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臣工又精神抖擞地到太极殿上朝,得到的依旧是圣躬违和的消息。 直到第三个三日,众人才察觉到异常。普通官员自不敢多言,由内阁三位阁老出头,到太极宫探望圣上。 阁老们在门外求见的时候,雪棠正在给沈离擦拭身子,听说久卧病榻的人十有八九会长褥疮,皇兄那样如切如琢的人,怎么能忍受得了身上长褥疮。 是以雪棠一日里要给沈离擦拭三次身子,擦拭完以后还要推着他到廊下晒太阳,太极宫被十一牢牢把控着,雪棠倒也不害怕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她不急不缓把沈离的身子擦干净,给他换上干爽的衣裳后,便让人将内阁元老引到了屋内。 雪棠也不避讳,就坐在八仙桌侧边旁听。 沈离钟意雪棠的事情朝臣无人不知,虽说阁老们暗暗责怪雪棠红颜祸水,到底不敢明目张胆和她叫板,只将她当作空气,视而不见。 三位阁老走到龙榻旁,隔着纱帘向沈离行礼。 帘内传出几道低咳,待咳嗽完了,沈离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卿皆上了年纪,无需多礼,快快起身。” 听到熟悉的声音,阁老们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暗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病的道理,圣上励精图治,现下又远赴龟兹立下了不世之功,舟车劳顿,偶尔病上一段时间也无可厚非。 他们又对沈离嘘寒问暖一番,这才躬身退出了太极宫。 待屋门合上,吴章方从帐内钻出来,神色紧张,又是一头冷汗。 本性难移,且吴章的表现相比以前已稳妥了很多,雪棠也不多做苛责,挥挥手将他打发到次间,便推着沈离到院内晒太阳去了。 初冬的阳光最是温和,柔柔的洒到身上,照得每一处都纤毫毕现。 雪棠凝着沈离的脸颊,只见他血色尽失,脸色白的仿若透明,似乎随时都会化掉一般。 雪棠伸出手,一寸一寸抚摸着沈离,从高挺的鼻梁一直抚摸到下颌,不知不觉便流下眼泪来。 眨眼间又过了十日,屋内虽烧着地龙到底不似以往暖和,雪棠忽得想起她出宫之前曾给沈离做过一双棉袜,她的手艺虽不精湛,好歹是一份心意,总要给沈离穿上才能称心。 雪棠给沈离擦拭完身子,便回长乐宫取棉袜,那袜子放在床头的暗格里,等闲寻不到。 她刚拿到袜子,便见凝枝匆匆奔到屋内,火急火燎道:“公主,大事不好,敏王带着人到太极宫去了。” 敏王是昭帝第七子,外家乃镇守一方的大吏,手握重兵,甚有权威。因着齿序比沈离靠后,军功不及沈离煊赫,这才未敢和沈离一较高低争夺皇位。 敏王不似朝臣,沈离若是有虞,他便是头一份的受益者。现下若让他瞧出些什么,沈离又哪里还能善终。 雪棠神色一凛撒腿就向太极宫奔去。 敏王是沈离的兄弟且大权在握,他若坚持要瞧一瞧兄长的身体,便是十一也无法拒绝。 雪棠折回太极宫的时候敏王已然进了寝屋,雪棠悬着一颗心向内室奔去。 她跌跌撞撞跑到内室门口,只见敏王正隔着纱帘和“沈离”说话,谢天谢地,所幸她特特叮嘱了吴章躲在帐内,倒也没出什么纰漏。 她刚长舒了一口气,忽见敏王倏得站起身,大步向床榻走去。 “七皇兄,你要做什么?”雪棠大喝一声,提脚就进了屋,身子在微微发抖,她的声音却格外沉稳,“陛下染了风寒,最怕寒凉,屋外寒冷,你身上带着寒气,莫要靠近陛下。” 看着雪棠紧张的神色,敏王愈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想,沈离最是勤政,若不是病入膏肓、药石罔效,他又岂会连续二十多日称病罢朝。 再者,他特地找人打听过,十日前三位辅臣虽和沈离说了几句话,到底隔着一层纱帐,没能面见沈离,谁知道里面有没有猫腻。 联想到种种,敏王心里愈发有底气,便更不把雪棠的话放在心上,抬手便去撩那重重垂落的纱帘。 事情再没有转圜的可能,今日断不能让敏王活着走出太极宫。 “十一!”雪棠大喝一声,“快些带人……” 话音还未落,便见原本趾高气昂的敏王忽得后退一步,脊背一下子便僵直了。 接着耳边便响起沈离的声音,是的,是沈离的声音,而不是吴章刻意模仿的声线。 “七皇弟是唯恐朕病得不够重,特地来推波助澜的吗?”他的声音很小却掷地有声,吓得敏王两股战战、抖如筛糠,噗通一声便跪到了地上。 “皇兄,臣弟不过是担忧您的身子,想要亲眼瞧一瞧,纯纯是一片忠君爱国之心,断没有……” 敏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直涨成浓重的猪肝色。 “滚出去!”敏王尚在辩驳,忽被沈离打断,他再不敢多言,踉踉跄跄便奔到了屋外。 “皇兄!”雪棠喜极而泣,她紧握住沈离的手,目不转睛凝着他,他虽然削瘦了很多,眸光却很清亮,神采奕奕的。 “皇兄,你饿不饿,我让御膳房给你煮一碗粳米粥罢,你这么长时间未吃过东西,定是饿极了。” “我记得你最是畏热,因着你重伤未愈,我才让宫人烧了地龙,你现下觉得热吗,若是觉得热,我便让人把地龙熄了?” 雪棠太高兴了,简直有些语无伦次,她灼灼地看着沈离,擎等着沈离开口说话,没想到沈离半句话都未言,眼皮一沉,竟又晕了过去。 心里绽开了花,忽得又枯萎成粉粒,雪棠心痛难忍,又怔忪了片刻才意识到传太医。 