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小宛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她所不知的秘密存在。 于是她刻意地,甚至把此前冗积的疑难杂案拿了出来,说:“念秀你瞧瞧,这些个案子可有方法解决?” 念秀她笑了笑正要托辞出去沏茶,小宛拉住她说:“诶。”
第117章 休恋逝水 念秀一愣, 小宛摸了摸下巴,说:“我今儿不是很想要喝茶。” 念秀支吾说:“那奴婢去上些点心来?” 小宛仍是摇头,笑盈盈地说:“念秀, 你快帮我看看这几样陈年的案子怎样解开,”说着唉声叹气地揉了揉额角,说:“唉, 愁死了。” 念秀苦恼地看着卷面,俨然是也很烦恼,小宛打量她的神色,眼珠转了转, 说:“是我思虑不周了, 你干巴巴地看着,又怎么能想出什么解决之道呢?不如你出去走一走, 开放一下思路?” 念秀忙不迭地应道:“对、对,奴婢出去转一转……” 小宛便朝她眨巴眨巴眼睛, 抿嘴一笑,说:“那你早点回来哦。” 得了殿下的允准的念秀,连忙出了门去, 小宛见她的影子往右一拐, 不见了, 这才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 等她跟到了长廊的转角躲在柱后, 远远地看到念秀走到围墙竹林底下, 朝墙那边扔了一颗石子儿,扑通一声落水, 小宛凝神看着, 只见那边走来一个白衣男子, 身姿颀长, 容颜卓绝,便只是迈步,都自有股他人所不能匹及的气势。 小宛惊了一下,捂着嘴防止自己惊呼出声,却是背过身,心里百转千回。答案自然已经摆在她的眼前,但是她却另生了疑处——卫明,他作为一个十六岁初出茅庐的在登陵海苑打工的小少年,便能有这般的卓远见识么? 她又远远望了一眼,没有近前,反而转身回了书房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她秉持着,反正有现成的砖,不用白不用,既然他不明说,她就继续装傻好了。 她于是等念秀回来,一一提出解决的方法以后,笑眯眯地说:“念秀,你可真是本宫的解语花。喏,”她刚刚拾出来的一沓公文还亟待处理,便推到念秀的面前,说:“这些看着也觉得头疼,你再看看?” 念秀表情一言难尽。 将公文的那些问题交给了念秀背后的高人以后,她最近便觉得很是轻松,轻松到可以去关心关心榴花宴上将有什么节目。 她用完晚饭后,溜达着去了后园。 夏日天黑得晚,残照余晖里,一片蓁蓁向荣。天气闷热,她摇了摇团扇,一路总能“不小心”撞到饭后出来溜达的小郎君们,她一一地点头应了,却也没有跟他们同游的意思。 直到,她隐隐望到乌墨池分出的一条流向了茂密小松林的溪流,约七八尺宽,溪霞流碧,水声汩汩,她望向溪水对岸,却看到一道白衣人影。 那个人坐在一颗松树树桩上,背对着她,不晓得在做什么;她顿时起了好奇心。拎着裙子,踩着小溪里石头,跳过溪去,哪知她刚踩到第二颗石头时,却听到一声惊叫:“小——”剩下的音便被卷到水花声里。 她听到那声惊呼,身子随之一晃,差点跌到溪水里,背后一双手从后头扶住她的腰,堪堪教她在水中央站稳,那双手力道极大,她惊诧之余还在想,这下怕是怎么也跌不倒了。 斜阳里,溪水在落日余晖下泛着粼粼波光,流水潺潺。 她微微一愣,因站在石头上比他高一点,所以恰好能居高临下一点点。她侧过半身,有些讶异,原来那个在松树林里鬼鬼祟祟的影子,是卫明。 他涉水来到她面前,现下很显狼狈,连长发都凌乱极了,拂在他如玉的面容上。她对上他的眼睛,一时又愣了愣。 漆黑深湛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渊谷,但是那里满是担惊受怕。她心想,她又不是陶瓷做的人儿,有那么易碎么? 她的目光下落,水花打湿了他大半衣裳,溪水没过他的乌黑靴筒,大概也浸透了。她埋怨说:“都……都湿了。” 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嗓音却有些喑哑。“我以为,……”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弯下腰,说:“我抱你。” 她一愣:“啊?不、不——我可以自己——”但话没说完,脚下一空,已经被这人给抱在怀里,她挣扎着:“你,你放我下来啊!这大庭广众之下,……” “危险。”他低低说。但她没有看到他说出这两字的时候,目光远远地落在了远方,像是不敢看她。 她心中腹诽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哪里危险?刚刚,若不是你突然叫我,我哪里会站不稳嘛。”她说这话时,其实全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而且江南吴侬软语,她在昭国生活,便也染上南方的语调,语气里反而添了点撒娇的意味。但是落在他的耳中,却让他总读出一两分冷嘲。 他心有余悸,缓慢地踏过溪水上了岸,似有些魂不守舍,说:“是我的错。” 但是她扬着头瞧见了他唇畔没有一点笑意,于是说:“其实,这水这么浅,也没有什么危险的;就算再深一点儿的水也没事,”她眉眼弯弯,说:“我前年跟着念秀学会了凫水,哪像你要这样大惊小怪的。” 她说完,见他仍然没有望向她,反而似失了神,撅了噘嘴,怎么还敢走神呢?于是伸出小拳头,轻轻锤了一下他的左肩膀,“你有没有听到我的话嘛。” 