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宛原本还以为他报了名的,可这个不争气的,就这么淡然地,让她想要看也无从看。 这时听闻那边的人的话,心里没有别的想法,只在想他提得真是时候啊,正合她心。 所以,她也没有主动说什么,眼神期盼地望着他,却见他,少见地面容有些严肃。 另一个贵公子便添油加醋说:“是啊,否则殿下也不会大费周章带卫郎君回永安,想来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便求殿下让我等一饱眼福——”说着,像模像样地朝小宛作了一揖。 小宛这推拒不得,低声说:“要不,……你……你可以上台么?”她见他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神情凝肃地望着她,她又续道:“你那晚舞得便很好,不求你发挥得超常,你便是随意露两手,也能够、能够叫大家折服了呢。” 可是他的神情却愈加奇怪,没有回应她这低声的好言好语的商量,反而神情端严肃正,嗓音淡漠:“我的剑不能娱众。” 那几个打着如意算盘的贵公子霎时就愣住,这小倌儿在说什么?那其中一个便讥讽道:“卫郎君是什么出身,说这番话来时,岂不是在打自己的脸么?难道说,咱们只不过想一观卫郎君的风姿,也成了心怀不轨之徒?卫郎君这句话好生没理。” 但他话音戛然而止,面前落下一截头发来,飘忽地落他的手心里,那贵公子吓得啊地叫了一声,惊恐地指着卫明——“你,是你?是……” 叶琅皱了皱眉:“什么?” 他旋即看向卫明。 只见坐在小宛身边的那个男人端着茶盏温和一笑,眼神沉静,微微颔首,说:“——只能杀人。” 连起来就是,“我的剑不能娱众,只能杀人”。 小宛压根没看见他拔剑,目光逡巡了一番,终于发觉桌上原本放着的用来切水果的小刀不见了。大抵是注意到小宛的目光,他侧过头来,说:“若是剑,他的项上人头就保不住了。” 小宛听得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她怎么觉得好危险。 她为掩饰自己的惊惶,连忙也端起桌上一只杯盏,猛灌了一口,还没意识到这不是茶,倒有些甜味。她喝完以后,过了一会儿,却终于感到头晕,原来又中招了,这又是九霞清醑。 见她这个模样,揉着额头,就晓得她已微醺。他便在她耳边说,“殿下可要出去吹吹风,醒醒酒?” 她应了一声,酒劲还没有那样大,临去时,叽里呱啦地吩咐了念秀说什么什么。 他便搀着她悄悄出了殿门。 斜阳还残挂天穹,他们一出殿门,他便打横抱起了她,她挣扎了两下,便没有继续扑腾了,反而抱着他的脖颈,依稀里,不知他有没有听到她若有若无地唤了一声“白天”。 她潜意识里是觉得他们相像的——但是相似的不是那个冷漠的、高高在上的晋王姬昼,是那个她喜欢了很久很久的“白天”。 可那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怎样美好,都是假的。想到这里,她伏在他的胸口,哇哇哭出来。 他有些无措地,不知是不是哪里碰疼了她,怎么这会儿哭起来,低声地安抚她说:“小宛,……是哪里碰疼了?别哭,别哭……” 她却还能在依稀里辨认出他叫她小宛,便没有继续哭了,模糊记起这个是卫明,立即板着脸说:“你怎么,怎么刚刚都……都不愿意舞剑嘛,明明很好看的,我也想看。” 他一愣,但是说:“你想要看?” 她狠狠地点头。 他面上犹豫,说:“但是……。”他所习的剑,却只是肃杀。他说:“改日,我单独给你看,好不好?” 她嘟了嘟嘴,说:“好吧。你这是带我去哪儿?” 他说:“去醒醒酒。若是觉得困倦,就先闭上眼。等到了,我再叫你。” 她很乖巧地就闭上眼睛。 耳畔风声掠过,她原本都快要睡着了,却听到一缕温和的声音响起:“到了。” 她不情愿地睁眼,却正处于水滨岸上。溪水流深,月光皎皎,斜阳早已连最后一点儿也落得不见了,这时天色昏冥,碧蓝的天空上挂着一轮将圆的月亮。 松林间,松风吹动,略沾寒气,萤火虫在其间飞舞,或明或灭,看得她眼睛都亮了起来。她欢喜地追过去,站在萤火虫之间,说:“萤火虫!”说完,她似意识到自己的幼稚之处,吐了吐舌头,说:“这是什么地方?” 她一回头,就撞见一双带笑的眼睛里。立在她身后的白衣男子嗓音清和响起:“是那一日,殿下涉水而来的松林洲。” 她被这清寒的晚风略微一吹,酒意便有几分醒了,她又跌跌撞撞地跑到溪边,掬起一捧水,洗了一把脸;她从未觉得夏夜的气息是这样清爽。 她站起来,甩了甩手上的水,卫明走到她跟前,抽出素帕替她揩了揩纷纷滚落的水珠,她一愣说:“卫公子,谢谢你。” “谢我?”他原以为是指的这件事,正想说这又有什么,但及时打住,却听她果然还有后话,“谢你为本公主分忧解难,唔,我晓得念秀她哪有那些个本事嘛。”她嘻嘻一笑,俨然酒还没有彻底的醒。 她的眼睛里盛着今夜的月亮。 他心底一软,神色温柔,说:“殿下若要谢我——” “谢你当如何?”她这话未落,下一瞬就已被猛地揽住腰身,带向身前,贴到他的怀抱里,他低着头,唇凑到她的脸颊边,气息热烈地扑过来,惹得她心尖酥痒难耐。一面心跳得厉害,一面着急道:“有什么就、就说呀,……”离这么近,这、这算什么…… 猝不及防地,他吻在她的唇角。 他只这匆忙的一吻就直起身。