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陆思音出生起,府中便只用一个大夫,自然是确保了他不会将陆思音的身份说出去。她坐在案边,头有些昏沉,伸出手给那大夫把脉,大夫又问了几句最近状况,她如实说了,而后大夫静默了良久。 “怎么了?”她看大夫为难样子轻声问。 “老夫……老夫技艺不精,也不担保,只是侯爷这症状……”他犹疑着,对上陆夫人审视的目光也知道不得不说,垂着脸皱眉道,“像是有一月余的身孕了。” 绿英听到那话的一刻呼吸就滞住了,看陆思音也是楞在那里不动弹。 绿英慌张去看陆夫人的神色,阴沉的样子让她心惊。 “先生恐怕是弄错了吧……”绿英只能硬着头皮说。 “是是是,”大夫也擦了擦汗,如今脉象也不那么确凿,他此刻的确是拿不准的,“老夫妄言了。” “一月有余,”陆夫人重复了这一句话,目光落在陆思音身上,而后又恢复了神色对大夫说,“先生受累,先回去休息吧。” 那大夫匆忙退下,房中唯余三人。 “老夫人……”绿英生怕陆夫人此刻发难。 “他是用了多年的人,若不是有把握,也不会说那样的话,”陆夫人冷笑着,看陆思音当时闻言便白了脸,她便知道这话总该是真的,她沉声思索了一阵说,“是端王?” 房中寂静,谁也没有再先出口。 “去,快去找端王。”趁着母女二人还在房中,被遣出来的绿英赶紧找到明封。 “发生何事了?”明封皱眉。 绿英咬着唇,无奈说:“有身孕了。” 此时房间中传出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而后斥责之声溢出,听得绿英心都绞起来,明封闻言微楞便赶紧转身离去。 陆思音看着面前父亲的灵位,想起上一次跪在此处,似乎是为了她做女子装束的事。她捂着肚子,陆夫人的斥责之语几乎都进不了耳。 若是平常,她现下恐怕是惊吓,可是当她听到那消息时,她是觉得高兴的。 跪了已经一个时辰,那黄昏的残阳都已消失,月上枝头,她有些支撑不住,开始出冷汗。 “端王,”一月有余的身孕,陆夫人倒回去细想就全都明白过来,她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她不明白陆夫人指的是什么开始。 “什么时候做出这样的苟且之事?”陆夫人压着音量,语气中的严厉却是盖不住的。 在陆夫人所住的院中,周遭的侍者全都撤了下去,外头也让人守着不准人近前,他们也不知道侯爷究竟做了什么惹怒了老夫人。 方才陆夫人问她,是否是被强迫冒犯了。 她摇了摇头,僵硬着说,都是她情愿的,陆夫人便彻底恼怒了。 陆思音笑了笑说:“刚进京的时候,就……” “啪”。 巴掌落在她脸上的时候,她牙齿都颤了颤,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却并未让她太难受。 她的母亲也不会问她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也痛苦挣扎过,可或许此刻母亲只以为自己是放浪。 可是这也无所谓,她反倒觉得终于解脱了。 遮掩的,不能见人的,如今终于都坦诚了,心中反倒是痛快。 陆夫人平复了心绪,看着跪在旁边的绿英冷言:“你们倒是,通气了。” 绿英不敢说话,只是看着陆思音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也不免担心道:“夫人,侯爷的身子……现下不能那么跪着。” “好,那就不跪了,这孩子不能留。我让人去寻一副保险的方子,能平安落了最好。若落不下,生下来也要送人。” 陆夫人才说完这话,陆思音当即出言说:“不,我要养这个孩子。” “二十年,你就要为了这个……葬送吗?”陆夫人指着她的肚子怒道,“他来日就要成亲,这个孩子算什么?” 陆夫人没办法说出孽种两个字,但是说与不说,陆思音都明白。 只是她仍旧不肯退缩,沉声道:“我会称病,到生下这孩子……” “如今北境什么形势你看不明白?你哪里来的机会称病躲事?十月怀胎你知道有多辛劳吗?就为了那么个弃你于不顾的人?”陆夫人见她没有退缩的意思,难得的强硬,单薄的身子却不自觉发抖,心下也生出万般不忍,可也只能咬着牙说,“去取家法来。” 为了一个即将另娶的男子,她只觉得陆思音是昏了头了才想要保住这个孩子。 绿英闻言脸色已经变了,但陆思音却格外平静,只抱紧了自己的肚子,一言不发等着。 “还是不肯?”陆夫人握着递上来的鞭子,咬牙问。 她蜷着身子一心只护好腹下,陆夫人见状也只能咬牙扬起了鞭子。 第64章 不死不休 鞭子在空中划出凄厉的声音,陆思音不禁身子一抖,撇过脸却没有感受到皮开肉绽,而后鼻尖萦绕着一股药香。 她突然眼眶热了,转过脸便见到面前玄色衣裳的身影。 挥下来的鞭子被言渚握住,他掌心发麻,手掌也被勒出了血痕,对上满眼怒意的陆夫人只能抿着唇,而后松了手俯下身抱着陆思音。 “我来晚了。”他搂着她的肩膀安慰着。 她伸出手也抱着他,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让自己安心了些。 “倒不知贵客来了,”陆夫人冷眼看他,“只是我陆家的家事,还请端王离开。” “我不走。”