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肩膀侧了侧直接避开去。 她的手指僵在原处。他是嫌弃她了吗,还是她的手太冷了?她缩回了手,背地里使劲搓了搓。 只在短暂安静里有他落子声,他左手习惯性地轻叩了两下桌面,但见他拣起几粒黑子放到一边,听他温和地跟宫殊玉笑说:“你大意了,白白失守七子。” 宫殊玉眉头轻拧,没有说话,反倒是宫拂衣自若地在两人之间的那边跪坐下,屈指抵住下巴,声音柔柔的,说:“表哥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哥哥,你只顾防守这路,反而忽视了那边。” 姬昼看了宫拂衣一眼,小宛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赞赏的目光,但心里有些拧巴,也随之看去,只见宫拂衣脸蛋泛红,颇有不胜娇羞的风情。 她便推测,大概是赞赏了。 可是她却不懂棋道,甚至看不懂棋局的局势是哪方优势。 她心底升起了浓浓的自卑感。 宫殊玉举棋不定,眉目认真注视棋盘,大约在思虑;将将要落时,宫拂衣又娇声急急地说:“哥哥,等等,不能落那儿——” 她指着宫殊玉将要落的那处,信誓旦旦说:“这里后有追兵,前有暗阱;应该落那儿——”她指了另一处。 宫殊玉微笑着看了看她,宠溺道:“好,听你的行了吧?等会儿输了可别哭鼻子。” 宫拂衣嘻嘻笑道:“才不呢,表哥赢了我也开心。”说着,眼眸还盈盈望向了姬昼。他则轻笑了一声。 小宛低下头,依然端起自己放在桌角的茶盏焐手,默默地。她没有什么话好说;他们说话,她也插不上话。 宫殊玉落了那一子后,姬昼从青玉棋盒里拣起一枚白子,但或许在思索,手里白子就啪塔掉到竹席上。小宛忙不迭弯腰去捡,殷勤递给他,他看也不看,重新在棋盒里拣了一枚。 小宛心里失落极了。 她没有心思喝茶,手里的茶渐渐就凉了,她静静站起来,自认没有什么声息,转身时却闻他冷淡声音响起:“去哪?” 她心里一喜,他也没有不理她。她小声说:“倒茶。” 他就没有再说什么了。小宛心头还是极快为他找好了理由,他大概过于专注对弈,才有些忽略她,其实一直关注她的。对,对,就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她迅速倒了一杯茶回来乖乖坐下,精神集中了一下,试图仔细看看这棋局。 宫拂衣的目光在她跟前转了一转,又落在棋盘上,托着腮状若天真地说:“这一路白棋眼看要败,可那一路也需要救,怎么办好呢?” 小宛甚至不知道她说的什么跟什么,棋盘上纷繁杂乱,她可什么也看不明白。 哪知宫拂衣话锋急转,眸光盈盈看她:“夫人一直没说话,一定是拂衣话太多了吧……那,夫人觉得怎么才好?” 宫殊玉眉头一皱:“拂衣——” 宫拂衣却甜甜笑说:“哥哥,夫人才貌双全,又是局外人,肯定看得更清楚;况且,刚刚拂衣帮哥哥下了一子,那夫人帮表哥下一子那才公平嘛。” 小宛抬起眼,却望见宫拂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宫殊玉也轻侧了头看她;连姬昼也在看她,她局促地试图开口,可是她对围棋一窍不通,只小幅度地张了张嘴,目光求助似的看向他。 他淡漠地看着她,眉睫似雪般寂静,并不理会她求助的眼神。 她眨了眨眼,无助地仿佛在说怎么办才好,他就将清冷的目光收了回去,好似对她极其失望。 她极其局促地小声说:“我看不懂……”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低着头,觉得自己在他们之间似乎格格不入,他们大约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也不会有人教她琴棋书画,她只是凭借一张脸蛋,才得以跻身贵族生活,她恍然间彻悟到了这一点,她跟他们,本就是不同的。 或许在这里她是最多余的,只配做些下人都能做的活,并非无可取代,也极其容易地就可以被人取代,——她不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她心中残存的自尊心狠狠被戳痛,越是自卑者越会维护自己那为数不多的自尊,她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在想,她还是不要继续在这里打扰他们了。
第68章 落水 她的话刚落, 便匆忙站起身,勉强地笑了笑:“那我就不扫大家的兴了,陛下——我先走了……” 她也没有来得及看看他, 他一定觉得自己给他丢了人吧,她原是这么一个绣花枕头。 她抬手戴上兜帽,捡起地上梅花枝, 急促地逃离一样,没有给他们什么开口说话的机会,沿着来时小路加快了脚步,几近小跑, 落荒而逃, 很快就远离了那间梅花亭子。 压抑了很久而终于得以喘一口气,小宛在仓促离开的途中兜帽滑落, 漫天飘的雪沾上她的发梢。 她甚至没有什么勇气可以回头看一眼他们有没有看过来。 她已经小跑到了水边。 洵水支流上搭着一架平板木桥,两侧也没有设护栏, 且与水面几乎齐平。 这里还残存几枝枯荷。 水面结冰之后,雪絮落于冰面,人若低头, 连容色也模糊得辨不清。 小宛却忽然看到有个巴掌大的冰窟窿, 汩汩冒着泡泡。 