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殿下宽慰。只是没想到,头次遇见亲人的死亡,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宫里。姐姐走了没几天,看凤仪宫里物是人非,也不免有几分动容,”柳双娥偏过头,声音有些哽咽,“所幸日后不必住在凤仪宫,对着空荡荡的宫殿一个人发呆了。” 纪云宴给她递了手帕过去:“活也好,不活也罢,或许都是命数。死去的人成了活人的痛,活人又未必有死人快活。” 待她神态恢复平静,纪云宴才问问:“我还要去太后宫中请安,三小姐一起吗?” 陛下允诺她前往寿康宫居住,理应先拜谒太后。柳双娥点点头,示意松雪跟上,主仆三人就走在皇宫中,沿着太液池周边的路朝寿康宫的方向走去。 纪云宴再平易近人,但贵为太子,身边无人近身伺候,物品携带皆亲力亲为,难免失了皇家之气。她疑惑道:“太子殿下身边也不找个人伺候着吗?” “原先太后是指了位身边的姑姑的,只是嬷嬷年纪大了,我又起得早,恐她吃不消,便让她回寿康宫侍奉着了。” 柳双娥心中疑惑,却不再继续往下问。 在皇后丧期时,陛下都未曾与他有过交流,便足以见心中不喜。却没想到,陛下对这个独子意见如此之大,连侍奉的宫人都不愿意指派一个。 见她深思熟虑着什么,纪云宴怕她误会,急得两耳微微泛红,解释道:“皇、皇后娘娘对我很好,听说此事后,特地拨了个内监来。只是我今日出来得早,未曾告知他。” “太子殿下多虑了。”柳双娥只是笑。 几人又在宫道上不紧不慢地走着,迎面又来了个小宫女。柳双娥虽记不住她的名字,却也有些眼熟,知道她是在淑妃宫里做事的。 本以为是要去拿份例,行过礼就好了,小宫女却又说:“我们家娘娘请三小姐去说说话。” “是有什么要紧事吗?”今日她已在宫里走了一小圈,又在甘露殿和皇帝对峙,眼下又要回寿康宫。春日犯懒,实在是不愿意多走。 小宫女凑上前,附在她耳畔说了一句什么。 柳双娥的眸子暗下来,点头道:“我随你去。” - 高淑妃单名一个妗字,本是前朝公主。前朝覆灭后,先皇后为保她性命,劝陛下将她纳入后宫。 前朝皇族之间,关系向来不亲密。淑妃不仅不会被牵连,还能得以保全,自然感激不尽。她不受宠,但也受人尊敬,从此与先皇后私交甚笃。 她生得妖艳,但嘴角微微下垂,一副标准的亡国公主的苦相。皇后去世后,她亦称病,在宫里怏怏不乐。 柳双娥到的时候,她正坐在檐下的贵妃椅上逗弄着狸猫。 “现在你是郡主了,”淑妃脸色仍有些苍白,话中的情绪不知是高兴还是惋惜,“恭喜啊。” 淑妃招了她同坐,柳双娥就坐在贵妃椅的另一侧瞧她逗猫。 “我不愿意留在宫里,淑妃姐姐知道的。” 淑妃哑然。 “你们性子很像,”狸猫从淑妃怀中跳出,在玉兰树下围着打转玩闹,“长得也有三四分像。特别是……那一双眼睛。” 柳双娥疑惑:“太后今日也这么说,还叫我少去拜见陛下,这其中是有什么缘由吗?我与姐姐同父同母,相像不是正常的吗?” 淑妃捧起她的脸庞,细细端详。柳双娥与先皇后的上半张脸极像,同样的柳叶眉与丹凤眼。若是遮住下半张脸,几乎可以以假乱真,让人以为皇后活过来了。 淑妃眼神惊惧,言语微微颤抖:“再过几年长开了,怕是更像。” 她把宫人屏退,带着柳双娥进了内殿。 淑妃取来手帕,遮住她的下半张脸,摇着头叹息。 “我怕你为人替身。”
第5章 太液 柳双娥眼皮突地跳了一下。 “我告诫你,当今陛下并非良善之辈。往后在宫中行走,少不得要与他碰面。” 淑妃的手揽过她的肩头,轻拍着她的后背。淑妃身形并不高大,此刻柳双娥却觉得,她的胸膛坚硬又有力量。 “尽早寻一门亲事吧。” 柳双娥取来铜镜,神色淡然,说:“或许,根本逃不过。” 陛下若是不愿强迫,她拒绝也就罢了。若当真有要她侍奉的心思,又哪是早早嫁人能规避得了的呢? 手中的铜镜渐渐滑落,掉在她的腿上。铜镜不重,隔着衣裙压着,却沉重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本无须留在宫中,若是宽慰柳家,赐些金银珠宝也就罢了,何必将我困在这,”她闷闷道,“或许他是在等一个机会。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淑妃点点头,问:“你可知春山为何而死?” 想要解开这疑团,在宫中,大抵只有陛下一人知道。衔青应当知晓些许内情,但当日便被杖杀。可见陛下,是铁了心地要瞒住了。 “我曾听陛下问,姐姐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但是姐姐没有回,她只是说自杀并非为了报复他。姐姐还说,她寻死,无法出宫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争吵?即便是小打小闹,我也没听说过,”淑妃仔细回忆着,在她印象中,帝后一向恩爱,柳春山几乎是专宠,似乎没有闹脾气的时候,“他们之间,最大的分歧,就只有给太子指派宫人的事。” 这事柳双娥也听姐姐说过。 