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可如何是好?” 裴言渊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分明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与话语,听着却别有深意。 他拧眉扯了扯衣袖,可完全没有效用,身侧之人呜咽一声,生怕被撇下似的,死死扒着不放。 “想出去的人是你,无论如何,把你交出去就行了。” 他冷淡地出声,俯视着身旁瑟缩的少女,说得没有半点犹豫,只有唇角不禁勾起。 “不、不要啊......唔唔.....” 林知雀信以为真,水灵双眸骤然睁大,恼恨地瞪了他一眼,当即忍不住大声抗议。 这个没心肝的家伙,紧要关头竟想临阵脱逃,拿她去顶罪! 谁知,刚开口还未施展,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嘴,所有声音都堵在喉咙里。 “闭嘴,自己人。” 裴言渊烦闷地扶额,谨慎地扫视一圈,生怕她的声音真把裴言昭的人引来,忽而有些后悔骗她,唇角弧度愈发嘲讽。 本以为她胆子挺大,敢故意打翻下毒的吃食,敢时常来竹风院见他,敢心生爱慕后付诸实践、多次暗示。 没想到,出了废院,竟是个胆小鬼。 甚至到现在,她都没放手,衣袖都快被扯破了。 “呜.....嗯......” 林知雀甩着脑袋挣扎,小脸都憋红了,有一肚子话想谴责他。 但这家伙捂得太紧,再凶巴巴的话喊出来,都变成细软嘤咛,听起来极其不对劲。 她的大半张脸都被裴言渊的手盖住,只露出一双满是震惊的眼睛,眼珠不断转悠着,瞳仁都跟着震颤,紧盯着他不放。 拜托,他们两个都被禁足,偷摸从小门跑出来,风吹草动都很吓人的! 到底是多么奇怪又讨厌的人,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再说了,吓唬她很好玩吗? 更可恶的是,吓唬完了,欣赏够了,竟然还捂嘴! 有本事你放开,咱们痛痛快快吵一架得了! 林知雀越想越气不过,可惜一句话说不出,只能干着急,脸蛋红得要滴血。 她忍无可忍,出其不意地张开嘴,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埋头对准他的手背,狠狠咬了下去。 “嗷呜”一口,在她的设想中,应当恰好咬住裴言渊的手,齿根使劲发力,在他手上留下两排牙印,让他那张冰山般的面容,疼到出现裂痕。 然而,林知雀还未幻想完,只听得“咔嚓”一声。 裴言渊早有预料般敏捷闪开,她的两排贝齿打在一起,发出如同打快板的脆响。 “还想咬我?” 裴言渊扬起眼尾和眉峰,毫不遮掩嘲笑之意,垂眸俯视小小的身影,冷冷抽回被她攥得皱巴的衣袖,漠然道: “不如你自己出去?” 林知雀一朝失手,牙根震得发疼,捂着腮帮子吸凉气,小脑壳懵了一下,眸中泪花点点,却仍是羞恼地瞪着裴言渊,很想反驳几句。 但她一听后半句,顿时又没了底气,鼻尖红红,声音细若蚊吟道: “哪、哪有,我练练牙口罢了。” 此话一出,她自己都听不下去,索性埋着头,不吭声地往前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家伙就仗着这点欺负她! 不过没关系,现在的忍耐都是为了做荷包,只要婚约能成,她辈级上压过裴言渊,早晚都要讨回来! 林知雀这么安慰自己,轻哼一声没有计较,心安理得地与他并肩而行。 “......你最好是。” 裴言渊拧眉出声,懒得再追究,朝着胡同口的那道身影走去。 * 待到靠近些,林知雀定睛一看,才将那人瞧清楚。 这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嬷嬷,衣衫素净,慈眉善目,腿脚似乎不大好,必须拄着拐杖才能站稳。 她眺望着他们的方向,满目皆是殷切期盼,仿佛等着自己的孩子归来,只恨不能亲自奔跑相迎。 林知雀松了口气,方才周围阴森可怖,她还以为是凶神恶煞之人,如今看来倒还算好相与。 但毕竟素未谋面,尽管裴言渊说是“自己人”,她却是“外人”,难免心里打鼓,越是走近越是紧张,下意识再次拽着他的衣角,悄然躲到了身后。 裴言渊瞥了她一眼,眸中嘲讽显而易见,不过并未多言,转而迎上那位老妇人,温声道: “张嬷嬷,一别许久,一切可好?” 张嬷嬷激动地双手发颤,上下打量裴言渊好几回,沧桑的眸中盈满热泪,连声道: “好好好,这儿活计清闲,只要公子安好,老奴就放心了。” 裴言渊喉结滚动,似是有千言万语,可终究只是应了一声,浅浅关切几句。 他进屋看了她的住所,见干净整洁,物品齐备,才稍感安慰。 张嬷嬷是阿娘的贴身侍婢,亦是当年阿娘含冤而死、侯府内宅动乱之际,唯一活下来的心腹。 他的阿娘虽然胆小隐忍,但并非不会算计,否则不可能有名有份,还能平安生下他。 幼时阿娘得宠,太夫人恨极了她,费心陷害,将其逼上绝路,还要逐一拔出眼线与心腹。 