固住她的双臂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眼睛流连在她的双眸中,她樱唇微张,有些不可思议地摸了摸自己的唇角,那里仿佛留下了某种炙热滚烫的痕迹,烫意绵延到她的脸颊上,仿佛烧成了连片的粉霞。 她有些发怔,仰起头,眼里却仿佛看到了别的人。这轻浅一吻,她所想起的,不曾是大兴宫中那些缠绵悱恻的日子,也不是在盈光寺的半夜的激烈相拥;她思绪却飘飘忽忽地落在瀛海上漂浮的无数盏雪白优昙花,还有瀛海行廊里,那一个浅浅的、蜻蜓点水般的吻。 她的目光落向月亮的方向。她惆怅起来。 他并不知她为何惆怅,握紧她的双手后,想了想,说:“是我亲得不够卖力?” 她瞪了他一眼,狠狠抽回了手,方才那许惆怅的氛围顿时烟消云散。 她说:“你怎么能偷偷亲我?别的人……,别的人可绝不敢这样!” 他说:“守则里也没说不能亲。他们没有做,那是他们没有我聪明。” 小宛简直被他气笑了。 却听他正了正色,说:“殿下方才在想什么?” 小宛说:“为什么要告诉你呀。”她嘟了嘟嘴,说:“你倒是……” 他笑得倒是艳丽动人:“我倒是怎么样?” “你倒是很……”她打住了差些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你倒是很像那个狗男人”,捂了捂嘴,说:“你倒是很多管闲事。” “殿下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不是多管闲事。何况……”他极委屈地说,“方才是我站在殿下面前,是我亲到了殿下,殿下却在想着别人,我怎么能不管?” 小宛望着他的容颜,如此肖似,就连吻了吻的力道,竟然也令她觉得如此相像。她不由又一怔,偏过头去,说:“你应该见过他。……”大抵她心中的确有许多烦恼,但这些烦恼都被她一笑地敛去,笑里苦涩极了,看得他心间一疼。 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自嘲似的一笑,说:“你们俩有一点点相像的地方……” 他心道,难道不是十分的相像么? 她干脆坐到了水边的大石头上,两只脚一荡一荡的,这是小呆惯常喜欢的动作,也许正是遗传于他娘亲。 她说:“你知道……我跟他第一次见面,也是第一次重逢是什么情形么?” 他略微回想了一下,“不知。” 他不知哪一回才叫第一次见面,是从那个清夜里,他在花夜楼破敝的小床上醒来,就对上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又是什么是第一次重逢?是他在阅荷亭中避雨,偶遇到了美人靠上小睡的已经倾国倾城的她? 她吃吃一笑,说:“你怎么会知道?”她的指尖触到她的唇瓣,目光落到倒映月亮的潺潺溪水里,她说:“洵水流经大兴宫中,最广的一段叫做瀛海,水滨筑造瀛海行廊。那个深夜,瀛海行廊里,我遇到了一个……登徒子。”她说着说着又傻笑起来,“他亲了亲我,就像你一样,很轻很轻。” 她想,要是那夜没有碰到过他就好了。 此后种种烦恼,原是她咎由自取。若是从来不相见,便可从来不相念。 是她太惦念那一夜他口中深情如许的“小宛”,成了她的业障。 她丝毫没有望到身边男子的神色,已经变幻莫测。 原来此后三年他半夜去瀛海行廊再没有做过那一夜的梦,是因为,那并不是一场梦。 若是他那一夜就察觉到这不是梦,一切,本可以不是这样。 他应该知道的——这样多年,魂魄不曾来入梦,又怎么会突然地能梦见? 相顾无言,她觉得仍有些醉意,说:“不说啦不说啦……唔,抽查,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那句话么?” 他顿了一顿,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了那句话,念了出来。 “休恋逝水。” “苦海回身。” “早悟兰因。” 但又怎么能回身?他早已经,万劫不复。
第118章 半魂阶上莫回头 近日, 她仍时常晕倒。 老国医所说的两年,她忖度,大抵还是往好了说的, 哄哥哥开心的;她也晓得,哥哥要这样急地替她筹谋婚事,也是为了这个。 哥哥想要让她能风风光光地嫁个顶好的男儿, 哪怕是为数不多的时日,都能备受呵护,死后亦能青史留名。 哥哥的想法,却不是她的所愿。她以前所愿的不过是活着;然而它破碎得那么彻底。现下, 她想她得快点换一个可以实现的愿望, 令她来到人间的一场人生,不至于遗憾得彻彻底底。 在五月的第四回 从昏迷中, 她梦到了许多。 小时候,她困在花夜楼巴掌大的后院里许多年。 十七岁, 她困在了比花夜楼稍大的谧园,三年。 二十岁,她困在了比谧园稍大的大兴宫, 又三年。 她的人生像永远被禁锢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地方, 抬眼, 只能望见四四方方的天空, 一块比一块大, 却总有尽头,总有墙壁, 将她与世隔绝。天下之大, 她还没有好好地看过。 倘使人生当真走到了尽头, 她愿意用为数不多的时日, 去看一看四方天地之外的风景。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0 首页 上一页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