纪云宴生母早亡,也不在陛下跟前长大,兵荒马乱的时候,在外头受了许多苦。柳春山可怜他,经常邀去凤仪宫吃饭,问问功课。多几次后,陛下就不许他再来了。 太子毕竟是长子,也是唯一的孩子,丢在宫里不管不顾的,也不许别人对他好,像什么话。柳春山给他指了一个内监过去,惹得陛下不快,两个人闹了好久的别扭,最后还是太后劝的和。 皇后之死的线索都被斩断,他们也无法急于一时。经淑妃这么一说,柳双娥才想起来,太子在陛下眼里像个隐形人,实在是奇怪。 她问:“陛下的发妻是谁?怎么我未曾听说过。” 按理说,陛下发妻早亡,登基之后也会追封皇后。可不但没有追封,此人的姓名都没有流传。 淑妃下了椅子,屏退檐下的宫人,确认隔墙无耳后才敢开口。 她招了柳双娥上前,低声说:“原本以为你不日便要出宫,也不打算告诉你的。如今你要留在宫中,日后少不得与嫔妃们打交道,知晓这事儿,比不知道的要好。” 香气四溢,殿门禁闭。柳双娥竖着耳朵,听她细细道来,这宫中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 柳双娥在淑妃宫里一直留到晚上,又对了几局棋,直到松雪进来劝,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寿康宫的人来报,说是今日不必回凤仪宫。她的行装皆由一同入宫的侍女橘白收拾过去,回去先歇下,明日再去请安便好。 从淑妃的珠镜殿到寿康宫,要越过大半个太液池。 初春,太液池风大,在岸边都将大袖吹得翻飞,跟不用说池上了。二人不敢走池子上的走廊,把手中的宫灯吹翻了就不好办了。 太液池背后宫宇虽多,但大多无人居住。一到晚上,就只剩风声,连个光都没有。 柳双娥一路小心谨慎,每一步都踩实了才敢前进。这里是御花园,石林错落,风吹出来的沙沙声,实在是让人害怕。 走到御花园角落,不知从哪传来一阵低沉的哭声。柳双娥心中一紧,但还是出声问道:“是谁在哭?” 哭声戛然而止,但烧纸的味道还在。她循着气味找过去,却见假山后头,有个燃烧着的小火堆,还有个人蹲在假山的角落里,将脸颊埋进双腿。 这人头上的玉簪有些眼熟,柳双娥试探性呼唤道:“太子殿下?” 蹲在角落的人抬起头,脸上的泪水还没干,眼睛已经有些泛红。 纪云宴的声音有些沙哑,反手抹了抹眼泪,怯生生地站起来说:“三姑娘,你、你什么也没看见,我只是路过的。我、我先走了。” 黄纸还没烧干净,纪云宴慌乱地把火苗踩灭,想逃跑,却被她叫住。 “殿下不请臣女坐坐吗?御花园背后就是殿下的宫殿,臣女入宫几个月,还未前去拜会。” 纪云宴转身,见她一副人精的模样,怕她将这件事说出去,只好点点头:“你随我来吧。” 她示意松雪将黄纸清理干净,从袖中取出手帕递给他:“你擦擦脸罢。” 纪云宴接过手帕,似乎是将她当成了自己人,倒是先问柳双娥:“三姑娘不问,我为什么在宫里烧纸吗?” “宫中每天死的人这样多,殿下若想要为亲近的人好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下次不可再如此了,殿下在自己宫中烧也就罢了,怎的还来御花园?若是碰见管不住嘴的宫人,可就不好了。” “在这宫里,我就像个隐形人,没人会记得我的,”纪云宴白日里看着懂事,一到了晚上,想起自己在宫中的境遇,也难受得没完没了的,“父皇不喜欢我,一直不管我。” 见他情绪又上来了,柳双娥连忙劝道:“怎么会,哪有不喜欢自己孩子的父母?陛下只是这些年一直忙于朝政,才没时间培养殿下的。您看,他每个月不还是会问一次功课吗?” “可那是我求了好久,父皇才勉强答应的。” “陛下答应了,说明他心中还是有您的。每次问完功课,陛下心情如何?” 纪云宴思索片刻:“我一直勤奋读书,父皇每次提的问都能答上来。他看起来似乎挺开心的。” “那就是了,”她轻笑道,“陛下还是在意您的。” 与她聊了几句,纪云宴眉心终于舒展开来。 他带着柳双娥进了含凉殿,为她上了一盏茶,终究还是缓缓道:“其实今日,是我娘的忌日。”
第6章 祭日 怪不得。 柳双娥恍然大悟。 听李执公公说,纪云宴今日比往日更倔强。往日不见便不见,等下个月再来请便是。今日却在甘露殿等了许久,被劝了几句才肯罢休。 原来今日是他生母的祭日。他那样固执地想见陛下,也是想问问自己生母的往事吧。 上下哀恸之时,所有人只记得柳春山,没人敢提起他的生母。 她心中一沉:“对不起……” “你无须向我道歉,我们都是失去了至亲的人,”纪云宴这里没有糕点,仅有一些砂糖橘,“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不周了。” 她随手拣了一个橘子,剥开皮,扯了一瓣往嘴里塞,道:“很好吃。” “明日我会去向皇祖母请安,你也一同去吗?” “太子殿下,我就住在寿康宫呀,”她又塞了一瓣橘子,含笑道,“我就住在西偏殿,你若是想与我一道,在我窗前拍三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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