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未抛出来,袁骛怜惜这少年处境不易,不想李皎过度忌惮他。 皇子难当,尤其是李家的皇子。上有太上皇圣人皇后三座大山,下有长安各大世家势力拉锯。虽有太子挡在前面,但既然做了皇子,就算有心做闲王,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皇子中最幸运的人,非四皇子李延莫属。无人会在一个傻子身上算计利益,亦无人会对一个傻子寄予希望,傻子无忧无虑,最是幸福。 袁骛的话令李皎脸色发沉,李皎先是朝太子的方向瞄一眼。太子神色淡淡扶首饮酒,仿佛满堂热闹与他无关。李皎移开目光,去寻班哥。 班哥离席站在连通前殿中殿的过道边,自席间看去,隐隐只能看见一片衣角。 宦官端来醒酒茶奉上。 一个武将家的小娘子避开人群悄悄跟随上前,活泼大胆地伸出手,想要拍一拍班哥的肩膀。 班哥察觉身后有人靠近,往旁一闪,小娘子的手落了空。 小娘子两眼亮晶晶:“六殿下,你躲得好快好厉害。” 班哥款款一笑,有意拉远距离,疏离不失客气:“娘子是要出去透气醒神吗?” 小娘子定定地看着他:“六殿下,半个时辰后主宾同乐,我、我愿和殿下共舞,无论殿下想要什么舞乐,拓枝舞,龟兹舞,回鹘舞,南诏蛮舞,又或是胡旋舞,我都会。” 班哥施施然道谢:“多谢娘子好意,但我手脚笨拙,就不自取其辱了。” 小娘子着急道:“你不跳?那怎么行,别人会笑你土包子……”捂住嘴,恳求:“六殿下,你真的不跳吗?你只要动一动就行,我最擅与人共舞,只要有我在,保管无人嘲笑殿下。” 班哥余光瞥见一人朝这边而来,云鬓步摇,莲步柔美。 他心头撞鹿,再无耐心与旁人周旋,草草打发小娘子,跨一步出了门槛,往过道里走深几步。 顷息间的等候,似百岁千秋般漫长。 他对墙而立,背影示人。空气有些热,少女清香甜软的气息从风中飘来,他咽了咽,身后脚步声响起,轻轻地,一声一声似踩在他心上,胸中咚咚作响。 猫儿似的少女,悄悄靠近,灵敏的五觉令他不必回头,亦可知她此时要做什么。 他乖乖地站着不动,假装没有发现身后的动静,待她跳起来一掌拍到他肩头,他转过身故意捂住心口,装出被吓到的样子。 “我当是谁这么坏,吓我一跳,原来是你。” 宝鸾眉眼轻弯,为自己今年第一次吓到人而得意:“谁让你躲在这,这么好的机会,不趁机吓一吓你,岂不浪费。” 她嘴里说着自得的话,手上动作却贴心得很,有意为他揉一揉心口以作宽慰。 她的手软绵绵,隔着锦缎贴到他胸膛,触碰的瞬间,一把大火撩起,烧得他全身滚烫。 班哥红晕泛颊,抓住宝鸾手腕,不敢让她再碰。 “你特意来寻我?”他压住声音里的暗哑。 “是呀,我有重要事问你。”宝鸾想到刚才他和小娘子说话,语气一转,细声道:“元小娘子找你作甚,她方才从我面前过去,看起来很是沮丧。” “随便说几句话而已,她好像喝醉了。” “太可惜了,你还不知道吧,元小娘子擅舞,要是她能和你主宾同乐共舞,再好不过。” 班哥默声不语,幽黑的眼专注看宝鸾。 宝鸾问:“对了,你会跳舞吗?” 班哥不答反问:“你问这个作甚?” 宝鸾叹息:“要是你不会跳舞,那就不需要人为你捧场,干脆不下场,任人嘲笑算了。” “要是……我会跳呢?” “要是你会跳,却又找不到人共舞,我、我就勉为其难和你一起吧。” 她粉面含羞,特意强调:“我跳得不比元娘子差。” 此年代,长安王公贵族皆能歌善舞,贵族娘子有擅舞却不作舞的,也有不擅舞却经常作舞的。类似李云霄那种肢体不协调的属于后者,一高兴手舞足蹈,偏偏爱跳,什么舞都要学一点,一有机会就在人前展现。 此时多流行健舞,风格坚朗豪爽,宝鸾擅软舞,柔婉优美的舞姿为她所喜。然她亦能跳健舞。 宝鸾习舞是为净心修身,鲜少人前作舞,今日为了班哥解围,她不介意炫耀一番。 “你为何不说话,难道你已经寻到人共舞了?” 班哥连忙道:“没有,没有人愿意与我共舞,只有你这位人中之仙愿意和我一起。” 宝鸾狐疑盯他:“既然没有,那你为何犹豫这么久?” 班哥不好意思说,他不会跳舞。 主宾同乐的共舞不在计划中,被人嘲笑土包子也好过席间出糗被人当猴看。 可是,可是能和她一起共舞,多么难得的机会。他就算不会,也得说会。 跳舞而已,能有多难? “你是不是紧张?又或是,你怕别人又拿你从前的事说闲话,不愿和我一起共舞……”宝鸾声音渐小。 班哥立刻道:“不是,我只是紧张而已。” “行。”宝鸾也不想再避人耳目。明明他们两个好得很,偏偏要装出疏远的样子,多难受。让那些闲话见鬼去吧,只要他不在乎,她就不在乎。 宝鸾拍拍班哥手臂,信誓旦旦:“有我在,决不让人看你笑话。我会尽力引着你跳,你跟着我跳就行。” 班哥点头:“好。” 然而事实证明,人不能将话说得太满。 半个时辰后,宝鸾的信心遭到灭顶打击。 她怎么都没想到,班哥嘴里的会跳舞,仅限于动动胳膊伸伸腿。 