她一时好奇, 弯着腰拿梅花枝伸到那冰窟窿里搅了搅, 想看看这冰天雪地里是不是还有小鱼。 好似真的有小鱼在冰底下吐泡泡, 她被吸引住,想, 这里或许他们看不见的, 于是蹲下来, 拿手想要把冰窟窿扩大些。 她发着呆, 想,她总是对这些东西很好奇,让她玩泥巴她也能玩很久;却始终没法对他们所喜爱的高雅的爱好产生兴趣,——大概,大概这就是天生的罢,天生就如此…… 冰寒的水浸透她的手指头,她冷得一激,慌忙缩回手。 她却从水面的倒影里看到一个人。 小宛缓缓站起身,回头看向对方,眼睛眨了眨,并没有先开口说话。 宫拂衣却是笑了笑,目光打那水面一瞥而过,说:“想不到夫人还有这等闲情野趣?” 小宛抿了抿嘴,说:“与你无关。” 宫拂衣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夫人,方才,我不知道夫人不擅棋道,夫人可是生了拂衣的气了?那么,拂衣给夫人赔个不是罢?哥哥刚刚已经骂过我了,拂衣下回知道了……” “没什么,只是我自己什么也不会,什么都不懂,这怎么能怪十四小姐呢。”她微微一笑,眼眸里格外真诚。 小宛凭借经验就知道她变脸这么快一定是因为有人追过来了——她心里难受起来,为什么宫拂衣一过来他们就会追过来看看? 她竭力想要摒弃这般的想法,但是想法却扎根在她心头,怎么也抹不掉痕迹。 人一旦产生了对比,就会产生落差,她心里不再平静,想到,这般她以后又怎么能继续心宽地活着。 宫拂衣又说:“夫人不怪我那可真是太好了!夫人刚刚在看什么,有什么得趣的让拂衣也看一看?” 小宛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在水边,总是要格外谨慎,她谨慎地后退了一步,哪知道冷不丁被宫拂衣握住双手。 宫拂衣贴近她,笑意仍做得滴水不漏似的天真明媚,压低了声音说:“夫人,陛下不是你一人的陛下。我哥哥有意要把我许配给陛下做妻子,我们宫家有泼天的富贵,我是我哥哥唯一的亲妹妹,陛下的大业只有我们宫家能帮他成就……你如果知趣些,也不该来凑这个热闹,不是么?” 小宛看着她的眼睛,却几乎波澜不惊,说:“你如果了解他,你就不会说出这番话。你哥哥文武双全,为何会有你这样愚蠢的妹妹?” 宫拂衣脸色微变。 她想不动声色地将双手抽出来,但很快又被宫拂衣握紧,仿佛是化干戈为玉帛以后的亲密无间一般——哪里会知,宫拂衣那双妙目眨了眨,忽然又说:“哎呀,夫人刚刚不是说水里有个有趣的东西?在哪?” 她身子被宫拂衣轻轻一带,她心下一惊,以为宫拂衣会将她推到水里,但下一瞬水面扑通巨响,冰面破碎,却是宫拂衣发出尖锐的叫声:“救命——” 但是与那救命声同时响起的还有巨大的落水声,小宛没料到宫拂衣的手一直牵着她的腰带。 她也从木桥上摔下去,甚至来不及叫一声救命。 冰冷的水浸透了四肢百骸,几乎将人的神智都冻住,冷,冷得刺骨,冷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她绝望地想,她不会凫水。 她忍着冰寒刺骨的流水竭力睁开眼睛,想谋求自救。她眯着眼望见冰面上的微光照进水中,她挣扎着向上伸手,想伸到水面以上。 耳边六声消弭,只有巨大的水声,她已呛了好几口冰水,脑海里一片模糊。 她只记得要活着,要活着。 手好像终于伸出了水面,她发出微弱的声音:“救救我,……”手腕擦过了锋利浮冰,有深红色迅速氤氲在水里,像飘飘烟缕,将池水逐渐染得赤红。 她的手抓住了那片浮冰,也不知道已经扑腾到了哪里,周围有荷花的根茎——她凭着求生的意志抓紧了那些根茎,努力地想向上爬,…… 她模模糊糊中还在想,她要学凫水。她终于能把口鼻仰出水面,可是呛了太多的水,极其难受,仿佛刺骨冷水已经灌进她的血脉,五脏六腑就被泡成冰茬。 可是岸又在哪里? 她还没来得及擦擦眼睛看看周围情况,就又沉了下去。没有学过凫水的人,每个稍微的扰动几乎都能叫他们覆灭在水中。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她亦不知自己是死还是活。她只知道把手伸在水面,她唯一的希望就是——他看到她,可以救救她。 她没有什么想要的,只想要活着,可是就连这样微小的心愿,竟然也这么难。 茫然将死的心绪里,万万千千缕交织中,她想到,好运气似乎从未眷顾她,她遭遇危险的时刻,他似乎也从未救过她。 她还能想到这个。在万千繁杂里她自嘲一笑,大约,这回还是要靠自己。 可此刻,是这样接近死亡,她几乎能察觉光在消逝,声在消弭,色在消褪。不知在怎样的情景里,她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终于,水下看似漫长的时间里,有一只手拉住她的手,拉着她离开这死亡深渊。 她不知是谁。 等她终于爬上岸时,才发觉,救她的竟然是……平昌侯。 至于自己有多狼狈,那连想象都是一种残忍,她跌跪在地上,也顾不得雪多深,手腕上的伤口被泡化,血又迅速地染红了雪地。 “小宛,小宛——” 姬温瑜拍着她的背,她朝雪地里虚弱地吐出好几口冰水。捡回来一条命已经不错,她感慨上天有好生之德,来日她要去抄经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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