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沈哥哥顾念旧情,看在一同长大的份上,想与她见面说话,力所能及帮衬一些,她那回也明摆着拒绝了。 沈哥哥是个善良热心之人,但又不是傻子,满腔好心却无人领情,总该知难而退了。 她从未想过依靠他,也不敢孤注一掷,把希望和命运放在别人身上。 此后,各自安好,把属于自己的日子过得精彩,便是最大的安慰。 思及此,林知雀沉默地叹息一声,杏眸酸涩发胀,鼻尖泛起点点绯色,抬手揉了揉濡湿的长睫,心口闷得难受。 家中出事后,她长大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见识了人情世故,不相信会有人好心到这个地步。 但如果厨房大娘所言属实,除了沈槐安是别有用心之外,她实在想不到别的缘由。 大抵是她孤零零太久,难免倦怠无力,总有一些虚无缥缈的念头。 林知雀疲惫地躺平身板,想象着有人庇护,无忧无虑的日子,唇角不知不觉弯了起来,眼底闪烁晶莹星光,眸中弥散朦胧水雾。 既然不可能实现,那就不要多想,以免到时候失落不已。 她不允许思绪再发散下去,也不会为了一己私利连累沈槐安,甩甩脑袋把这些念头驱散。 如今最要紧的,还是把裴言渊的“教导”学以致用,让侯爷早日履行婚约。 她担心再遇上沈槐安,多愁善感了好几日,也借故拖了好几日,迟迟没有去见侯爷。 眼看着侯爷就要痊愈,她是烫伤他的人,至今不闻不问,怎么着也说不过去。 如果侯爷心里不舒坦,那姑妈的事儿就更没指望了。 林知雀不得不打起精神,再次踏进小厨房,准备给侯爷的汤羹。 * 这一回,她自知没有退路,特意让桂枝去打听消息。 确认沈槐安没有拜访,才放心大胆地叩响了书房大门。 侯爷端坐桌前,烫伤的手还裹着纱布,指尖捏着笔杆,字迹比寻常歪斜,但还算能够辨认。 伺候笔墨的侍女花容月貌,年纪尚小,水葱似的水灵可爱,软绵绵倚靠在桌上,含情脉脉地望着侯爷。 裴言昭回以一笑,目光一半在宣纸上,一半在姑娘身上,时不时抚摸她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 “咳咳。” 林知雀进门就看见这一幕,尽管习以为常,还是不禁皱眉,轻咳一声打断。 她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拖着底部,生怕像上回那样打翻,身躯略显僵硬,努力忽视他们眉来眼去的画面,行至侯爷身边,讪讪道: “打扰侯爷养伤了,上回无心之失,今日特来请罪。 侯爷宽宏大量,前些日子不敢打搅,还望不要同我计较。” 裴言昭登时抬起头,眸光从侍女身上抽离,凝滞在她姣好面容上。 他眼前一亮,闪过惊艳满意的光彩,随和笑道: “哪里的话,林姑娘不必自责,是我没有躲开罢了。” 说着,他浑不在意地瞥了一眼小侍女,随手打发她离开。 小侍女似是不乐意,轻哼一声不肯起身,裴言昭不留情面地瞪了一眼,吓得她倒吸凉气,只能照做。 转眼间,他脸色再次变得温润柔和,眼睛微微眯起,含笑端详着林知雀,喉结不禁滚动。 手中的笔许久未写字,墨汁顺着狼毫滴落,晕开一团墨迹,刚写好的奏疏只能作废。 若是平时,他定要责怪来人无故打扰。 现在他受了伤,执笔写字又慢又累,重写一份要花费不少工夫。 但他一见这姑娘,就忆起上回她纯澈清媚的模样,举手投足间撩拨人心,偏生她自己毫不察觉,如栀子花般干净洁白。 她还信誓旦旦说改过自新,一心想履行婚约,对他忠贞不二。 烫伤他的时候,她满心满眼都是担心与自责,泪盈于睫,泫然欲泣,恨不得替他受伤。 由此可见,这姑娘是真心爱慕于他,加之他们指腹为婚,更是死心塌地。 他与其他姑娘,大多是云雨之情,她这份真挚十分罕见,必定要抓住不放,好好享用。 养伤这段时日,他一直没等到她探望,又不能放下身份主动请她来。 于是,他找了几个容貌相似的女子侍奉在侧,却终究比不上亲眼所见有滋味。 裴言昭心里发痒,不动声色搁下狼毫,对她的唐突没有半句责怪,忍不住打量她纤细窈窕的身姿,示意她靠近些,伸出手道: “林姑娘真心认错,今日就帮我换药,如何?” 闻言,守在门口的千帆瞬间懂了,熟练地关上门,疾步离开了书房,还吩咐侍从全部退下。 倏忽间,书房只有他们二人,院落万籁俱寂,针落有声,说不出的沉闷与怪异。 “侯爷,别......别开玩笑了。” 林知雀预感不妙,慌张地环视四周,瞥了一眼裴言昭裹着纱布的手,胆怯地瑟缩一下。 “不愿意?看来林姑娘并非真心知错。” 裴言昭笑意褪去几分,眼底浮现些许不悦,耐着性子哄她坐在身边,手臂似有似无地揽过她的肩膀,悠悠道: “难不成,你对我怀恨在心,上次是故意为之?” “当然......不是!” 林知雀心头一紧,声音陡然扬起,窘迫磕巴地狡辩,心虚地搓着袖口衣料。 