他笨拙慌张,和平日矫健灵敏的班哥判若两人,踩到她右脚后,他又踩到她左脚。她从来都没见过这么笨的人,笨死了,笨死了! 宝鸾眼中噙泪,被班哥踩痛的泪水强忍着才没有落下来。 好无奈,好狼狈,她从来都没想过跳舞如此之难,她再也不想和班哥共舞。 此时宝鸾已重挽发髻换过五色画衣,而班哥也换上翻领对襟的窄袖袍。胡旋乐起,大殿中央,少年少女磕磕绊绊,窘迫拘谨。 “你别踩我了。”宝鸾委屈巴巴悄声说。 班哥慌手慌脚更乱了,第一次为自己的贪心懊恼不已。 若可以,他宁愿剁掉自己的脚也不愿意踩她。 “你根本就不会跳舞,对不对?”宝鸾终于忍不住问。 班哥脸颊滚烫,长睫微颤:“小善……” 宝鸾深吸一口气,迅速冷静下来。 她对自己说:既然已经下场作舞,就决不能出丑。 “你踩我,我不生你气。”她气鼓鼓对他说,“可你骗我。你等着,我过会再跟你算账。” 她脑海中最凶的话就是这个了。 剩下一句“我不理你了”不合时宜,勉强忍了回去。 宝鸾思索过后,决定换个法子补救这场堪称灾难的共舞。 对于男子而言,胡腾舞最简单,所以她才挑了胡旋舞配合。 既然班哥不会跳舞,那就不必跳。安静做根柱子好了。 “你停下来,站这别动,我让你伸臂,你就伸臂。” 少女收住大开大合的胡旋舞。杏眼水眸,秋波流动,纤纤玉指,手若兰花开。 纤腰束素,迁延顾步,莲足缓行,曼丽倦懒。 敛肩,掩臂,拧腰,既端庄又妩媚。 乐人们当即换上柔缓的雅乐,宫人们熄掉大半蜡烛。 浮光掠影,美人绰约。
第40章 🔒爱慕 大殿阒然,喧晔声戛然而止。 喝酒的人酒杯停在半空,半倾的酒汩汩流落无所察觉,扭身同人玩闹的人姿势依旧,身体背对侧扭脑袋观舞。 众人看向殿中央翩翩起舞的少女,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 柔光中的少女踩着乐声旋转。乌黑云鬓,水红唇瓣,纤腰袅袅,美不胜收。 她面不露笑,眉眼清清淡淡一转,双手自颊边微微拂过,如捧花抚霜,一个眼神回眸,似山中雪玉,又似秋水流波。 仙姿玉貌的可人儿,连作舞都比旁人多出一份难得的灵动风流。似青山远远迢迢,风起就她,云腾绕她,世间万般好皆为她而生,偏她无欢无喜,清醒冷静。视线掠过,迷得满堂惊艳,郎君心跳如雷。 班哥耳边轰地一声,过往沉浮化成虚无,他脑中白茫茫一片,心智全失,忘了自己叫什么,以前是谁现在又是谁。 他的眼不再是他自己的,少女转到哪,他的眼就在哪。 少女作起舞来,和平日的温婉娇憨截然不同,舞姿柔媚妖冶却又矜傲高贵。仿若仙子自云端露出真容,众生为她迷恋,她却不为所动。 他不自觉伸手去搭她的臂膀,想将仙子从云端拽落。 少女朱唇微启,黑灵灵的眼睛微眯,警告他不准乱动。 “笨蛋,还不到你伸手的时候。”她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嗤他,脚下轻点,点中曲调,一个转肩,绕到他背后。 像有千万只蚂蚁从后背爬过,酥酥麻麻,强烈的心慌与错乱,班哥魂不附体。 想回头看她,想永永远远看着她。 班哥喉头微耸,意识到什么,拳头握紧闭上眼试图抵抗,脑海中那不可告人的欲望却越来越强烈,终是不受控制,自心底破土而出—— 他要将她绑住藏起来。 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他要用最华丽的宫殿做她的归属。那里不点灯烛不烧火炉,她浸在黑暗和寒冷中,只能依靠他。她唤他的名字,日日夜夜唤着他,她所有的一切都为他所有。 这个人,她生来就和他有缘,她该是他的,本就该是他的。他要将她变成他的,无论怎样都行,哪怕她破碎,他也要将她变成他一个人的。 铺天盖地的欲望汹涌扑来,几近将班哥淹没窒息。耳边无数声音叫嚣着撕下他的伪装,它们魅惑他,劝说他—— “别装了,去吧,去强迫她,去摧毁她。在她发现你的真面目之前,将她变成和你一样的人。” “变得和你一样,她才能接受你。” “若不能,那就杀了她。” 班哥喘息声渐重,内心撕扯快要癫狂。 忽然耳边一阵热风呼过,少女的声音轻轻响起。 “伸手给我,傻瓜。” 班哥睁开眼,宝鸾回到他的视野中,她搭上他的手掌,柔嫩的手指自他指间厚茧抚过,温热香甜的气息贴到他袍间。 宝鸾若离若即,见他失神,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所有人都在看她,郎君和娘子们被她迷得目眩神晕,她跳得这么美,他竟然走神! 宝鸾摇摆腰肢,一个跃动,握住班哥手拽低他,附在他耳边使出杀手锏:“你再不专心,以后就别来找我玩,我不理你了。” 她说完,松开手,往他胸膛轻轻一点推开他,跳到半步外的地方,摇起臂间金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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