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每一回齐如山都能结结实实把她挡回来。她急得跳脚那也没用,太后也只知道催她,不会给她出谋划策。 好像这件事对她们来说是天大的难题,但在她跟前似乎就能迎刃而解一样。 宁嬷嬷在太后跟前说了很多好话,可是太后就仿佛民间故事里爱刁难儿媳妇的恶婆婆一样,总希冀一天能织三匹布的媳妇能某天织三万匹一下子发家致富。 如果办不好,那解药一定是不要想的了。 她一个人在宫中乱晃,想到衡无阁二楼的花大约枯了,该换一换——于是午后穿了件赤红斗篷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假山堆叠,流水冰封,冬日里并无太多花木可看,只是在南边有一整片的梅花林,此时大约各色梅花相继开放,冷香盈盈。 午后的雪不大,她才没有带伞,哪知道到了御花园时,雪扑簌簌开始落,落得格外的急了。 将近十二月,天气异常冷,她匆匆忙忙间避到一间小亭子里。小亭子筑在洵水支流的对岸制高点处,四面的竹帘高挂,可以俯见对岸的满岸梅花盛放。 临水照梅花,雪云里姝色连篇,苍茫茫大雪微声落在水面,雪几乎飘得连了线一样。她轻坐在美人靠上,倚着柱子看雪。 风很大,像刀刮着脸颊而过。她戴上斗篷的兜帽,拢了拢毛绒绒的狐狸毛边。 这一片筑了许多个小亭,她坐得久了,动了动身子,一侧身,就望见了立在水边的一抹白衣。是三公子? 她犹豫了一下,好像应该避嫌,便没有去打招呼了。 但姬温瑜旋即也看到了她,在亭中,红衣艳烈得让人无法忽视。 他只顿了一瞬,就折向登亭小径,到了亭中,她惊讶地站起看他,他微微一笑,说:“小宛……你怎么愁眉不展?是母后难为你了对不对?你告诉我?” 她积压了许多日的郁郁仿佛被撕破一道口子,她低声说:“三公子,谢谢你。” 她将太后的吩咐复述了一遍,但没有提令蓝花的事情。“三公子,我不知该怎样做——近日,我也见不到陛下。” 她的手指揪在一起,心里迷茫一片,如这旷日的雪,如这素白人间。 姬温瑜安慰她说:“别太担心。我想一想法子。”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 姬温瑜温和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说:“我在西南的时候见到有异族姑娘卖这种银凤簪,花样繁美,质地轻盈,我想你戴上一定比那异族姑娘还要好看。” 他的掌心里,是一只银质翩翩于飞的银凤,巴掌大小,层叠繁复,仿佛风一吹就要飞走了。 他递过来。 小宛望着他,摇了摇头。 亭外的风吹来,吹得她的额发凌乱拂过了眼睛,吹得那尾凤就要飘落。 “三公子,”她静静地望着他,眼里一时无限哀伤,“三公子救过我的性命,对我这样好,我一直铭记……但是,但是……三公子即将成亲,我也嫁给了别人,我们是无缘的了。” 她很清醒。 姬温瑜的手微微一颤,他的眼睛注视小宛:“小宛,等我登上王位,我会……” 可小宛知道不会有那样一日。或许他会继位,或许他不会;但坐在王后之位上的,却不会是她叶琬。 她惨淡地笑了笑,说:“三公子,其实你心里明白的,我心里也明白。”太后是不会让她好好地活着的。 “三公子,这个世上我遇到过你,很高兴。但是三公子的路还很长,还会遇到更好的姑娘,比我好的。” 她连自己的未来都看不见,如何可以把未来许给其他人。 她匆匆下了台阶离去。 大约至此,她和三公子最后那一截藕断丝连也一刀斩断了。她望着天空飘来的雪絮,纷纷扬扬不曾止歇。 心里的郁郁却并未曾因此而消去,反而更甚。 她绕过了踏月廊桥,到了对岸,梅花林里冷香盈袖,她沿着林中铺着的卵石小径缓缓向林子里走去。 她一面走,一面四处打量有无旁逸斜出好看的梅花枝,不知不觉走到林深处,兀自还在苦恼着到底该怎么完成她的任务。 可她没有想到,她会在梅花林里见到那个——据说忙得从早到晚根本见不着面的——晋王陛下。
第67章 对弈 小宛怔了怔, 在不远处的确是他,白袍清绝,在一间梅花亭中与人对弈。 亭外雪虐风饕, 但亭中煮茶对弈,熏香袅袅,静谧得同她这边恍若不是同世。她的目光又看向他对坐, 白衣玄带,墨发高束,隐约透过参差梅花可辨认出,那人是宫殊玉。 她便想, 或许他们在谈什么大事, 又或许…… 总而言之,他们大约有许多可以忙碌的, 只不过——没有空见她而已。 她黯然地转过身,脚步却在此时滞了滞。 她有些难过, 难过他怎么可以这样。 他是日理万机,她等了十多天,他都不曾有空闲理她——哪怕是一句话呢, 好让她死了那条心也不错;退一万步说, 就算他的确忙了那样久, 是今天才有了空闲时间, 他也没有想过去找她。 她愣愣地想, 到底哪里又令他生气了,她已是这样小心翼翼——这样。 唾手可得的事物便不叫人珍惜, 以为总会在触手可及之处等待, 她模模糊糊地想明白了这一点。 她的手指扶上一枝开得纷繁的梅花, 但不经意的一个用力, 咔嚓一声梅花枝应声折断,梅花雪簌簌地坠落。 亭中人的目光便投了过来,望见在疏影横斜里,有一片赤红的衣裙。 他们肯定注意到她了,她懊恼地想,捡起那枝被她折断的花枝,缓缓地转回了身,磨磨蹭蹭地往那里走过去。 