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眸,又细声问:“我们应该是朋友,对吧?” 齐邈之搬开食案,一把拽过宝鸾,在她惊异的目光中,狠狠抱住她:“我们当然是朋友。” 他轻笑道:“至少现在是。” 宝鸾从齐邈之怀中挣开,齐邈之追着揉她头发,她尚未梳妆,一头乌发被他揉来揉去,揉得像个鸟窝。 她气鼓鼓道:“你别弄我头发了,还有啊,什么叫至少现在是,难道以后你不和我往来了吗?” 失而复得后,宝鸾格外珍惜现在的一切。齐邈之在她的过往里,哪怕他脾性再不好,她也珍惜。 她捂着头发,用脚顶了顶被她远离的齐邈之:“你说话呀。”
第37章 🔒双更 齐邈之眼梢微扬,一双桃花眼含春如水,宝鸾瞥见他不怀好意的笑容,心头咯噔一下:糟糕! 下一瞬,齐邈之大掌摁住宝鸾双脚,宝鸾挣扎不得。 只见他抱住她一双脚放膝上,哈一起口气,手指灵活,隔着绢袜咯吱咯吱挠她脚底。 “好个无双公主,用脚顶人,坐姿不雅,叫你傅姆进来瞧瞧,瞧瞧自己教导的公主成什么样了。” 宝鸾最怕被人挠痒,尤其是挠脚板,笑得眼泪都出来,求饶:“不顶你了,再也不用脚顶你了,你放开我,我这就坐好。” “不必。”齐邈之笑道,“现在这样虽不规矩,但我也不是什么规矩人,咱俩这样对着说话,挺好。” 宝鸾笑一声呜一声,手抓着绒毯:“我不同你说话了。” “啧啧,出尔反尔,可不是什么好品德,我身为你的朋友,今日定要好好劝诫你。” 宝鸾被挠得理智全无,下意识就说:“那我不要……” “嗯?不要什么?”齐邈之哼一声,“不要我这个朋友?” 宝鸾庆幸自己没有将伤人的话说出口,笑得眼泪汪汪,可怜兮兮改口道:“不要你的劝诫。” 她被他捉弄得毫无闪躲余地,既无奈又委屈,一双水濛濛的杏眼气恼瞪他,嘴里却连半句重话都没有。 齐邈之笑着笑着停下手中动作,敛神凝视她:“小善,只要你想,我们就永远是朋友。” 宝鸾得了这话,有些羞赧,又有些愧疚。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齐邈之将她这个朋友看得这么重。他都用上“永远”这个词了。 这可怎么办,她过去时常避着他,如今该如何回应他,才能不辜负他的心意? 齐邈之下一句道:“所以要是以后你嫁不出去,不必难为情,我娶你。” 宝鸾满脸飞红,刚升起的拳拳感动烟消云散,脱离魔掌的脚重新蹬回去:“谁要你娶,我才不嫁人。” 齐邈之哈哈大笑,歪倒半伏绒毯,宝鸾恼怒轻踹他好几下,他也没有回击。 他笑起来猖狂豪爽,眉眼自有一股风流韵味,宝鸾忍不住斜瞥过去:“你笑什么呀。” 齐邈之道:“我笑你天真。” 至于如何天真,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经这么一闹,宝鸾吃早食的兴头中断,端碗再吃兴致缺缺,勉强吃一口,肚里便有了饱感。 她朝齐邈之那边看,他没了笑声,倒在熏笼旁。 “你怎么了?”宝鸾推推齐邈之。 齐邈之没睁眼:“我困。” 说罢,他一伸手将她拽倒。 宝鸾枕着齐邈之的手掌才没磕到脑袋。 隔着熏笼,两人面对面侧卧。竹帘纱幔风中起舞,四周雪光亮堂,天地静谧,熏笼中火炉滋滋作响。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他突然问。 宝鸾想了想,道:“记得。” “我不信,你肯定忘了。”他故意说。 宝鸾鼓起腮帮子:“我才没有忘,我记得可清楚了。那天宫里办宴,皇后娘娘牵着你走进来,说你是她的外甥,让我们和你一起玩,可你太凶了,大家都怕你。” “那你怎么不怕我?” “我也怕你呀。” “你怕我还邀我去你的宫殿玩?” “因为我看你一直打哈欠,我也打哈欠,我想你可能和我一样,没有睡饱就难受,所以才会发脾气。正好我想回去午歇,我带走你,你可以去我的宫殿小憩,其他人也能安心玩耍。” “所以这就是你第一次见面就问人要不要一起睡觉的理由?” 宝鸾脸红,小声嘀咕:“我那时才多大,再说了,你不是睡得挺香的吗。” 齐邈之睁开眼。 少女小嘴微撅,红润润的唇,乌浓长翘的睫毛,怏怏侧卧,闭着眼昏昏欲睡。 她向来多觉,一日三食吃饱后皆要小憩,此时躺在他对面,虽是被迫拽倒,但已经做好顺势入睡的准备。 齐邈之抓起大氅扔过去盖住她。 宝鸾眯眼笑看他一眼,抱住大氅闭上眼继续歇憩。她随口问:“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啊?” 齐邈之轻描淡写:“还行。” 宝鸾:“你一来我就看到你眼下两团乌青,昨晚你肯定没睡好。” “那你要不要收留我在这睡一觉?” 宝鸾顿了顿,心想:他都愿意永远做我的朋友了,我收留他睡一觉有何不可?就算我不收留他,他自己也会赖下来的。 宝鸾将熏笼往齐邈之那边挪了挪,坐起来将身上的大氅叠好放到一旁,噔噔跑进寝屋,气喘吁吁抱出两床轻薄被褥。 一床给齐邈之,一床留给她自己。 四面通风的亭堂,白雪积重,风摇枝晃,日影与雪影隔着绿纱帷幔,似碧波晃荡。 天真的美人呼呼入睡。 