烫伤侯爷之前,是他先拉着她的手不放,她又急又气,想到他还摸过别的姑娘,更是忍无可忍。 偏偏不能明目张胆地反抗,只能遵循下意识的反应,松开手上滚烫的茶盏,心中有几分侥幸。 这能否算是故意为之......她也不好说。 无论事实如何,都不能让侯爷觉得她是存心的,否则一切全都完了。 “那就来吧,林姑娘定要比旁人更体贴。” 裴言昭欣赏她着急上火的模样,抬起下颌指着缠着纱布的手,轻轻置于她的掌心。 “......侯爷过奖。” 林知雀勉为其难地笑着,绝望地意识到,今日是逃不过去了。 她眼一闭心一横,暗暗安慰自己,早晚都要走这一遭,不得不慢慢习惯。 当初请裴言渊教导,不正是为了能讨得侯爷欢心,从而履行婚约吗? 现在只是有点生疏而已,按照他教的去做,应该不会出差错。 她手指微颤,紧张地抿着唇瓣,慢吞吞解开纱布上的活结,抽丝剥茧般层层拆下,动作比蜗牛还要迟缓。 可她自己并不觉得慢,额角渗出薄汗,只恨不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最好拖个日久天长,让侯爷忍无可忍赶她出去。 林知雀心绪烦乱,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纱布,一圈圈拆下后,里层沾染着丝丝血迹,看得她眼花缭乱,头脑也晕乎乎的。 奇怪,她从小就不会晕血。 为了方便换药,她不得不拱起膝盖,小心翼翼用指尖捏起裴言昭的手,置于其上,用作支撑。 不一会儿,连膝盖都开始不舒服,好似有蚂蚁在身上爬。 每拆下一层纱布,她就不得不触碰一次侯爷的手。 有时他没有反应,有时却有意无意蜷起手指,故意与她相碰。 甚至到了最后几层,他彻底将她的手包裹其中,紧紧攥着不肯放。 刹那间,林知雀呼吸一滞,双手冰凉,如同被狗咬住般绷紧脊梁,眼前凌乱地闪过许多画面。 先是侯爷方才当着她的面,轻佻地抚摸小侍女,并且没有洗手。 再是裴言渊悉心教导的一幕幕,潮水般不可抑制地涌现。 他自然地将她环在身前,双手交叠,勾住她的十指,不经意间牢牢扣住; 他射箭时附在耳边,温热气息喷洒,双手紧紧包裹,不让弓弦伤到她半分; 他用“惩罚”束缚着她,不允许她反抗,教导他要接近心上人,就不能拒绝他的接近。 两张完全不同的面容,此刻不断地交叠与重合。 最终裴言渊将侯爷的面容取代,占据她的脑海,让她愈发接受不了侯爷的触碰。 不知为何,此刻想到裴言渊,她竟陡然生出几分背叛之感。 林知雀荒谬地蹙起柳眉,努力睁开眼睛,想把这种感觉驱散。 可她越是如此,负罪感就愈发沉重,压得她喘不上气。 仿佛她做了什么对不起裴言渊的事情,他知道了定会生气恼火,她心底也沉入海底般难受。 明明他只是教导而已,他们除此之外无甚关系。 她亦是认真学习,乖巧地记下他的教诲,克服重重阻碍,在侯爷身上学以致用。 为何他教得越透彻,越是深入,她反而学得越差呢? 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她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学好学透? 难道......要把侯爷当做裴言渊,继续给他上药吗? 思及此,她心底下意识抗拒,背叛之感肆意翻涌。 她蓦然想起,上回穿着那家伙选的衣衫见侯爷,也是难免抗拒。 只有把侯爷想成是他,才勉强上前说话。 那次分明还好,她虽然有些不适,但并未太过难受,恰好泼了茶水,硬生生把一切打断了。 为何这次,比上回更加难以接受,恨不得扭头就跑? 无数问题环绕着她的头脑,如同一把把利刃,把本就糊涂的思绪斩得七零八碎,满地拼凑都想不到一点办法。 林知雀的视线模糊不清,脑袋昏昏沉沉,如同灌了铅似的抬不起来。 她再也做不到强迫自己,手指颤抖得厉害,终究浑身绵软,倒了下去。 “林姑娘,你怎么了?” 裴言昭正欣赏佳人的姿容,随性握住她白皙柔嫩的小手,突然间手上一空,眼前身影也倒了下去。 他刚好拆开最后一层纱布,伤口赤裸裸袒露,整个人没有防备。 她倒下去时,连带着他的手也松懈地坠落,刚刚结痂的伤口,猛然间磕在桌角上。 锐利桌角刺开伤口,破除新痂,鲜血汩汩涌出来,染红了袖口月白衣料。 裴言昭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责怪地盯着身侧之人,脾气蹭的一下窜上来。 方才就觉得她换得慢,好似故意拖延,半天都没什么进展。 不过他尚有兴致,当她只是不太熟练,包容她的生疏。 没想到,她不仅没有乖乖听话,还把他好不容易养好的伤口,再次弄得不堪入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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