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棠知道太后口中的霍将军便是白日冒犯她的男子,她委屈极了,却又不敢反驳,缩在衣袖内的柔荑紧紧捏在一起,因为太过于用力,掌心被攥出清晰的指印。 看着雪棠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王太后心里畅快极了,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感,她勾起唇角笑了笑,接着道:“你虽用心不良,到底得到了霍将军的青睐,你且好生准备着,待钦天监择了吉日,便出降到辽东。” 起先雪棠虽受了侮辱,到底还能按捺住,现下听到太后要让她嫁给霍将军,当即就变了脸色,粉嫩的脸颊半点血色也没有了。 她沉吟片刻,硬着头皮开了口:“母后,儿臣有婚约在身不能嫁给霍将军。” 昭帝疼爱雪棠,一心想要她和满顺遂,雪棠还未及笄时,便给她与名动京都的陈家嫡子定下了婚约。 可惜,天不遂人愿,三年前昭帝带着贵妃到热河避暑,路遇刺客,是明熙挺身而出替昭帝挡了一刀。 昭帝的性命倒是保住了,陈明熙却被刺客掳走,生死未卜。 提起婚约,王太后脑海中浮现出陈明熙风华绝代的样貌,陈明熙清俊无双,当年好几位适龄公主都心悦于他,但昭帝偏心,愣是给没有及笄的雪棠指了婚。 想到昭帝爱屋及乌的行径,王太后愈发生气,她轻嗤一声,没好气道:“陈明熙失踪多年,现下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你是大英的公主,难道还要为一个生死未卜的男子守节不成?” 雪棠眼睫轻颤,在烛光的映照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她提高声音道:“明熙哥哥是为了救父皇才失踪的,于情于理儿臣都不该……” “闭嘴!”王太后厉声叱责,“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竟敢和哀家顶嘴。哀家说陈明熙亡故他便是亡故了,即便他还活着,也得到阴曹地府报到。” “你身为公主,被皇家供养了足足十六年,现下皇家需要你稳固朝纲,你便是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得老老实实出嫁。” 话说到这个份上,雪棠又哪里敢再多言,只苍白着脸承受王太后的训斥。 王太后骂得累了才闭上嘴,挥手将雪棠打发出去。 雪棠失魂落魄地走出坤宁宫,沿着甬路往长乐宫折返。 她知道她是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太后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可她万万没料到太后会枉顾父皇订下的亲事,要把她嫁到辽东。 哥哥可是父皇的救命恩人,她怎么能辜负明熙哥哥。哪怕明熙哥哥真的已不在人世,她也不想嫁给那个年纪和父皇不相上下的霍将军。 可太后是她的嫡母,婚姻大事需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后既发了话,她又如何违逆得了?雪棠越想越觉得难受,胸口闷闷的,脚步也不由慢了许多。 经过水榭,忽听到屋内有人在说话。刻意压低却又充满怒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太后娘娘筹谋了这么久,擎等着要贵妃的命,你办不好差事也就罢了,怎得连贵妃的尸首都寻不着,你莫不是在糊弄太后娘娘?” 被训斥的暗卫也满心委屈,他奉王太后之命在行宫刺杀谢贵妃,哪成想贵妃白日里时刻和圣上待在一起,他半点刺杀的机会都寻不到,好容易捱到晚间,贵妃竟连自己的寝屋都不回,他在贵妃的寝屋侯了足足三夜,连人影都没见到。 原以为刺杀贵妃的计划只能搁置,没成想贵妃被朝臣逼着跳了悬崖,那悬崖虽说陡峭,但也远没到壁立千仞的程度,他却无论如何都寻不到贵妃的尸首。 王太后性子左,见不到谢贵妃的尸首不罢休,暗卫将那山底翻了整整三遍也没寻到谢贵妃的踪迹,他知道贵妃十有八九是诈死,却又唯恐太后责备他办事不力惩处于他,只含糊着应付太后。 大监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暗卫知道是再不能敷衍了,只暗暗计划离开京都保命,于是信誓旦旦说道:“请大监再给属下两日的期限,两日之内,属下若再寻不到贵妃的尸首,就以死谢罪。” 暗卫信誓旦旦,倒真的取得了大监的信任,大监轻哼一声,拉长声音道:“谅你也不敢耍滑头。” 话音刚落,忽听到树枝断裂的声音,大监和暗卫对视一眼,暗卫猛然跃起,夺门而出,只见窗子下有一截被人踩断的树枝。 “快追!”大监急声催促。 雪棠顺着甬路向前奔,跑到半路灵机一动忽转了方向,折进一旁的花园子里去。 园内草木葳蕤、影影绰绰,十分便于藏身。暗卫追过去,一时之间倒真没有发现雪棠的身影。 雪棠不敢走小路,只在玉兰林中穿梭,跌跌撞撞穿过玉兰林,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便听林内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雪棠的脊背倏得便紧绷起来,她警惕得看向四周,想要寻个藏身之所,可除却玉兰林,周围都是矮小的灌木,根本遮掩不住她的身形。 雪棠深吸一口气,悄悄拔下发髻上的金簪握在手中,她知道她敌不过那暗卫,即便如此,她也要搏一搏。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束手就擒。 