她可不知这轻轻一锤,差点把他锤碎了,她惊讶地望他呼吸一窒,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起来,脸色仿佛很不妙了,连忙说:“卫公子,你怎么了?” 她现在对卫明的印象就是,一朵一碰就碎的山荷花。 卫明在苍白面容里笑了笑,这时却肯垂眼看她,已上了岸滩,他便将她轻轻地放下来,似有几分留恋,声音像是晚照夕风吹过,钻进她的耳朵里:“无碍的。” 她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她转移话题说:“你在这里做什么?这里偏僻,寻常都没有人来。” 他的眉睫闪了闪,耳根上竟然染上了薄薄的红晕,但是再望她时,又很落落大方一般静静地一笑,似是晚霞里无数的光彩,都倒映在他的眼睛里。他朝她摊开手,一枚小小的绿色香囊躺在他的手里,小宛有些惊奇地看着这香囊,半晌,说:“你做的么?给我的?” 他点了点头,但是没有说话,目光含着期盼,望进她的双眼。 小宛有些迟疑地说:“你做的?”这枚香囊比寻常香囊小了一半,是墨绿色绣着松鹤纹样,这绣工有些幼稚,但还勉强能看,她虽然嫌弃,但是不好开口,说:“怎么突然想到这个呢?” 他又点了点头,夕风瑟瑟,他说:“荷包内装有藿香、薄荷、八角、茴香等,可以驱蚊。我在这里……是来采集薄荷。”说着,他笑了一下,手指抚到她脸颊边,她吓了一退,手指抚过去时,才发现被蚊子给咬了个包。 于是,也就略带不好意思地从他手里抓过了香囊,仔细地系在了腰带上,系完后她扬起脸来,开心说:“我收下了,记你大功一件。” 她便注意到他的神色,有些似曾相识的欢欣。她听到他说:“那,我何时才能功德圆满?” 她笑了一笑,背对他随意地在岸上走了几步,才转过身来,眼里流转着几分动人光彩,嘻嘻一笑,说:“你读过昙鸾《往生论注》么?其曰,源自有漏心,不顺应法性,如所谓凡夫人天诸善,人天果报的因或果,皆颠倒、虚伪不真,因此称为不实功德。” 他闻言,心间一颤。人天果报,虚伪不真,…… 他见她蹲下身,把手伸到清澈溪水里,侧影被斜阳拉得很长,落在他的脚下。 他说:“因果轮回。殿下,我从前不信这些,只是遇到你后,让我信了或许在过往大千世界里,种下了昔日之因,结成今时之果。” 她却侧过头来,朝他一笑,眉眼弯得像月牙儿,有模有样地笑着开口,字正腔圆抑扬顿挫:“那我要劝你,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 这转眼便到了五月十五的榴花节,这时重要人物都要去王宫中的绍章宫赴宴,宴上安排了许多节目。 本来小宛只打算带小呆去——然而,她想到了某个暗中帮他解决了很多难题的高人,思索了一番,说:“把卫公子也带上,这样合理吗?” 念秀说:“本来是不合理的,但是只要殿下多带几个人,也就合理了。” 小宛点了点头,随机点了五六个人一起跟她去。 大宴在傍晚时分。小呆他们小孩子都去榴花海玩儿去了;宴上,哥哥倒是又介绍了几位温和清峻的翩翩贵公子给她,她这边还没表态,她旁边的卫明已经满饮了三大盏茶。 小宛惊奇地望他:“你喝这么多茶水做什么?待会儿还要上好吃的菜呢?”她觉得他冒着傻气。 他委屈地说:“殿下此时还理会我能否得享佳肴,可过会儿指不定就把我忘去了哪个犄角旮旯,还能记得我姓甚名谁么。” 小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哪知他竟然又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眼圈都红了,她吓了吓,听他掩着唇角,目光幽幽地落在茶盏,说:“我晓得我又怎么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咳咳……只恨我不如旁人的家世清贵;能有什么用处。反倒是个拖累。” 小宛心里百味杂陈,终于说:“他们清贵归他们清贵,你也没有半点风尘。”她叹了口气,谁让她轻薄过他呢,说:“好吧,我就装作听不懂哥哥的话好了。” 他蹙着眉,弱弱地点了点头,端的是易碎似琉璃般,小宛都怕一不小心就啪地把他打碎了。 却见他的眼中有一点隐约不可察的得意。 那几个清贵公子,原本是想要攀上岐川公主这位陛下最疼爱的妹妹,但莫名其妙好像就被她身边那个漂亮的男人搅黄了,心里自然非常之不爽。 退回自己的席位上时,其中有一个瞧了对面那男人半天,低声同另几个说:“我晓得他,听说,他就是殿下从钤京带回来的男人。” 另几个也是因为没有得逞,而十分恨恨瞧着对方,说:“他是个什么东西,三言两语就叫殿下听了他的话。” 那个便说:“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人。哼,待会儿爷便叫他认清自己的身份。” 但他们这边正在打量他时,他却也丝毫没有回应,反倒云淡风轻,举止优雅,一直含笑望着身侧的女子。 等宴会开场,榴花节上应表演的节目里,长生殿照例要出三个,果真有伍小寒伍郎君的新鲜戏法,是一场大变活人,把人从箱子里变没了,又变出来,大家看得十分欢喜。 另有两个,却很缺乏新意,无功无过。 大抵正是逮到了这一点,对面那个贵公子便举杯笑道:“微臣记得殿下身边那位郎君,于剑舞一途上颇有造诣,师从名师,又有家底传承;既逢榴花佳节,何不给大伙儿开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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