亭中沉香郁郁,茶水将沸,咕嘟咕嘟地响,小宛在亭外三级石阶上停下,轻声唤了一声“陛下——”,她抬手把兜帽褪下,风雪就瞬间沾上她的发丝。 他的修长指间夹了一枚白子,思索着落在哪里,闻声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却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玉琢般的侧颜映着雪棱角分明有致,拿白玉簪随意束着的长发许多略微凌乱地流散,微风拂过,鬓边碎发轻轻地扬起。 她心想,三公子若是暖玉,他定是武侠话本里什么千年玄冰底下埋的寒玉,冷的时候,简直冷到骨髓血肉里。 白袍玄带的男子倒是抬起头看向她,微微颔首。 上天既然给她送了这么个机会,若是再不把握住,可就是暴殄天物,她咬了咬唇,很自觉地踏进亭中,站到他的侧后边。 她伸头看了一眼棋盘,似乎下了一半,黑白胶着,但她看不懂。 不过旁边煮茶她倒是懂一些,将花枝轻轻放在竹席上,到一边去鼓捣煮茶了。 她发现角落还备了几只蒲团,便搬了一只过来跪坐下专心煮茶。 雪天围炉烹茶本就是有意趣的事,若是美人做来,则更加赏心悦目。 宫殊玉的目光瞥过那道背影,心里难免也惊艳了一刹。 前几日谢沉跟他说什么最近坊间兴起的评选七国四大美人,排名第一仍然是燕国灵安公主沈嫣嫣,传闻里“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第二的是姜国端仪公主秦汝欢,第三是虞州制琴世家家主白霓之,第四便是晋国凝光夫人叶琬。 谢沉还说,他怀疑有人砸钱刷票。 此时宫殊玉瞥过她的背影,暗自感慨着凝光夫人作为新晋知名美人,也得以跻身四美之一并不只是有人刷票的结果,而是她的确实至名归。 他没有见过另外三位美人,不知美成什么模样。拂衣自然是公认的美人,且是他的妹妹,在他眼中自然格外加分——但是她跟叶琬站在一起,几乎也失了光彩。 他是清心寡欲之辈,但人对于美好的事物,总会格外偏爱,这是人的共性之一。 当然,有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土豪刷票这点还是很重要的。 她静默在一边煮茶时,偶尔回头看一看他的背影,端直笔挺,与他的字迹一样挺拔。 宫殊玉的目光复又落在姬昼的指间白子上,他业已思虑许久,仍未落子,他也不出声提醒。他看得出,陛下在走神。 这时,白子啪嗒清脆落于青玉棋盘上,姬昼抬眼看向宫殊玉。宫殊玉拈着黑子沉思棋路时,他下意识伸手想端起茶盏,刚想到出门没有带伺候的人,得自己动手时,手边已经端来一盏热茶。 温度刚刚好。 他按下目光没有去看她,只是淡淡接了茶盏喝茶,未发一言。 并不是他惯用的那种浓茶,他蹙了蹙眉。 小宛看着他仿佛突然间跟自己这样生疏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想问一问她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抑或是做错了什么——但想他这时大约应该不想被打扰,就默默将蒲团拖到了侧边跪坐下,只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想等他下完棋再说。 但是她没料到他蹙着眉,忽然看向她,眼眸深沉平静,似乎闪过一丝不耐烦,就听他嗓音淡淡:“挡到光了。” 她一怔,只好往边上挪了挪,挪到他的右手后方。垂眼看着他袖子上的花纹,在想这种绣法是怎么绣来着。 午后天色压抑,薄阴里雪花肆舞,她有些困意,捧着一杯茶直打瞌睡,眼皮都快撑不开了。 但这时,雪林里忽然传来一阵沙沙脚步声,小宛如梦初醒地看向声音来源,却见在一片盛艳的梅花树间,蹦蹦跳跳地来了个粉衣小姑娘。 十五六岁的模样,刘海蓬蓬的,辫子上戴了几朵新鲜的朱砂梅花,尤其娇艳。 她怀里抱着两顶狐裘,兴高采烈地,远远地就大声说:“表哥,哥哥,我回来了!” 让人不得不注意到她。 她乌黑的辫子随着她蹦跶而在她身前一搭一搭的,她眉眼弯弯,到了亭子里,她讶异地说:“啊——”她睁大眼睛,“夫人……” 小宛朝她笑了笑,说:“十四小姐。” 宫拂衣立即像敛了声的害羞小姑娘一样抿了抿唇,她安静下来,细声细气地说:“表哥,我把狐裘取来了。” 姬昼看向她,小宛还瞧见他唇边勾出了笑意,“多谢。” 她将怀里一顶白狐裘递给她哥哥,然后拎着黑狐裘的肩角,局促地绕到姬昼的身后,胆怯地看了看小宛,好似在犹豫,又好像在说:我只是关心表哥的身子,不是有非分之想。 小宛心道她这是什么毛病,委屈地看着自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就在宫拂衣还在扭捏的时候,小宛朝她一笑,站起来,大大方方从她手里“夺”了那件狐裘,替他裹上。 她故意拿手指尖蹭过他的脖颈,心里忐忑,虽然觉得自己这般用小心机不大好,但是,他一直不理她也很不是个事。 她也可以主动一点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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