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殿胡乐阵阵,宴间的鼎沸人声、行酒令的笑声从风里遥遥传来。 少年幽幽道:“确实很忙呢,办宴怎能不忙,招待这个招待那个,哪有时间抽身。” 宝鸾心里哎呀呀,嫌他计较小心眼,更嫌自己罪魁祸首令他变成这样,轻声细语硬着头皮道:“我这不是来见你了吗?” “谁知道有没有下次?”他忽然凑近,敏感地注视她:“我得趁现在多瞧几眼,就算以后你不再同我相见,我亦能宽慰自己,我并非孤零零一个人,这永安宫也曾有人同我亲近过的。” 宝鸾被他说得心都乱了,自责懊恼,握住他的手道:“我现在也愿同你亲近,只是我自己有心魔,总觉得那天翻地覆的事发生后,我不能再留在永安宫,不能留在我的亲人友人身边,我一见你,我就害怕自己梦醒。” 班哥静默半晌,忽然道:“我有法子替你解心魔,你若信我,就闭上眼。” 宝鸾犹犹豫豫,最终还是缓缓闭上眼:“什么法子……” 话音落,只闻耳边风声啸啸,身体腾空而起,被人打横抱在怀中。宝鸾吓一跳:“班哥。” “别怕,继续闭着眼。”少年温柔声音如清水流动,修长指节拽下她的兜帽,将她严严实实捂住,不叫一丝风透进去:“解了心魔,以后你不能再避着我,可好?” “嗯。” 月色沐浴一座座金玉交辉的殿宇,雕梁画栋,重檐殿顶。辉煌巍峨的永安宫如黑夜中一座巨大而华丽的异兽,逶迤的长廊似鳞片般比列叠重,浩渺的湖池明净碧波,点缀各处。 两抹雪白身影纵闪于宫殿之上,风逐着少年少女,夜空横飞。 宝鸾依稀察觉自己凌在空中,想睁开眼看一看,又怕自己腿都吓软,她埋在班哥胸前,一双手搂着他腰,手臂颤抖,越圈越紧,悔不当初。 她弱弱道:“我不想解心魔了,我怕高,我们回去好不好。” “就到了。” 宝鸾呜咽一声:“我后悔了,我后悔了,你带我回去。” 风声更凶了。 宝鸾立马示好,抱紧班哥,蹭了蹭:“我跟你去,你千万别、别将我扔下去啊。” 窗间过马,咄嗟之间。少年的喘气声逐渐盖过风声,风声越来越轻,直至再无凛肆之威,他轻声道:“好了,可以睁开眼了。” 宝鸾颤颤巍巍从班哥怀中抬起头,眼睛眯开一条缝,浩渺璀璨闯进眼中。 风枝惊鹊,长安夜色,万家灯火,尽在脚下。 含元殿鼓楼之上,少年少女衣袂翩翩,银月斜挂西边,月落乌啼霜满天。
第35章 🔒人仙 鲜少见雪的都城今年已迎来第三场鹅毛飘雪。 盈盈月光似流波般浸着长安城,白雪覆盖屋瓦,雪光与灯光交融,夜色绚烂,流光溢彩。 俯瞰整座长安城的震撼,无与伦比。 宝鸾被眼前夜景震得大脑空白,周身血液仿佛凝住,心跳狂烈。 “真、真美。”良久,宝鸾摸了摸心口,刚找回魂儿,侧眸一瞥,撞进少年光华明亮的眼。 如星般灿然诡谲,似春水般勾人魂魄。 宝鸾再次愕然失神。 班哥不动声色将脸仰近,既得意又欣慰。 他容貌出色,自小便有无数人爱看他这张脸,身条抽长后,更有男男女女示好。 一张招摇的脸蛋生在一个身份卑微的庶民身上,并非什么好事,为行事方便,他曾想过舍弃这副好皮相。 幸好、幸好。若是那时弃了,哪能得她今时为他惊艳? “很美吗?”班哥唇角微扬,心中快意十足。 宝鸾呆呆答:“很美。” 他又问:“是长安城美,还是六兄美?” 宝鸾轻喃:“都美。” 班哥一个转身,满城绚丽灯火落在他身后,他笑盈盈看着怀中的宝鸾道:“待我年纪再长些,会更美的,到时小善不必观夜色,观我即可。” 宝鸾满面绯红,搂着班哥的手一下子抽出,手足无措,又怕跌下去,双手悬空抓拳,最终搂上他的脖颈,眼睛四飘:“你不是带我来解心魔的吗,心魔未解,你倒先自夸起来了。” 班哥脸上掠浮晕红,低声道:“我现在就在为你解心魔啊。” 宝鸾做张望讶然状:“原来你已经开始作法了,失敬失敬。” 班哥无奈摇摇头,重新抱着宝鸾转回去。宝鸾眼前再无遮挡。 “我初到长安时,落魄潦倒,一个十岁的孩子背着一个生病的妇人沿街乞讨,活路在哪都不知道。” “人生地不熟,我每天想的都是如何填饱肚子不让我的阿姆病死。那时我吃过很多苦头,这些苦原本不必吃,但我答应阿姆要做正人君子,所以我只能吃苦。” “不怕你笑话,我从前行事不磊落,做起正人君子来,格外吃力。好几次没被人逼死,反倒差点被自己逼死。” “我快撑不下去的时候,跑到山上发泄,登到山顶,乍然望见炊烟袅袅,长安城万家灯火逐一点亮。那景象,说不出的壮观美丽,那瞬间,我心中愁苦烟消云散。天地浩渺,何必困于自我,既生在这世上,世间万路便该为我所行,我行哪条路,哪条路便是正道。” “你说自己有心魔,是因为你失去又得到,怕梦醒后亲人友人离你而去,可我不这么觉得。我认为你的心魔,并非因亲人友人而生,而是因为你仍然迷茫错乱,圣人的宠爱令你措手不及。” “过去你有父母,知道自己从哪来,你有底气拥有这一切,如今,你虽仍有亲人友人,但你不知自己的生父生母是谁,像一片没有根的浮萍,你会忍不住去想自己的父母到底在哪,而你到底又是谁的孩子。” “小善,你别哭,你听好了——” “你不必受困自己父母是谁,因为你的父是天,你的母是地,你生在世间,便是天地的女儿,是万物之灵。