当雪棠做出以命相博的决定时,忽见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来人高洁如松,沉稳内敛,不是沈离又是谁? 皇兄不是还在边疆吗,怎得忽得就回来了?不管怎样,皇兄回来了就好。 有沈离在雪棠就有了定心丸,她又惊又喜,潋滟的桃花眸中漾出亮晶晶的光彩。 沈离大步走到雪棠跟前,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向左前方折去。 手与腕相贴,手的温度比皓腕要高一些,温热的触感从手腕处溢开,传遍四肢百骸,雪棠慌乱不堪的心,莫名便安定下来。 花园子是按苏州园林的风格建造的,结构玲珑精巧,原以为已走投无路,没成想只往左前方走了区区几步,便出现了一座假山。 沈离拉着雪棠钻进假山的缝隙,二人刚刚躲进去,便见暗卫的衣角从假山外一扫而过,向着西侧奔去。这算是逃出一劫了,雪棠复又把攥在手心的金簪插到发髻上。 暗卫还未走远,二人不好轻举妄动,便暂且待在假山内,夜静悄悄的,他们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对方深深浅浅的呼吸声。 雪棠原想说点什么,这时忽听到假山的另一侧响起女子低低的嘤咛。 那声音娇娇软软,忽高昂忽婉转,似一根弦,时而绷紧,时而松弛,简直要扯断一般。 虽说那哭声好生奇怪,雪棠到底动了恻隐之心,她看向沈离,温声说道:“皇兄,我听闻宫内有好些太监以折磨宫女为乐,这宫女哭的凄惨,不若我们去救救她吧!” 雪棠是热心肠,尤其经受了生离死别后,愈发懂得推已及人,她虽势单力薄,好歹能震慑住专横跋扈的太监。 她也不待沈离说话,提脚便穿过假山循着声音而去。 透过影影绰绰的枝桠,隐约能瞧见两具身体,她想凑到近处去,却忽得被修长的手指遮住了双眸。 “妹妹,你不该看这些。”沈离低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第8章 沈离手指纤长,单一只手就把雪棠的双眸捂了个严严实实。 雪棠尚在纳罕,枝桠掩映下便又有了响动,因着视力受阻,她的听觉比之前要敏锐一些,不仅听到了女子的娇声,还听到了男子的低喘。 脑中灵光乍现,突然之间,雪棠便明白那两人在干什么了。 尴尬和羞涩齐齐涌上心头,雪棠连呼吸都清浅了几分,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才好。原想仗义救人,哪成想竟撞到了野鸳鸯。 手指无措地绞着袖内的帕子,霞色从脖颈一直蔓延到脸颊,便连小巧的耳朵尖都泛起了热。 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响,软的像水,似乎要把人给缠起来一般。 雪棠心跳如鹿,几欲从腔子里跳出来。她实在不好意思继续待在原地,遂压低声音和沈离打商量:“皇兄,我们快些离开吧,我、我不会偷看的,我闭上眼睛,你拉着我离开好不好?” 自小到大,他从未拒绝过她的任何要求,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修长的手指从雪棠眼前移开,缓缓包裹住她的柔荑。雪棠生的娇小,双手也是小小一团,又软又嫩,握在手中像是握着一团棉花糖,只能轻轻拢着,仿佛一用力就要捏碎一样。 他就那样拢着她的手,慢慢带着她向远处走,待彻底听不到身后的声音时,才缓缓松开。 “可以睁眼了。”沈离温声开口。 雪棠的脸还是红的,好歹耳朵尖已不像之前那样滚烫,像是犯了错不敢面对长辈的孩子,她虽睁开了眼睛,却不敢直视沈离,只把目光投向别处。 入目是月光笼罩下的梨树林,洁白的梨花竞相开放,皎洁繁盛,连成一片白色的云,美不胜收。 在皇宫长到十六岁,雪棠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景色,心绪被梨花吸引,便暂且忘了适才的窘迫。 “皇兄,这里真好看。”她欢欣鼓舞,高兴的在梨树下踱来踱去。 沈离抬臂折下一只梨枝,枝桠上的花苞累累坠坠、只消养在水中,明日便能开放。他把花枝递到雪棠手中,低声说道:“天色已晚,你该回去就寝了。” 雪棠虽留恋这里的景色,却还是乖巧的“嗳”了一声,和沈离一前一后出了梨树林。 月光澹澹,清澈皎洁,明亮的光晕将他们的身影无限拉长,直至交叠到一起。 沈离将雪棠送回长乐宫,雪棠一进花厅便把手中的花枝递给凝枝:“姑姑,你且打开库房,把我珍藏的天青色细颈玉瓶取出来,梨花雅致,配天青色最适宜。” “再往我的寝屋添一个高几,把梨花放到高几上,我一睁眼就要看到这梨花。” 因着珍重梨花,她吩咐的格外细致。 凝枝是个妥当人,听完吩咐便躬身退了下去。因着天色已晚,凝枝出去时特地没有关门,毕竟公主已然及笄,虽和颀王兄妹情深,该避嫌时还是得避嫌。 雪棠看了一眼大开的房门,大步踱过去,“咣”地一下就把门合上了。 她转过身看向沈离,露出一个灿若骄阳的笑脸:“哥哥,我母妃好像没有死。”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声音也格外欢快。 雪棠倒豆子一般把在水榭听到的对话一五一十讲给沈离听,末了又道:“定是母妃运气好,被人搭救,皇后的爪牙才没找到她的踪迹。” 说到这里,她晶亮的眸子又暗了下去:“只不知道母妃逃到哪里去了,她是被人逼着跳下悬崖的,便是活着,又如何敢回来?” 惊喜过后雪棠又陷入忧虑之中,她耷拉着脑袋,便连身子也萎靡下去,神色怏怏,眼角眉梢全是愁绪。 鲜活伶俐的姑娘乍然安静下来最是招人疼惜,沈离垂眸凝着雪棠,温声开口:“贵妃吉人天相,不会有事,你且把心放到肚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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