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位置让给了王公贵族,侯府的席位稍显偏远,却正合林知雀的心意,避开那些探究的目光。 太夫人与小姐们坐在一边,另一边的位置上,只有她一人。 恰在此时,裴言渊从四皇子跟前回来,远远瞥见一片轻柔烟粉,唇角勾起笑意,心情甚好地伫立在她的身后。 林知雀窘迫地揉着衣摆,眸光心虚地乱撞,碰上他灼灼如华的双眸,下意识埋下头,遮住这身衣衫,挡着发髻上的金钗。 谁知,裴言渊毫无顾忌地俯身,颀长身姿在地上映下阴翳,将她笼罩在内。 他当众覆上她的小手,不容抗拒地握住,从鬓间挪开,凑近她耳畔道: “莺莺这身很好看。” 闻言,林知雀更加不敢面对,耳根与面颊泛上绯色,别过脸不理会。 他们一坐一立,一个俊容含笑,一个娇羞低头,身影在草地上缠绵交错,落在旁人的眼中别有意味。 女眷们窃窃私语,裴言昭沉下脸冷哼一声,却依然阻止不了裴言渊的靠近。 仿佛公然宣示心意,丝毫不惧外人目光,无形中打了兄长一巴掌。 这一幕不仅侯府众人瞧见,不远处的朝臣席间,还有一人紧盯不放。 沈槐安褪去青衫,换上靛青朝服,衬得原本白皙青涩的面容中,多了几分青年的意气。 他认出了裴言渊,就是那回当着他的面,把莺莺抱走的男人,不免气恼地攥紧了酒盏,仰头猛灌一口,再狠狠搁在桌面上。 同僚都被他惊到了,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问。 林知雀听到动静,注意到角落里的身影,彻底不敢乱看了。 万幸人都到齐,马球会正式开场,容夫人亲自露面,送上今日的彩头。 伴随着阵阵欢呼,红布缓缓揭开,一团毛茸茸的小家伙公之于众,引起诧异的议论。 “这是暹罗国进贡的猫儿,除了皇宫,全京城仅此一只,性子乖巧得很。” 容夫人隔着笼子戳了戳暹罗猫的后背,它立刻转过身,配合地“喵呜”一声,傲娇地蹭蹭她的手指。 “谁若是赢了,便把它带回去吧!” 话音未落,林知雀好奇地瞄一眼,杏眸瞬间睁大,巴巴地望着褐色毛球。 她本不在乎什么彩头,更不在乎输赢,不想出风头。 可是,这暹罗猫毛色独特,眼睛天空般幽深湛蓝,体态纤长优雅,脖子上围着一圈丝巾。 那傲视群雄的骄傲样儿,当真是憨态可掬,惹得人想扑上去,一把揉进怀里。 她眼睛亮起光彩,下意识回头看向裴言渊。 “怎么,莺莺想要?” 裴言渊按住她的肩头,修长手指隔着衣料缓缓摩挲肌理,一寸寸往下移动,描摹玲珑起伏的锁骨,声音低哑道: “凡你所想,皆可成全。” 林知雀骤然抬头,这才反应过来,她表现的太过明显,赶忙错开视线遮掩心意。 “无妨,正好给大聪明找个伴儿。” 裴言渊不以为意地轻笑,似有似无划过她的心口,像是替她找借口,转身上了马球场。 * 彼时,裴言昭正享受美酒佳肴,与身侧宾客陪着笑,无意看到一道玄色身影挡在身前。 他动作一僵,不可置信地瞧了好几眼,才敢确信是裴言渊。 要知道,今日来了这么多人,关系错综复杂,马球场不再是竞技场,而是人际场。 现在刚刚开场,众人都在观望,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一旦行差踏错,都有可能产生不可预料的后果。 按照以往的规矩,这场大抵是容家自己人暖场,拉上三五好友,儿戏般玩一回。 二弟为何如此着急,竟然一开始就急于表现? 裴言昭犹豫不决,匆匆辞了宾客,放下酒盏,狠下心跟了上去。 他向来按吩咐办事,擅长混迹人群,做不来出风头的事情,也无需去争一时意气。 原因无他,皆因他是侯府嫡长子,一路顺风顺水,颇受五皇子赏识,从不需要亲自争夺。 可如今四皇子崛起,与五皇子争锋相对,而二弟归于四皇子麾下,短短几旬压他一头。 五皇子见风向不对,他没以前好用,许久置之不理。 侯府兄弟纷争,各为其主,已经是京城的笑话,若是他身为嫡长子,却比不上囚于废院的孽障,任由裴言渊占尽风头,更是让人笑掉大牙。 裴言昭本想拦住裴言渊,奈何他身高腿长,转眼走出很远,他小跑着才追上,已经晚了一步。 容家大小姐注意到他,爽朗地纵身上马,跃跃欲试,稳健有力地甩出马球杆,扬声道: “既然来了,就全力以赴,别扫兴!” 裴言渊有礼有节地应声,准确无误地接过球杆,潇洒地掀起外袍,姿态笔挺地骑在高大骏马上。 一场马球分为两队,两两对峙,眼下各自只有一人,还缺了两个位置。 裴言昭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风头,又不能拉他下来,底下的人还起哄,让他们兄弟一队作战。 他只好硬着头皮上阵,局促地骑在马背上,明显矮了裴言渊一截,气势也弱了不少,受不住那么多目光,心底打起了退堂鼓。 敌队只有容景枝一人,无人主动出来组队,裴言昭灵机一动,立刻横在裴言渊与容景枝中间,一本正经道: “二弟,容大小姐身为女子,你与她对阵,这对她不公。 不如这场先退下,换个女子陪她玩一回吧。” 