的鱼,却是忽然犯了难,不知该从何下手。 唐逐轻笑,“郡主挑鱼的时候,是否曾想过,鱼也在挑郡主?” 元曦一愣,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么说,愕然看向他。 唐逐也含笑看她一眼,手里的这尾鱼苗实在太小,他低手,将它放归莲花池中,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这才回过身,同元曦解释道:“祖母的确有意让在下参加这比武招亲,这几日催在下催得实在紧,在下实在没法儿,只能答应下来。不过……” 元曦似觉察到什么,试探地问:“世子可是心有所属了?” 唐逐微愣,从齿间泄出一声极轻的笑,没正面回答,只深看她一眼,便转头望向对面墙头逐渐坠落的夕阳,含糊道:“这次比试,在下注定是要输的,可若是输得太难看,祖母脸上难免无光。在下不愿看见她难过,是以想请郡主帮忙,届时好生劝一劝她老人家。” 元曦自是无不答应。 方才她就在担心,唐逐会不会也变得跟某两位仁兄一样。现在顾虑解除了,除了有些自作多情的尴尬之外,她心里头还是很高兴的。况且唐逐这番请求,也是出于一片拳拳孝心,她怎么能不答应? 只是…… “我同唐家祖母并不熟悉,我去劝,能管用吗?”元曦心里没底。 唐逐却是半点不忧愁这个,“放心吧,我家祖母很喜欢郡主的。哦,对了。”他抚了下掌,反问道,“郡主帮在下这个忙,在下自然也该回礼才是。这段时日,如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郡主只管开口,在下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元曦瘪瘪嘴,这倒也不必。 而今章皇后被禁足冷宫,恒王和禹王还在昭狱里头关着,汝宁也收敛了不少,她身边并没有什么威胁。况且还有太后在,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她下手? 唐逐却看着她,似笑非笑道:“能用上的。”边说,边拿眼神示意她瞧对面的高墙。 元曦狐疑地转过头去,便见半颗熟悉的脑袋从高墙上探出来,鬼鬼祟祟地往他们这边看。 视线同她接上,连瑾立马吓得缩回去。就听“咚”地一声,一连串“诶呦”断断续续传来,还伴着某人冷冰冰的嘲讽。没一会儿,就又吵起来。 说来,他们也都是当今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外头报个名儿,都能吓软一堆人,现在却跑过来趴墙头? 元曦扶着脑袋,额角抽搐得厉害。 再去想唐逐的话,显然这两位的丰功伟绩已然名扬四海,她都忍不住替他们脸红! 唐逐浑然不放在心上,还反过来安慰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能同时得他们二位的青眼,可见郡主之优秀,郡主该高兴才是。若郡主当真为这个苦恼,在下也可帮忙,为郡主分忧。” “那多不好意思啊……” 她和唐逐毕竟只是初次见面,上来就让人家帮忙处理这等私事,元曦实在张不开口。 唐逐提了下唇角,无甚所谓。 从桶里捞出一条极壮的鲫鱼,做鱼汤正好,他随手放进元曦脚边的木桶中,声音也同傍晚的风一样轻:“郡主无需苦恼,在下便是郡主的挡箭牌,该用的时候就用,不必客气。”
第44章 二十 比武招亲之事安排在月底, 正式开始之前,太后则打算在永春园举办一次宴会,算作是开场的仪式,遍邀京中各个勋贵世家、清贵名流。 自打建德帝潜心礼佛开始, 京中许多仪式典礼都逐渐从简, 花宴也推延的推延, 取消的取消, 已经好些年不曾如此热闹过。 况且这回还是为曦和郡主寻郡马, 不仅叫京中儿郎热血沸腾,纷纷摩拳擦掌,报名参加, 还吸引来了不少别国的求亲者。不过几天时间, 帝京所有客栈就都人满为患,仿佛九州所有英雄豪杰都汇聚于此。 各赌坊暗桩甚至还特特为此开盘,下注究竟最后是谁会抱得美人归。其中被押注得最多的二位,自然就是卫旸和连瑾。 而他们,也是本次比武招亲最大的看点。 不仅九州各处好武之人想知道二人比试的结果, 深闺之中的名媛淑女亦好奇得不行。更有人偷偷打发自家的小厮,代替自己去赌坊下注,就为给自己心中那位檀郎撑场面, 争一口气。 越临近永春园宴, 议论的声音就越旺盛,汝宁在宫里头都听说了一耳朵。 “呵,一个郡主, 在帝京里头连个血亲都没有, 也敢这么出风头?真当大家都是鱼, 不知道她过去那些污糟事了吗!” 听着宫人递来的话, 汝宁胸膛剧烈起伏,站门外头也能听见她磨牙霍霍的动静。 章含樱接了句:“就是,您是公主,都还没挑驸马呢,她一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郡主,凭什么赶在您前头?居然还能让南缙那位云中王也跟着凑热闹,这都什么事啊!” 听见连瑾的名头,汝宁肚里的火一下便蹿成了三味真火,随手抄起桌上的茶杯,就要往地上摔。奈何这几日,寝殿内的瓷器都已经叫她砸坏一轮,早就都被换成了银的,任凭她如何摔打,都磕不破,砸不坏。 这火气,便越发消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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