一尺相隔,齐邈之从被中探出手,隔空抚碰宝鸾的眉目。 她已不是幼年时两腮嘟嘟的模样。 她长高了长大了,挽起云髻戴起簪珥,美得惊心动魄却又纯真无害。世间美人多,她是其中翘楚,绝色美貌,百年难得一见。不知从何时起,他每次见她,都觉得她可真好看。 这般好看的美人,是他儿时唯一的宽慰。 他想,她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初时见面她的好心邀请,是他离开长川城后睡的第一次安稳觉。她香香软软牵他手问要不要一起午歇,拯救了他支离破碎随时崩溃的神智。 从那日起,长安城成了他的救赎。 齐邈之眼神缱绻隽永,轻声呓语:“若圣人没有认下你,你不是无双公主该多好,如今你什么都有,我怎敢带你去洛阳?” 齐邈之长叹一声。 皇后和齐家在他脑海中穿梭而过,他想到太极宫里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想到朝堂上水深火热腥风血雨的斗争。 他闭上眼,心想:威名赫赫的永国公啊,不过是个笑话。 一个笑话,哪有资格祸害别人的一生。 尤其是,她的一生。 冬日静好,睡梦安甜。 宝鸾醒来时,齐邈之已经走了。 傅姆看了宝鸾好几眼,欲言又止。 宝鸾坐在银镜前梳妆,再次对上傅姆的白眼后,禁不住开口:“姆姆,你有话就说嘛。” 傅姆苦口婆心:“我的殿下,你也太不避讳了,怎能留永国公一起歇息呢?你今年又长了一岁,不能再像去年那样和人胡闹。” 宝鸾不以为然:“去年可以,今年为何不行?” 傅姆笑道:“今年长大了呀。” 傅姆说着话,为宝鸾量胸脯裁新衣。去年小荷才露尖尖角,今年已经鼓起来了。 宝鸾双臂抬高,看傅姆一边量一边让宫人记下尺寸。 宝鸾道:“可是大家都这样,那些十七八岁的娘子郎君还时常混在一处整夜喝酒作乐呢,我听她们说,只有偏远闭塞的地方才讲究男女之别。只要我不是大着肚子进夫家,丈夫死后再偷情,就没什么好讲究的。” 长安城男女不拘小节,原就没有什么拘束,上行下效,平民都如此,贵族世家自然更不拘泥。加上此年代道教盛兴,道教推崇长生不死得道成仙,从不对男女道德人间俗事加以干涉。 仙人都只讲无为而治随心自在,凡人又何必自寻烦恼往身上套层层枷锁。 宝鸾又道:“哦不对,她们说,我是公主,阿耶疼我,只要找个听话的驸马,我想怎样就怎样。” 傅姆气得跳脚,恨不得将说这话的人揪出来痛打一顿:“什么大肚子,什么偷情,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她们是谁,我这就上门骂去。” 宝鸾轻声道:“是姑姑和她交好的夫人们说的,去年在崔府吃宴,我偷偷听到的……” 一听康阳长公主的名号,傅姆气也不是恼也不是,不能拿康乐长公主撒气,只好谆谆教诲自家公主:“以后可不能再听这些话。”想了想又觉得不听到也不可能,毕竟长安就是这么个风气,要是拘着公主不出门,还得被人说异类。 遂道:“就算听到,也要当没听见。” 宝鸾不想傅姆生气,连连点头:“我知道了。” 傅姆坐下。 宝鸾转头问宫人:“大肚子是指怀宝宝吗?” 傅姆一把捂住宫人嘴,瞪眼:“殿下!” 春分日,二月初二,电闪雷鸣,太子归京。 大雨倾盆,彻底洗刷城墙屋瓦的残雪,冬天结束,春天开始了。 距离长安城偷龙转凤的惊涛骇浪,正好过去一月整。 太子回长安的路上便已得到书信,永安宫发生的事皆写在书信中。圣人传令中书省欲为宝鸾加封赐邑,幕僚在信中询问太子态度,太子当日回信,命幕僚同三省中门下省与中书省相熟的相公们走动,又驱人前去御史台表明态度,务必支持圣人的决策。 此年代官制为三省六部一台。 三省: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 六部:吏、户、礼、兵、刑、工。 一台:御史台。 其中中书省门下省乃最高政治中心,中书省门下省商议拟旨,交由天子批阅。而尚书省统辖六部,天子批阅同意后的旨意,由六部执行。 又设群相制,宰相们出自中书省门下省。昔年康乐长公主驸马崔鸿曾是最年轻的中书令,因故辞官后,重新任工部尚书,虽然不再参与政事堂的议事,但朝中追随他的人仍在,故而时常被人唤一声“相公”。 御史台督察百官,独立于三省六部,其中大部分御史由天子亲自任命。 封号食邑本是皇家内事,但因宝鸾并非亲生,加上皇女调换皇子一事,家事成国事。 宰相们位高权重,无利不起早,圣人自登基起,与宰相们周旋数十年,而皇后努力多年,也不过是在太学和六部中笼络人心。今年元日朝会帝后同席,全因皇后事先和宰相们通过气,以利诱之,是以无人反对。但也不能次次顺心如意。 御史台一天一个态度,虽多数向着圣人,但也有见风使舵的嫌疑。 是以当幕僚的书信传来时,太子顾不得震惊幼妹身世,即刻命人去疏通其中关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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