裴言渊浑不在意地轻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淡淡道: “兄长言之有理,那不如兄长退下吧?” 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听着毫无道理,仔细一想,又尽是道理。 若是裴言昭真心维护容景枝,为何不主动让位,而要逼着亲弟退让? 任谁看来,都会觉得他瞧见裴言渊占得先机,心生嫉妒,打着大义凛然的旗帜,想把他推下水。 裴言昭一噎,半天接不上话,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朝众人赔着笑脸。 “侯爷此话差矣,莫非是瞧不起我们女子?” 容景枝挥起马球杆,骄傲恣意地勒住缰绳,骏马的嘶鸣响彻天际,明目张胆白他一眼,不忿道: “呵,别的不说,你可是我的手下败将。” 此话一出,裴言昭彻底下不来台,为难地夹在中间,脸颊“啪啪”地疼。 早知如此,还不如闭口不言。 现在倒好,他无论何处都讨不着好,还惹了容景枝,只怕五皇子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了。 “容姑娘放心,我看上那只猫,定会奉陪到底。” 裴言渊不卑不亢地颔首,说话坦诚直率,眉目间不乏较真与诚意。 他点明了目的,并未多说场面话,没有半点奉承谄媚,恰好合了容景枝心意,爽快地喝了一声。 二人颇为投机,居高临下俯视裴言昭,愈发显得他格格不入,扰乱了良好气氛。 他们还在僵持扯皮,席间另一头,又是一番景象。 林知雀隔得太远,看不清局势,也根本不懂马球,坐在原处闷得慌,索性四处溜达。 她提起裙摆,迈着小碎步,寻了一处僻静地方晒太阳。 身侧有一块石头,她铺开手帕,刚要坐上去,就有一道身影蓦然出现。 沈槐安紧追不舍,瞧着周身无人注意,赶忙跑到她面前,惊喜又焦急地拉住她的手腕,声音颤抖道: “莺莺,你也来了!一别多日,终于见到你了!” 林知雀吓了一跳,诧异地掩唇,一连退了好几步,使劲抽回手,羞恼地轻咳一声,规矩道: “沈公子安好,哦不......现在是沈大人了。” 她上下打量沈槐安,凝视这张多年不变的少年面容,今日终于穿着梦寐以求的官服,真心替他高兴,立刻恭喜般改了口。 其实,她方才颇为埋怨,很想责怪他几句。 众目睽睽,男未婚女未嫁,她还有婚约在身,他们就算再熟悉,也不能落下话柄。 但她转念一想,从小到大,沈哥哥平日里从容冷静,遇上要紧事就着急忙慌,经常失了分寸。 听他话里的意思,应该是对她关心则乱。 她在京城无依无靠,故人全都断了联系,这份纯粹的情谊十分珍贵,到底不忍心说什么。 然而,沈槐安见她后退,还是失落地垂下眉眼,文雅温润的面容泛上委屈。 他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迫切地打量林知雀,看到她空荡的颈间,落寞道: “我、我送你的平安扣,你没戴上?” 那是他的传家之物,是留给未来夫人的。 他独独给过她,且一直隐瞒,不想让她心有负担。 哪怕他知道,她可能会因此轻视,甚至典卖,却从不在乎。 他只求她收下,明白他一片好意,只要能让她活得更好,卖了也没关系。 林知雀沉默不语,窘迫地绞动手指,再多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她把平安扣收在匣子里,打算一直留着,找个时机还给他。 可她知道,若是真这么说,沈哥哥会更加不高兴。 万一当众说出些不该说的话,做些出格的事儿,就万事不妙了。 沈槐安皱起端正的眉眼,眨巴几下纯净湿润的眼眸,忽而瞥见她发髻上的金钗,下意识抬手轻抚,急切地问道: “莺莺,这是谁给你的?” 她在金陵的首饰,他每日都见,大多都记得。 印象中,并没有这支金钗。 况且,抄家时什么都带不出来,这金钗瞧着成色很新,款式也不同以往,应该是近日做成的。 可是据他所知,莺莺寄住侯府,勉强过日子,不可能有积蓄专门买如此贵重的首饰。 听了这话,林知雀像是被戳中要害,心虚地跳开一步,不让沈槐安碰到金钗,宝贝似的捂住,闷哼道: “沈哥哥,我与侯爷指腹为婚,请你注意分寸。” 她心知肚明,这是裴言渊给她的,但她不可能告诉任何人,包括青梅竹马的沈槐安。 情急之下,只能用侯爷当做挡箭牌了。 “哦,哦......” 沈槐安听到“注意分寸”,清俊面容闪过片刻失神,踉跄着往后退去。 他不想与莺莺疏远,可刻在骨子里的礼仪与教养,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只能苦笑着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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