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竭力保持自己的容貌年轻,总在希冀哪一日在哪里可以遇见她,她还能像以前一样被他吸引,为他惊艳。 可是在哪里又可以遇见她? 事实证明他跟小宛的确差了那么一丝缘分,不单是从前小宛找不着他,如今他也找不着小宛,因为当小宛就在山谷的桃花林里快乐地扑蝴蝶时,他们路经山谷,没有丝毫要往里探一探的想法,于此擦肩而过。 登陵海苑占地广阔,过了几处山谷之后,天色就逐渐暗下来,如血残阳倒映海面,半江波光粼粼,回到满月楼二楼时,楼里的侍从立即迎过来说:“小公子,可算找着您了——” 小呆伸头没看见娘亲,小嘴一扁,哇地哭了:“娘亲真的不要我了……” 那侍从连忙道:“小公子,殿下是不小心昏过去了,赵王殿下送她回了驿馆,吩咐小的接您回去——” 小呆立即叫道:“我娘亲昏过去了!?”他团团小脸上立马浮现焦灼,哭也不哭了,懂事得很,乖乖点头:“那我要回去看娘亲。” 那侍从正要从素衣青年的手里接过他来,他又眼巴巴地看着这个便宜爹爹:“爹爹,……” 青年淡漠地看了眼那个侍从:“孤送他回去。” 侍从还待要说什么,但大抵触及了他沉冷的眼神,立即闭了嘴,但是心中的八卦已经熊熊燃烧:这位可是岐川公主的亲儿子,昭王叶琅的亲外甥,他们昭国王室小辈里最受宠爱的公子,怎么管晋王殿下叫爹爹? 身侧玄袍男子朝姬昼拱了拱手,微笑道:“照卿兄,改日再叙。” 其实大事已经谈得妥当了,仅还有些细枝末节尚待商榷,虽然这绿衣小人儿临时打断了他们,但并无大碍。 他亦微微颔首,与那玄袍青年分别后,出门登上那驾素白车舆,谢沉在外头驾车,他便同这小娃娃一道坐进车中。 小娃娃虽然有些粘人,却十分乖巧,这般的性子时时令他想起她来,所以,眼中格外怀惘。 小呆不解这样的情感出于什么,只是觉得那样的情绪看了就叫人好难过。他坐在青年的旁边,像自言自语说:“娘亲总是昏倒。” 姬昼偏眸看他一眼:“总是这样么?” 他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说:“娘亲不告诉我是为什么。” 他说:“你娘亲大约是怕你担心。” 小娃娃低着头,忽然间已无声地哭得鼻子冒出泡泡来,又抽出帕子抹了抹眼泪,说:“我娘亲是不是生了很大很大的病?舅舅之前都没有逼着娘亲来相亲,这回是逼着娘亲来的。不然她不愿意来的。呜呜……” 他现下已经知道这孩子便是昭国岐川公主的儿子,对于他们,他知道的不多,所以没有多加揣测,只是说:“你娘亲为了你,也会好好活着的。” 小呆摇了摇头,抽泣着说:“……我娘亲很可怜,叔叔,你去看看她好不好?这么多人里,你对我最好了,我想要你当我爹爹,你去看看娘亲,我跟舅舅说,舅舅会同意的。” 他拉住他的袖子摇了摇,——这个动作几乎也刺痛了他的眼睛,从前她总是喜欢这样,拉住他的衣袖,轻轻扯一扯摇一摇,仿佛是小心翼翼地在撒娇一样。 睁着明亮的眼睛,期盼地望着他。 他的指尖有些轻颤,犹豫了许久,才摸了摸他的头,说:“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叔叔不喜欢小呆么?叔叔是不是嫌弃我娘亲是个寡妇?可是,可是我娘亲真的很好的,她很好的……” 他眼里冒出水汽来,雾蒙蒙地,他大约怕流到面前青年的袖子上,乖乖地松开手,有些黯然地垂着眼,捂住眼睛哭起来。 “叔叔已经成过亲了。”他说,神色有些黯然,“不会再娶。” 小呆不讲理地说:“叔叔你骗人!叔叔白衣素冠,若不是长辈过世,就是妻子过世,可是近年来各国里没有什么老一辈的过世,叔叔你肯定和我娘亲一样,为什么不能再娶……” 随着这孩子的话,他的脸色越发苍白,目光盯着某个角落,指节也攥得发白,是,是啊。 他的妻子已经过世三年了。为什么不能再娶?不能就是不能。 他的心有些寂静了。 这孩子又说:“叔叔,你愿意一路照顾我,说明你也有点喜欢我对不对?那么,顺便去看看我娘亲好不好?我娘亲最喜欢热闹了,就当是充个人头好不好?” 他的确对岐川公主没有半分的心思,而且他不会再看别的女子一眼,这是他某种程度上固守的迟来的执着,他仍然摇了摇头,只说:“让外面的谢叔叔跟你一道好不好?他比叔叔会说话。” 得到上司这样评价的谢沉不知道该不该高兴,但还是高兴了一下,他得以接近岐川公主,待会儿他便去探探情况,看看岐川公主到底怎样,然后为谢岸制定一下攻略。 他暗自感慨着,人与人就是很不一样,陛下什么也没做,人家的儿子就跑过来叫爹了,偏偏陛下已经决心终身守孝,甚至近日都在拟定过继哪位宗室子做世子。