知道内情的那几个太医一直被雪棠拘在偏殿,不过片刻就到了屋内,几人轮流给沈离切脉,切完脉以后互相对视了几眼,最有资历的院首才斟酌着开了口。 “陛下的脉象比之前更为凶险,似有回光返照之态,若是三日后再醒不过来,恐怕便也不能康健了。” 太医说话最是审慎,今日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无疑是告诉雪棠,沈离若在三日内清醒不过来,便会驾鹤西去、撒手人寰。 心情大起大落,雪棠似一条被风浪挟裹荡来荡去着的鱼,不仅心理,便连身体都要散架一般。 她摆摆手,将太医打发出去,而后就静坐在榻边,凝着沈离发呆,便连谢华莹和她说话都置若罔闻,整个人仿佛魔怔了一般。 她就那样盯着沈离看了一天一夜,第二日天一亮便乘马车到京都香火最鼎盛的寺庙烧香祈福去了。 青烟袅袅,雪棠双手合十跪在佛前,口中低喃:“信女愿以自己余生所有的寿命换取沈离平安!” 前路一片黑暗,到处都是荆棘,雪棠从未像现在这样绝望过,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把希望都寄托到神佛身上。 她仰望着和蔼的佛像,一下一下磕起头来,额头肿了,接着又破了,鲜血一点一点渗出来,她却不肯停歇,直到精疲力竭,才不得不停将下来。 雪棠离开寺庙的时候额头已磕的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凝枝心疼的直掉眼泪,她却仿佛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欣慰得笑了笑:“我不知道能为皇兄做些什么,除了这片心意,什么都给不了他。” 凝枝一边给雪棠清理伤口,一边低啜:“陛下富有四海,所求也不过是公主的真心,公主既肯把真心舍出去,陛下定会欣慰的。” 雪棠摇摇头。 都怪她醒悟的太晚,若能早一些知道真相,若能早一些知晓自己的心意,他们又何故需要经受这种种不测。 马车辘辘而行,于黄昏时分到达太极宫,雪棠用过暮食,便给沈离擦拭身子,待清洗完便到了戌时,她已有两天两夜未合眼,按说应当极其疲累,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在榻上小憩了片刻,就坐起身小声念佛经。 也不知念了多久,欲要喝水润喉的时候忽见沈离左手的食指动了一下,她苦笑一声,只当自己执念太重出现了幻觉,趿上绣鞋便下了榻。 茶有些凉了,她却一点都不在意,斟了半盏便往口中送,喝到一半,忽听到一道声音:“我十分口渴,劳烦妹妹也给我斟一杯茶。” 雪棠怔愣了片刻,而后慢慢把目光投向沈离,只见他正含笑看着她,眸中满是温情。 此情此景她不知幻想过多少遍,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现下实实在在发生了,她竟有些不敢置信。 雪棠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直到尖锐的剧痛传来,她才确定沈离是真的醒了。 他醒了,她原本该极激动,现下却不知为何反而十分从容,她道:“这茶冷了,我去给皇兄换一盏热的。” 情绪酝酿的太久太深,等闲是发泄不出来的,直到沈离将一盏温水喝完,雪棠才哭泣出声。 她像幼时一般乖乖巧巧的缩到沈离怀中,双手紧紧抱着他的劲腰,低声和他说话:“皇兄,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我都不敢想象,没有你的余生该如何捱过去。” 她哭得伤情,头顶却响起他虚弱而愉快的低笑:“我好容易才盼得你回心转意,又如何舍得就此死去。” 沈离虽不能起榻,好歹有所好转,每日里也能进一些粥食,养了大半月,脸上总算有了血色。 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雪棠再舍不得和他分离,二人便同吃同住,双双宿在太极宫。 之前动静闹得那样大,虽说沈离和雪棠曾是名义上的兄妹,朝臣也不得不接受沈离欲要迎娶雪棠为后的事实,可近日不知是谁传出了雪棠不能生育的言论。 皇家的子嗣最为重要,女子若不能为皇家开枝散叶,又岂能舔居于皇后之位。 是以众人纷纷上书,请沈离从世家大族中择一贵女为后。 沈离病重,折子一直由内阁批复,阁臣不敢打扰沈离,私底下却找雪棠谈过好几次。 只道望她能以大局为重,主动让贤,劝诫圣上立一位贤德淑娴、能为皇家开枝散叶的女子为后。 雪棠在皇宫长大,自然知晓子嗣的重要性,心里百感交集,但想到和沈离的感情,到底未应允阁臣的请求。 是夜,她沐浴完毕,穿着寝衣折回内室,只见沈离正半依在榻上,拿着羊脂玉料玉料雕刻发簪。 “皇兄身子还未痊愈,断不可伤神。宫里尽是能工巧匠,哪里又需要您劳心劳力。”雪棠一面说话,一面从沈离手中夺过预料,置到一侧的案几上。 沈离也不恼,只又把玉料拿到手中,不紧不慢雕琢起来,他一边雕一边道:“等我的身子痊愈了,我们便大婚,到时候这根簪子给你添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1 首页 上一页 87 88 89 90 9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