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着她坐起, 这时候的她格外柔软些, 身子几乎轻得像飘飘飞羽,她本就高挑纤细,病中来看,却几乎纤弱得一碰就要碎掉般——是这样破碎的美丽。 低盈的光色流转在她漆黑的瞳仁里,纤密卷翘的睫微微颤动。眉如远山,眼横秋水,蹙眉只似秋水泛了细波,远山起了雾岚。 她接过药碗,没有带丝毫犹疑地喝了一口,眉虽然在蹙着,但停顿只消眨眼,接着一口一口喝了个干干净净。 连蜜饯都没有用上。 姬昼略带诧异地看着她一声不吭地喝尽了这碗药,喉头滚动,仰着的一段纤细雪白的脖颈,似白天鹅的脖颈。 他见她喝完,又不知打哪儿抽了一方素白手绢揩了揩嘴角药汁,神色似乎更加欣愉起来,看向小宛:“不苦么?” 他忍不住拿手指掸了点碗壁上残余的药汁尝了尝——苦,仍然是苦得人神共愤。 眉头拧起来,仍然是熟悉的配方。 “苦。”她说,但毫不见有什么旁的动作,只是望着他刚刚那个动作,笑起来。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虽然夜色浓酽里不能看得多么细致,仍然觉得艳质无双,盈盈可爱。 “这样苦的药,你喝它时,却好像喝的是琼浆玉液。” 小宛的目光上移,与他漆黑的眼眸里诧异未消的目光遥遥相接,她轻轻说:“我想要快快好起来——更快一点。” 生病很难受的,而且很孤单。 他一怔。 她或许没有见过别的小姑娘喝药,就拿宫拂衣来说罢,他那一次去澜虹殿探病,正值宫殊玉在哄他妹妹喝药的时间,他站在落地罩外透着雕花格子看过去。 宫拂衣在哭着闹着说:“哥哥,我不喝,太苦了,我不要喝——” “拂衣,听话,喝了才能好起来,这药立竿见影,忍忍就过去了。” “我不,我不!哥哥我不喝!”她打翻了药碗,缩在被子里哭,一会儿又嚷着要吃四明坊的甜奶酥,又说要喝七霞铺的七霞酒。 那碗药还是她哥哥亲手煎的,就直接被她打翻在地。娇蛮脾气,淋漓尽致。 宫殊玉拿她没有办法,说:“你先吃了药,哥哥待会儿叫人去买来。”但她仍然不依,非要他亲自去。 “拂衣,哥哥还有公务,让小农给你去买……” “不要,不要,不要!哥哥不给我买,我就不要喝药呜呜呜……呜呜呜,娘亲不在了,我要娘,我要娘!……” 宫殊玉最后还是拗不过她,亲自出宫去买。 他算是见识了一个姑娘家作起来有多麻烦,多蛮横,对于宫殊玉有这么个宝贝妹妹,他只能表示叹惜同情。 他从回忆里抽离,目光落在面前的她的脸颊上,她倚在床头,乖巧安静,大约烧得头昏,就靠在那儿阖着眼,在萤微光辉里。 他拿手轻轻理了理她垂落眼睛上的发丝。 她只想要快快地好起来。她不想吃四明坊的甜奶酥吗,她不想喝七霞铺的七霞酒吗,她不想借着生病的缘故,撒撒娇,或者发小脾气吗? 可是她别无所求,只想要快快好起来,更快一点。 “小宛,你究竟想要什么。” 大千世界里,你到底想要什么。 但声音太轻太轻,如雪入风,转瞬已毫无痕踪。 —— 除夕将近,各地陆续呈上岁贡。 风卷云暗雪急。 白袍青年立在长都楼上,远眺素白世界。他的目光落在西北方。 长都楼是宫中高楼,将十方盛景一览无余。护花铃响,他没有回身,身后有人已至,启声道:“陛下,密报。” 他伸手接过,展字略读,神色却一凛。 身后探子道:“统领说,那个女人还在追踪,似乎逃去了西南。” 他冷声道:“务必查清楚。”这是最后一丝痕迹。 只是密报上的字迹,令他的手都在发抖。 齐如山没有见过这样神色莫名的陛下。 陛下从来胜券在握,胸有成竹,伪装什么都滴水不漏,可这件事竟让陛下流露出了几分彷徨无助。 到底是什么事? 好在陛下很快就敛了神色,恢复成以往一样温和深沉的模样了,叫人看不透。 他仰头看了看苍茫的天穹,飘落鹅毛大雪,天地是如此之大。 “陛下站了半晌了,可要回去用膳?”齐如山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昨日慈宁宫那边来请陛下今儿去慈宁宫用饭。” 他没有什么表情地说:“不去。夫人呢?” 齐如山说:“估摸着在沧海殿。” 他点点头,“去看看。” 但是夫人并不在沧海殿,他站在殿中睨了齐如山一眼,齐如山瑟瑟,说:“情报有误。” 只要一想就可以知道她现下在哪里,八成是在慈宁宫了。他揉了揉眉心,说:“既然太后想见,那就去慈宁宫罢。” 小宛高烧退后,身子还不算很好,但即使是这样,她的老板叫她去,她也还是得去。 此时她就坐在慈宁宫里,看着太后眉目阴狠地不知在瞧什么,饭桌上留了两双碗筷,据说是给今天也要来、但是迟迟没有露面的姬昼和平昌侯。 太后终于在等了两刻钟无果后,愤愤而摔了一双银箸,说:“连请三日都不来?” 小宛看着掉在地上的银箸,心里想,摔银箸好啊,不会碎,上次摔的瓷盏可贵了。 正此时,有通传声起:“陛下驾到——” 这通传声小宛很久没听到了,因为他每一回来,都悄无声息地来,仿佛她总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他要偷摸着抓她现行一样。 