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昼似在回忆,后淡淡“嗯”了一声,以示记得,又探了探身,仿佛好奇下文。 小宛听得糊里糊涂。她打量着姬昼的表情,好像是很不肯信的样子,又似乎对于他们这样胡编乱造的话司空见惯;她还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陆大人那次子之母,便是赵国的美人。”他温润一笑,“燕赵多美人,臣弟观陆大人那位妾室,也是天姿国色。” 所谓话说三分余七分。 自古以来,红颜祸水,枕头风又是最好用的,一个赵国的女子来到晋国的大将身边,那么若派遣他前去攻打赵国,又岂能尽心尽力了?指不定还要手软。 姬昼的容色又肃正了一点,似乎在思索什么,小宛悄悄扒了一口饭,饿死她了。 姬昼望见她的小动作,便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脆皮酱鸭,嘴角也扬起了细小但温柔的弧度。 “英雄难过美人关,”他温和笑道,眸光扫过姬温瑜,又停驻在太后跟前,“陆沧年少气盛,也没有什么。” 太后却说:“只怕事情并无那么简单罢?那陆大人既然戍守南边,与赵国大约也无旧,怎么会有个赵国的妾室?” “这……”姬温瑜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姬昼,姬昼微抬目光,说:“孤也好奇。” 姬温瑜这才续道:“那位妾室来源却很不明。突兀地出现,突兀地怀孕生子。” 君王自古多疑,这话不用太尽。 姬昼的眸光微敛,沉思了一会儿,目光就停在小宛的碗里,看她不时悄悄扒饭。 他脸上现出挣扎神色来,又好像极其不愿相信,还有几分猜疑,终于良久后又拣起筷子握在手中,敛了目光,说:“照这样说,那他不能担任主将了。” “这倒也没什么妨事。”太后笑道,“换个便是。” 姬昼淡淡“唔”了一声,似很惫懒地说道:“那么又须去议一名主将了。” 他说着揉了揉眉心,小宛便很知情识趣地给他捏了捏肩膀。 太后说:“你舅舅虽然年过六旬,但所谓老当益壮,他对西北最是熟悉,用兵之道,朝中除了先骠骑大将军外,大约无出其右。此次他亦有心率兵卫土。”她顿了顿,见他神色不明,又笑道:“他近日来信还挂牵着你身体,想你为国操劳,才叫人送了这新鲜羊肉给你尝鲜。” 小宛寻思,真是太假了。 太后作出十分伤心的样子,说:“昼儿,这已多少年,当年的事情是母后错了,你还在生母后的气?母子俩哪里又有隔夜仇的,如今你舅舅想要为国效力,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你是因着母后才不允么?那母后……母后不如……” 她说着揩了揩眼角,至于有无眼泪,那当然不用说。 姬昼看着小宛,小宛迷茫地眨了眨眼,忽见他神色郁郁,是风摧折花零落后的郁郁之色,“钧武侯当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何必参与这些战事。不如从几位公子中择一位赶赴西北。” 他顿了一顿,一边漫不经心把玩着小宛肩上一绺头发,一边说:“可是有五位公子,派谁去好?” 太后正要说话,却又闻他说道:“不过五位公子都是人中龙凤,那么选谁似都差不多。” 小宛不能理解他们,她仿佛坐在算术课上的差生,跟不上夫子的节奏,只是扒一口饭的工夫,已不知今夕何夕。 这时候,姬昼也在看她,似笑非笑,仿佛洞明一切又仿佛什么也不知道一样,说:“爱妃若有所思的模样,倒真好看。” 小宛觉得他自进了这里以后,跟她说话都怪了起来,好怪。她讪讪一笑,说:“臣妾不懂政事,所以只好发呆。” 哪知他嘴角忽然勾起了一笑,弧度很大,令人遐思万千。 他轻飘飘地说:“爱妃既然长在薄家,那么依爱妃来看,这五位公子中,哪一个更堪重任?” 但小宛还在努力转动她的脑子思考他们这你一言我一语,就望到太后朝她使眼色——她睁大眼睛,不是吧,又叫她来干政? 太后朝她比了个五。 薄五公子薄慎之。——哦,就是那个演戏演得不错的五表哥。 小宛记得他,他在那天九曲玉桥桥头穿了身朱袍,惊讶地喊她表妹来着。 她弱弱地正要说“五公子好”,但是深深觉得这样说出来没有什么说服力。她也不知道五公子除了演技好,还有哪里好。 “五表哥年轻,眼力劲好,一定能……能……”她词穷了,这就是平日不爱读书,现在需要用词,完全一片空白的后果。 太后努力地提示她,朝她做嘴型:“抵御外侮,护佑家园。” 她看不明白。 姬昼看着她绞尽脑汁的样子,觉得好笑,说:“你的五表哥眼力劲好,其他表哥就不好了?毕竟,若论资历,大公子与二公子悉与钧武侯征战过,若论本事,三公子与四公子毫无逊色,若论冲劲,五公子首当其冲。都是文武全才,才会为难。” 她呆了呆,吸了口气后定了定神,勇敢说:“五位表哥都是文武双全之人,陛下这问,一时叫臣妾答不上来了。不过,臣妾有个法子,陛下肯不肯听一听?” 姬昼望着她轻笑:“什么法子?” “呃……抓阄。” “抓阄?”他微微偏过眼眸,似有些不可置信看向她。 如果范大夫知道,一定会连上二百道折子来痛骂她,他想。 小宛开始自圆其说道:“这个抓阄嘛,讲究运气……行军打仗的时候,有时也‘人算不如天算’,所以运气好的,说不定,就能……利用天时地利啊……” 他看着她,认真地点了点头:“这也不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得到这也不错评价的小宛望着他眼中似海的深情,只觉得惴惴不安,但这是她的老板的要求,她也很没有办法。 