阿娘眼见着再无生路,便挑出最为忠心竭力的奴婢,让她主动去太夫人那儿指认自己,亲手了结自己。 此事过后,张嬷嬷果然留下性命,太夫人念其有功,开恩不杀,却也不敢任用,最后打发去做苦力。 数年过去,几经辗转,张嬷嬷终于找到机会,谋得了看守胡同的差事。 其实胡同内原本也住着人,皆是监视他的眼线。 可这是个苦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他颓废消沉,毫无反抗之心,便渐渐有所松懈,陆续调走。 这亦是他多年隐忍蛰伏的目的。 只有收敛锋芒,才有可乘之机。 阿娘布下的棋局,终于在十余年后,落下最后一子。 张嬷嬷看着裴言渊长大,仅是一个眼神,大抵就能感知到他的心绪,劝慰道: “公子不必伤怀,总有一天......” 她话说了一半,忽而瞥见怯生生的、抓着公子衣袖的姑娘,立刻打住话头,盯着她左看右看,诧异道: “这位是.....?” 她家公子最是谨慎果决,从未带心腹之外的人来过,更别提活生生的姑娘了。 半年前见面,她操心公子婚事,公子断然回绝。 还说所谋之事凶险远大,非共度一生的女子,绝不会透露半分。 而这小门和胡同,不正是秘事中的一环么? 张嬷嬷睁大苍老浑浊的双目,脑筋一转就想通了什么,合掌道: “哎呀,半年不见,公子都娶亲了?怎么不告诉我老婆子一声?” 闻言,众人皆是一惊,连嘉树都愣住了。 林知雀和裴言渊对视一眼,同时嫌弃地撒开对方,朝着两侧迈出好几步,硬是摆出一副“我们不熟”的样子。 “别、别胡说!我只是借过,借过而已!” 她着急忙慌地辩解,心底烦躁无比,脸颊腾起两团火,对着老妇人连连摆手,就差浑身长满嘴了。 这这这,到底怎么想的?什么娶亲啊?什么告诉? 简直离谱,她与裴言渊八字不合,恨不得再也不见这家伙,哪只眼睛看着像......像夫妻? 再说了,就算嫁人,她也是嫁给侯爷,这家伙的兄长,怎么可能是他! 俗话说老眼昏花,真真儿是很有道理! “嬷嬷慎言,她只是......” 裴言渊顿了顿,心道这姑娘只是对他有爱慕之情,他绝不会娶她。 但碍于情面,怕说破了这姑娘当场发作,只能道: “她只是,想出去采买。” 嗯,采买布料,给自己做定情信物。 说罢,他余光扫了她一眼,亲眼看见她的双颊一点点红起来,方才怯懦的杏眸也亮了起来,似嗔似怒地嘟着嘴嘀咕。 裴言渊暗自冷笑,又往旁边挪了挪,用砖石裂缝来划清界限。 寻常女子听到这种有损清誉的误会,定要吓得脸色惨白,找个地方躲起来,亦或是斥责嬷嬷几句。 而她只是含羞带怯地随意解释,再无其他行为。 也是,这姑娘对他的爱意执着深沉,说不定嘴上在否认,实则十分受用呢。 嘉树在旁边看呆了,眸中闪着星光,敬佩地望着张嬷嬷,心底啧啧赞叹。 不愧是前辈啊,真是胆大又直白,一针见血! 他只敢揣度公子与这位姑娘的心意,没想到嬷嬷直接一步到位。 这话简直是,正确的,有理的,早晚会实现的。 话说,娶亲的下一步,应该就是洞房了吧? 嘉树还在无尽发散思绪,望着嬷嬷憨笑,愣是让嬷嬷也困惑起来,未留心二人的解释。 “行了,送到这儿了,你自己走吧。” 裴言渊烦闷地绕开这俩家伙,把林知雀从身后拎出来,推到胡同口的长街上,嘱咐道: “这儿会锁死,你跟着采买的马车,从侯府正门回去,查得不严。” 林知雀在两道怪异的目光下也觉得不对劲,第一回 与裴言渊有些认同感,往前走了几步,愣怔道: “哦,好......啊?” 她揣着钱袋,孤零零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目光随着车马游移,却始终找不到方向。 这儿不是金陵,到哪里都熟门熟路。 她上次来京城时,尚在襁褓之中,哪里知道怎么出门? 打算出去采买的时候,想的是走侯府正门,让侯府小厮套马车带路的啊! 她都快忘了,现在从小门偷摸着出来,这些都成了大问题! 裴言渊看她一头雾水的样子,隐约猜到了几分,头疼道: “要去哪儿?” 林知雀摇头。 “如何去?” 还是摇头。 “没筹划过?” 她倔强地犹豫一下,仍然不争气地摇头。 ...... 空气骤然沉默下来,裴言渊脸色彻底变冷,眸光幽深地盯着林知雀,忽然很想把她塞回小门。 他帮着爱慕自己的少女,去给自己做荷包,就已经够可笑的了。 可她却毫无准备,只会误打误撞赖上自己,真不知该说她不用心,还是缺心眼。 ......既然什么都不知道,他劝她放弃。 正要开口劝阻,张嬷嬷好奇地打量,又被嘉树拉住耳语一番,恍然大悟地点头。 原来,是她方才想岔了。 但这也怪不得她,明明上回公子亲口说,不带相伴一生之外的姑娘来,她可是一字一句记着呢。 如今听了嘉树的话,她倒是觉得不仅如此。 这姑娘爱慕公子,她家公子说不定也别有用心呢? 思及此,张嬷嬷苍老面容扬起欣慰笑意,望向那姑娘的目光愈发和善,上前摩挲她细嫩小手,十分满意地颔首,笑吟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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