旋即就是一阵脚步声,还有姬昼那温和的笑意:“政务繁忙,孤来迟了。” “哦?……”太后假面笑道,“怕是见小宛在此,就赶来了罢?” 小宛见他从容落座在她旁边,闻言也只微微一笑,却是温柔地看着自己,她心里忐忑起来。 他说:“爱妃身子可好些了?” 小宛一时有些愣,他许久没有这样叫她了,还有点不习惯,但立即回道:“有管太医照看,已好了许多。” 他则极其温柔地贴了贴她的额头,其实距离她退烧已经过了好些时日,他仍然习惯探一探她的温度,她感到被人关怀的喜悦,偷偷地乐了一下。 这时候殿门又来人通报:“平昌侯到。” “母后,——” 下一刻他的声音便顿了一顿,拘束起来:“……王兄,夫人也在。” 开席以后,姬昼一直在给她夹菜,她的碗里已经叠了满满当当,什么珍珠玉圆子,什么翡翠虾,什么清炒笋尖,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小声说:“我吃不完的。” 他说:“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剩下的给我。” 太后假意地微笑看着他们两人,也伸筷子夹了一道脆皮酱鸭放到了姬昼的碗中,说:“哀家记得你小时候爱吃这个。” 话音方落,就见他一笑,那笑本无可挑剔,只是小宛总觉得他的眼眸里含着些许幽光。 “那都是陈年的喜好,难为太后还记得。” 但小宛却发现他一直没动筷子吃那个菜。 小宛无意中扫过对面的平昌侯,却正与他目光短暂对视,然而就这样短的时间里,她便察觉到身侧一道幽幽的目光盯在她脸上。 方才他的笑意还固结在嘴角,但是多了几分冷意,他不咸不淡地说:“时移世易,孤已经改换了喜好。不知道爱妃以前喜好什么?” 姬温瑜听到这句话后,神色却暗淡了些。他若记得不错,她喜欢吃路边的两文钱一个的烧饼,喜欢东街第九巷里的糖葫芦,喜欢的很多,都不是什么奢侈的物什。 他那个时候就惊异于原来名动绛京的美人,也并非一定爱钟鼓馔玉。 小宛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也不知道他那句“时移世易”在嘲讽哪个,她认真思索以后得出,她忘记从前喜欢什么菜了。 她说:“可能,松鼠鱼吧?” 她忘记了过去,她没有过去,她无从知道她的过去。 一只手轻轻地抚了抚她背后的长发,她看向姬昼,却见他含着笑,似很情深地望着她,说:“过几日再叫那厨子进宫来。” 饭到一半,太后笑说:“这道熟羊肉是你舅舅送来的,说是西北胡族养的羊,味美肉嫩。”说着夹了一筷子又送到了他的碗里,他饶有兴味地看着那块羊肉,说:“哦,是钧武侯的心意?” 小宛想,太后想要套近乎,说什么你舅舅,可是人家根本不认。 太后僵了一瞬,转又说:“你也知道,你舅舅常年南征北战,对西北那方,自然是熟悉的,不单知道哪里的羊肉最鲜美,也知道哪里才是据胜之处。” 姬昼轻轻搁下筷子,说:“太后有话不妨直说?”
第76章 除夕 他淡漠地笑着, 仿佛早已洞悉了他们的心思一样。 但小宛完全一头雾水,茫然地看了看妆容浓丽的太后,看了看姬昼, 还偷偷看了看姬温瑜。 姬温瑜敛着眉目,并不作声。 太后悄悄瞥了姬温瑜一眼,目光又转回来, 佯装叹息说:“唉,你舅舅他夙生心愿,就是为国御外,定国安/邦。此番赵国欲犯, 昼儿, 你可选定了主将人选?” 姬昼含笑看向太后,容色艳若桃李, 她愣愣地看着这一笑,他眼中蕴着千万束的寒光似的, 又凉又艳,出奇的好看。 “已经选定,不烦太后操心。”他温和地说完, 场中静谧了一刹。 太后立即道:“那是谁家儿郎?” 他说:“先中大夫令陆姜少子陆沧。” 太后眉头拧了拧:“陆沧?哀家怎么没有听过这人名号?” 姬昼说:“他在此前戍守南边, 为人勇谋兼备, 孤认为他可堪此任, 这一次故选做主将。” 太后看向姬温瑜, 姬温瑜旋即说道:“儿臣听过,陆沧, 陆将军他……的确年少有为。” 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叫小宛却看清了, 大约姬昼也看到了, 故而发问:“三弟似有隐言。” 姬温瑜蓦然抬头,目光却是闪了闪,“只是有桩事,不知当不当说。” 小宛心忖这是什么情况,她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了,但还是努力支起耳朵仔细听着。 姬昼看了看小宛一头雾水的模样,暗里觉得好笑,但容色仍然一派正经,说:“是什么事?有关陆沧?” 小宛抬眼望见他眉目间蹙着一缕严肃,眼光甚至还寒了几度,连勾出的笑意也似逐渐消失,但又有几分不信。 姬温瑜瞧了太后一下,似在征询太后意见,太后做出好奇的样子来,说:“你哥哥既然问了,你但说就是。这西北点将可是大事,马虎不得。” 姬温瑜便颔首道:“王兄可记得陆大人数月前添了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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