长安城的无双公主,天下无双,从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还是这样。” 宝鸾杏眼张大,泪水在眼眶里荡漾,班哥温温柔柔笑着看她:“瞧,长安城的夜景多美啊,见过这样的景色,哪里还会有心魔呢。” 宝鸾鼻翼阖动,紧抿的嘴唇微微张开,脑袋一垂,在他肩头呜呜大哭。 她的父是天,她的母是地么?她生在世间,便是天地的女儿,是万物之灵? 他怎么……怎么将她说得这般神圣,好似仙子一般。 宝鸾喘着哭腔问:“天上飞下来的叫天仙,地上长出来的叫地仙,你说我是天地的女儿,那我是天仙还是地仙?” 班哥声音悠缓有力:“你是天仙和地仙的结晶,又称人仙。人仙降临人间,做一个无双公主,委屈仙子了。” 宝鸾满面泪水笑出声,笑了一声,皱起脸又哭起来。像是要将这几日的惴惴不安全都哭散,她的眼泪浸湿他衣袍,抽抽搭搭,泪如雨下。 班哥:“小点声哭。” 宝鸾一张脸压他身上埋得更深:“……已经很小声了。” “唉,会被发现的。” “谁让你说话动听惹哭我。” 班哥眼光灼灼盯她,又怜又喜:“……哭吧哭吧,天塌下来我顶着。” 夜深人静之际,班哥带宝鸾回到拾翠殿,顺便拾了雪地里被抛下的美人灯放回寝屋。 宝鸾眼睛红肿,面颊冻得冰冷,一进屋就扑进被褥里。班哥站在窗边,影子映在地上。 宝鸾披被开窗,问他:“你怎么还不走?你不会是想歇在我这里吧?不行的,你已经有居所,身份不同往日,我不能留你。” “你同我说句话,我就走。” “说什么?” “唤我一声六兄,说你以后不再避着我。” 宝鸾害羞唤了声“六兄”,剩下一句话迟迟未说。 宫里正拿他做随奴的事闲话,要是被人瞧见他们经常往来,流言蜚语定会愈演愈烈。 谣言最是伤人,还是避过这阵风头再说。 班哥长睫覆眸,黑寂阴森,缓缓松口:“不求你次次见我,我来三次你能见一次就行。” 宝鸾:“不行。” 班哥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 宝鸾:“你每次来我都会见,只要你别从正门进,像今天这样,悄悄来,别给人瞧见就行。” 班哥微怔,笑颜展露:“好。” 宝鸾忍不住提醒:“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何让你躲着人来?” 班哥笑意赧然:“不必问,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这世上还有谁能比你更善解人意,总之你的心,我明白。” 宝鸾面若桃红:“你明白什么呀……” 少年噙笑自窗边走开,越走越远,融入黑夜,渐渐消失不见。 宝鸾放下窗棂,跳到床上,被里蜷缩左右打滚。 六兄、六兄,她又多了一个兄长。 他的嘴那么甜,笑起来那么好看,说不定他会成为她最喜欢的兄长。 钟楼之上的长安盛夜在宝鸾脑海中展开,她抱着枕头细细回味今夜所见所得,笑着笑着,眼皮越来越沉…… — 冬夜的风,携霜带雪,一匹骏马无所顾忌地驰骋在夜深人静的长乐坊。 宵禁巡逻的武侯们(片警)挑灯瞧见马背上的少年,纷纷低下头,退到一旁让出路来,无人敢出声质问。 待马蹄声远走,夜禁巡查队中才有人开口:“小子猖狂。” “闭嘴!你不要命了?” 领队的发话:“都住嘴,去东边瞧瞧有无犯夜禁的毛贼。” 方才说话的两人立时闭上嘴。 领队武侯若有所思,望着地上马蹄踏过的血渍,额心一阵发跳。 永国公这是又砍人了啊…… 国公府,管事指挥人打开大门,浩浩荡荡一群婢子自门内鱼贯而出,提灯捧衣,垂首相迎。 齐邈之撂开马鞭,一袭玄衣红襟武袍,沾了寒雾霜气,通身萧寂清寒,足下生风。 入大门过前厅,影壁边有人相待。 齐邈之瞥一眼,冷峻眉眼生出戾气:“谁准他进来的?” 管事瑟瑟发抖:“窦公带了护卫来,仆无力阻拦。” 齐邈之冷笑,眼底满是肃杀之意:“府里的护卫呢,一个个都是饭桶吗!连窦家的护卫都打不过?” 管事暗想,一个是老子,一个是儿子,老子儿子打架,外人哪敢插手呢? 齐邈之下令:“今夜当值的护卫,疏忽职守,各领二十大板。” 齐邈之一个响指,暗夜里一道身影晃过。 长安城有名的高手寒武腰间佩刀,握拳听命:“郎君有何吩咐?” 齐邈之:“将窦家的人全扔出去。” 窦璟强忍怒意上前,对上齐邈之一双冷寒黑眼,肩上大氅抖得几近跌落:“不必劳烦你的侍从,我让他们自己走。” 齐邈之侧乜:“不是自己走吗?杵在这作甚,你不姓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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