他立即回道。 面前二人的举动让陆夫人恼怒更多,若不是碍着言渚的身份,依她从前的脾气早打得人跪着都直不起身了。她怒说:“那殿下就休怪老身无礼了。” 第二道鞭子落下的时候,言渚照旧拉着那鞭绳,若是他愿意,此刻夺过这鞭子也是可行的,可最后他看了看陆思音,松了手,掀开衣摆就跪了下去。 陆思音哽咽着,伸出手与他十指相扣,他宽慰笑着让她靠在肩上,怕陆夫人再扬鞭,他护着她在自己怀里,脊背挡着陆夫人。 “老身可受不起殿下这礼。”陆夫人看这二人并肩跪着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哑然失笑。 “腿上怎么了?”陆思音见他掀起衣摆才看到衣角的破损和腿上的血痕。 “没事,出来的时候,遇到点儿麻烦。”他摸了摸她的头。 明封来送消息,乔赟知道了不敢耽搁,告诉他之后,他立刻便要赶来,皇帝派来的守卫阻拦了,怕他有悔婚脱逃的意思,闯出来总费了些力气。 他看向她平坦的小腹,让她跪坐靠在自己身上,不至于跪得太辛苦。 “殿下这是何意?殿下的婚仪在即,还不能放过我儿吗?”陆夫人嘲道。 “夫人,言渚自知有负于她,但您的怒气,不该撒在她身上。一切是由我开始,若是夫人有何要怪罪的,我来领罚。”他沉声说着,轻拍着她的背让她安心。 “老身哪里敢怪罪殿下,只希望殿下放过我陆家,从此天高地远,各自安心,”陆夫人方才细想,非得拖到言渚要成亲了,皇帝的封赏才会下来,恐怕连皇帝都是知道的,且已经想出了最好的办法,“至于我没教好的孩子,也不劳殿下忧心。” 于她而言,她只觉得是面前这个狂妄无礼之徒冒犯了自己的女儿,未知人事的女子深陷其中。 “她是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是赵家娘子,陆家高攀不起,”陆夫人打断他,“端王殿下,守着你的大好前途去,别再招惹肃远侯府分毫,你总不想为这样的事,毁了自己的前程。” 言渚自嘲笑笑:“我不在乎这个前程……” “殿下是好听的话说得多了吧?你有资格不在乎吗?”陆夫人指着他,只觉得是花言巧语,在她面前情深的两人可笑至极,“若是想与我演什么连枝共冢、至死不渝的戏码,便算了吧。你们两个,都没有资格舍下别的去赴你们的情意。” 这话跟林辅生一个意思,也就是明白这件事,他们才做好了离别的打算。 只是此刻陆思音坚持要这个孩子,让陆夫人误会了她的打算。 “我知道,”陆思音轻声说着,她跪久了又伤怀实在没多少力气,腹下隐隐作痛让她害怕起来,“所以我还是肃远侯,直到我杀了昆部收复故土之前我都是肃远侯。我喜欢他,当下不能,但我会让这个不能,变成可能。” 她会去做自己应做的事,既然都觉得他们没有能力在一起,那她就去搏出这个能力。 言渚感受她身子微颤,轻吻在她的额头。 这些日子,他也怕她有一日忘怀前尘,现在却发现全然低估了她的决心,压抑的冲动在这一刻决堤。 陆夫人看着陆思音的样子,既心疼,又恨她看不清面前男子的面目,出口却伤人,“什么时候你也学得这样爱妄言了。你还要这样不知廉耻到何时?倒真是我没教好你了。” 怀里的女子微抖,言渚抱着她给她一些安慰,却听到她喃喃说:“母亲的确是没教过。” “什么?”那声音轻得陆夫人恍惚。 她跪起身淡淡笑着,直视着陆夫人:“母亲教过我,一个女子应该做什么吗?” 陆夫人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与心爱的男子欢好就是不知廉耻,旁的母亲会教女儿这些吗?”她笑道。 被破身之时,她害怕的头一件事,是自己女子的身体被人窥见身份会暴露,觉得被人强迫是耻辱,发现自己情念难抑时也只会责怪自己不懂自制。 没有人教过她,她不必为这副躯体的任何地方而遮掩难堪,也没有人告诉她什么样的男子才值得托付。 她放任自己沉浸在情念里,在言渚的言辞里才产生男女之情里的羞怯悸动,也不再回避她就是个女子的事实。 她很轻易就喜欢上他,甚至没有细想所托非人是何意,她喜欢了,放纵又不计后果,才会事到如今。 她抚着自己的下腹说:“窃玉偷香,珠胎暗结,于陆家的女儿而言是不知廉耻。可我算什么?陆家的女儿吗?” “我是肃远侯,不是陆家的女儿。”她眼里清明沉静,看不出伤悲怨恨。 平常的女儿有出嫁之日,困于门风名声,要一个清白。可她没有这样一天,也就不在乎什么廉耻。 从她明白自己是女子,却一辈子不得真身示人开始,陆夫人从未在她眼中看见过如此的不甘。 她从来是忍受顺从的,顺从到连陆夫人都忘了,她本该是什么样子。 “我与我爱的人在一起,有了我们的孩子,我想保住他。”她眼神平静着,而后抓着言渚的手,只能从他的身上汲取些许力量。 她本说不出这些话的,埋在心里太久了,言渚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才觉得有了些底气和依靠,终于说了出来。 陆夫人静默着,几次想要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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