第93章 娶我? 谢沉同那孩子一道去看望岐川公主时, 姬昼静静站在窗前,俯看一楼院落里的洒着金辉的一树海棠花。 但没有两刻,就听到急促的登楼声, 谢沉回来得急,他转身望去,见他脸色竟然十分怪异, 平日里吊儿郎当的那笑也不见了,不由蹙了蹙眉:“何事?” 谢沉顾不得行礼,直上前两步,眉目焦灼, 附耳说了一句话。 他一怔, 指尖忽然都在颤抖。 一刹那,他的心上仿佛有一棵树, 枯死多年,于这时终于开始抽芽生长。 他没有犹疑什么, 转身就要下楼,被谢沉伸手拦住他说:“陛下要不要换衣服?” 他方才心里太激动,才忘记了这时他不能太过贸然。 他点了点头, 立即准备去沐浴更衣。他换了一身崭新的白衣, 暗纹交错, 系上赤锦螭纹的腰带, 束了玉冠, 还把昨夜冒出的胡茬也刮个干净,看着镜子里仿佛还是二十刚出头的模样, 他有些恍然。 ……三年了。 —— 小宛撑着身子坐起来时, 一抹斜阳照进她的纱帐, 正值薄暮时分。 床沿边趴着一只粉粉嫩嫩的小娃娃, 感到动作后,他伸出小手伸到被子里,拉住她的手,仰起头说:“娘亲,你总算醒了!舅舅去熬药了,马上就来。” 她乍醒过来,头还有些晕,晕乎乎里她闻到空气里有淡淡陌生的熏香,说:“刚刚有别人来过?” 小呆的身子立即仰了仰,笑起来:“是啊是啊,有好多哥哥姐姐来看望娘亲。有齐国的,宁国的……” 他掰起手指数着有哪些人来看望她,但在她听来都可有可无,这些表面功夫,那些权贵最是擅长做了。 小呆数了半天,最后有些失望地说,“不过那个叔叔没有来。”他撅了噘嘴,“我怎么拉他他都不来。” 小宛看着这娃娃,总觉得似乎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这孩子很能憋,不知随了谁,不盘问他他就不交代。 “哪个叔叔?”她看着小呆,他的眼睛里映出她来,似有些苍白,她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想到这不时昏过去的毛病,大抵是治不好了。 令蓝花无药可解,她不过靠着贵重药材吊着性命,在这世上苟延残喘。 小呆仰起头说:“是晋国一个穿白衣的叔叔,很好看。” 他的话音刚落,小宛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小呆,你在哪里遇到了他?” 小呆说:“在登陵海苑里。”他却望见娘亲的脸色有些微变,提高了声量说:“小呆,以后不准跟那些人往来,知道么?” 小人儿一愣,大抵从未见过娘亲这样严厉的模样,后就委屈起来,皱着小脸,小声说:“娘亲,叔叔人很好的,我找不到娘亲,他带我去找,又送我回来……娘亲,等你好了,我们去谢谢他好不好?” 小宛的手揪紧了锦被的一角,心中苍凉着刺痛着,说:“谢他?谢他什么?” 小呆说:“娘亲,你不是教我说,人不可以忘恩负义的嘛,要知恩图报,人家帮了我,我们自然要谢谢他呀?” 小宛重重咳嗽了两下,捂着心口,没有说话,血一般的残阳洒进来,镀在她侧脸上。 “小呆——,娘亲给你取名叫小呆,就是时时提醒你,不要犯呆犯傻,不要被别人骗。”她低声说着,“他们接近你,一定是不怀好意,世上没有人无缘无故对你好的。” 这是她血的教训,两次覆辙。 她轻轻地摸了摸小呆的头,微微叹息。 小呆懵懂地点了点头,显然神色里还有一抹寂寞:“知道了……”他乖乖地眨了眨眼睛,说:“娘亲,我去看看舅舅有没有煎好药。” 说着,笨拙里掺点灵活,下到地面,迈着两条小短腿跑开了。 他刚一出门,就撞到一个人,他扬起团团小脸,望见是下午那位长得很好看的穿白衣的叔叔,有些吃惊,说:“叔叔?” 可这个叔叔跟下午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他怎么嘴角上扬,蹲在他面前摸着他的头,温柔地笑着说:“叫爹。” 小呆愣了一愣,转而就想到刚刚娘亲说的话,连忙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叔叔怎么来啦?” “……来看看你娘亲。” 他说着,站了起来,立在门口,忽然有些情怯。 从门口什么也看不到,但他在想象着见到她时,应该怎样说,怎样做。 该怎么样呢,她才会原谅自己。 他缓缓地踏入静谧的房间,斜阳被雕花窗格分割成了一片片的光芒,在他的雪白衣角荡漾。 熏香袅袅冒出鎏金香炉,春日傍晚的绚盛还停留在窗前,他又向前走了两步,心激荡如大江奔流,一泻千里,他的指尖因为激动而在颤抖,他一眼望到雪纱帐里的隐约的人影,匆匆几步到了床边。 他原想要伸手撩开帘子,只是手臂也仿佛使不上力,坐在床沿边,手伸了几回,又缩了几回。她近在咫尺,隔着一幅雪白纱帐,容颜静谧美好。 他垂下眼,唇动了动,半晌,才终于发出两个音节:“小宛。” 嗓音低哑。除此之外,他甚至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注视着她的脸,眼角微红,喉头滚动了一下:“小宛。我来了,我来带你回家。”他握住她在锦被外的那只手,掌心微凉,触感竟然这样不真实。 小宛原本因为困倦而昏沉地睡过去,这时耳边虚无地传来了唤她的声音,这样深情,这样温柔,她仿佛在哪里听过。 汹涌的记忆伴着那声音一道苏醒,蒙蒙的天光下,那个侍卫告诉她:“……属下已经传信回了绛都,陛下一定很快就接您回去的,……” 她等了好久。一天,两天……半个月,一个月。等到快要死掉,都没有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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