宫人伺候笔墨,晋王陛下依次写下薄家五位公子姓名,小宛探头看着,字如其人,风骨无二。 她暗自感慨何时她能有这般苍劲有力的字迹,姬昼已经依次把五张纸捏成纸团,小宛连忙回神。 他扬手一抛,小宛紧张地盯紧了那个写着薄五公子名字的纸团,眼花缭乱里,她眼前似就剩下这么一个纸团,其他的全已陷入了晦暗。 他将掌心摊开在小宛眼前,笑了笑,说:“爱妃抽一个罢。” 小宛呼吸了一大口,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纸团的形状,虽然都长得差不多,但细心去看时,便能发觉到一些不同。 她犹疑着,在他掌心里拣出一个,展开—— 正是薄慎之。 她心里松了口气。 姬昼便望见她眼里有些星点的庆幸,她庆幸着什么?又能帮到姬温瑜一点了? 想到这里,他的眉目便凉下来,将其余几个纸团丢在了一边。 太后也探身看了眼,仿佛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小五自小跟着他爹历练,有他爹照应,这一回小试身手,一定也能马到功成。” 姬昼的神情看不出多高兴,一如既往的淡漠温和,只是在淡漠中,却状若愧疚地看了一眼小宛。 有的人温柔在骨子里,有的人温柔却在皮相上。 小宛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害怕。那个眼神仿佛在说,这是我的补偿。补偿……?是补偿这些时日的冷待么? 她的心里忽然起了迷茫感。 夏天子延介四十六年,冬,晋拜薄侯五子慎之为将。 西北风云变幻,到了开春,大抵就要开战。 正如姬昼先前预料的一样,传言一出,先是陆沧领着他那个妾室到承化门前跪了一日,以表自己衷心天地可鉴。 再是范大夫怒气冲冲地上了许多道折子,大骂特骂点将岂能如此儿戏,竟然用抓阄决定——本来上回一气病倒以后就没有大好,现下更是被气得卧床。 雪停了一日,天气略有放晴,但仍然寒冷,室外冰天雪地。 姬昼站在承化门城楼上,牵着小宛,指着承化门外那玄衣年轻男子和他身侧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说:“那就是陆沧和他的妾室,还有他的次子。” 大约是见到他们两人在城楼上,那个年轻男子立即:“陛下……”说着叩拜下去,他的那妾室也抱着儿子拜下。 姬昼淡淡说:“陆沧年轻有为,镇守南边时,已屡立功绩。但,虽暂时没有证据表明他要通敌叛国,有这么个妾室在,也不敢重用他。” 遥远的,那一家人的身影都看不真切,小宛不懂他要说什么,但是他平白无故把她拉到城楼上,想必也不会是单纯看风景吧?她应了一声,说:“既然这样,那么……可以叫他担任个不太重要的官嘛。” 姬昼笑了笑,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小宛总觉得他想要引导自己说什么话出来,可她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她看着那边的陆沧一家三人。 白茫茫的雪地里,那孩子突然啼哭起来,她叫了一声:“啊,那孩子哭了,一定是太冷了……” 这是大人的纠葛,那样弱小的孩子却是无辜,何苦要陪同他的爹娘一起遭这样的罪。 他好像才几个月大,说不定叫人也不会叫,这么冷的天,…… 她心疼着那个无辜的孩子,转头看向他,低低说:“陛下能叫他们起来吗?” 姬昼的目光逡巡在远处的陆沧身上,意味深长地说:“他是自发来证清白,孤叫起,他也未必肯起来。他自言若是一日不昭雪,则一日不离开。” 小宛听到那个孩子的哭声愈发地凄凉,简直肝肠寸断,心中早已经动了恻隐之心,天寒地冻,他们又没有犯错,就因为丢了“清白”,就不要命了吗?她不能够理解他们。 她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她最宝贝自己小命,若她是陆沧,肯定就得过且过了。 “真可怜的孩子,”她说,又拉了拉他的袖子,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有些探究。 她不忍心,说:“我听说,将士出征,会把妻子留在京中为质。若是陆大人肯让爱妾和爱子留在绛都城,那么,也不妨试一试……” 她格局不大,只是觉得那孩子这时候怪可怜的,才这样一说,后续会如何,她不曾想过,她的心中,活在现下便很好了。 陆沧没想到自己的“清白”丢得这么容易,回来得又这么容易,那位夫人说两句话,就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叫他的心都忽上忽下的。 给陆沧传令的那个小内监还转达了夫人的原话:“这主将他虽然做不得,但做个副将还算宽绰。如若上头有人压着,大抵也错不到迷途上。” 小宛完全没有听过这番话,不知是谁瞎编的。 她只知道等出征,那陆沧的妾室冯氏和他儿子就要搬进宫里住。 但据说陆沧还是很感恩夫人给了他一个机会。 延介四十六年冬,晋命先中大夫令陆姜少子沧为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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