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笑山拿起一个鸳鸯手镯,对着光看水头、成色,“你摆出报丧的样子给谁看?我离死远着呢。” 罗松的脸拉得更长,“我是觉着吧,您对陆小姐这事儿,办得忒不厚道。人明摆着是遇到了天大的难处,也摆明了是经商的好苗子,结果怎么着?您三下两下就让人把命都交代在您手里了。” 沈笑山道:“谁让她连我双亲都挖苦。” 罗松诚实地道:“是您先数落人家师父、父亲的品行。她父亲都不在世了,您真有点儿过了。” “我双亲就在世?” 罗松跟他说车轱辘话:“您先招人家的。” 沈笑山看完鸳鸯手镯,现出满意之色,放回首饰匣子里,走到窗台前,拿起喷壶浇花,“她拿程家婶婶、唐意航做文章,恨不得拿话噎死我,你没听到?” “……”罗松移步到他近前,“您先招人家的。” 沈笑山作势要踹他。 罗松动作敏捷地退开一段,表情更丧气了,“我安排了七个人去查账了。陆小姐那些木料,您要不要去看看?” 沈笑山颔首,“自然要看。备马。” “……”罗松长长地叹息一声,往外走时嘀咕道,“今儿我给自己算了一卦,早晚被您气死。” 沈笑山权当没听到。 . 时近正午,陆语在外书房的宴息室席地而坐,左手握着一块玉石,右手拿着一柄锋利至极的刻刀,眯着眼睛在玉石上雕篆“和”字。 陆家的产业,要改姓沈了,归为和字号。 无暇走进来,手里拿着盛着药丸的白瓷瓶和一杯温水。 陆语放下手里的东西,由她服侍着服了药。 无暇问道:“小姐,中午了。”不敢提饭菜,只能提醒时辰。 陆语道:“吩咐外院的管事和厨房,好生款待沈家的人,把他们当祖宗一样伺候着。” “是。”无暇眼巴巴地看着她,“那您——” 陆语拿起玉石、刻刀,“吃不下,别招我反胃。告诉你,这两天要是吐,吐出来的就是血。” 无暇听了差点儿哭出来,吸了吸鼻子,碰了碰陆语身上那件道袍,“那我服侍着您换身衣服?” 昨天,陆语从傍晚昏睡到半夜,醒了之后沐浴更衣,换了这件灰扑扑的道袍,跑来这里刻字,累了就往凉席上一躺,到现在,道袍皱皱巴巴的,无暇实在看不下去了。 “不换。”陆语说,“懒得动。” 无暇迟疑片刻,道:“西院大小姐请您过去一趟。”她是想,小姐窝着一股子邪火,不妨去那边排遣一下。 陆语却道:“让她滚。” “……”无暇站起身来,“那得奴婢先滚,这就去回话。” 陆语微笑,“她欠我二十两银子,顺道要回来。” “是。” 过了一阵子,无忧过来服侍,坐在一旁,一面做针线,一面问陆语:“小姐,昨日您从回来就开始闹脾气,到底出了什么事?闷在心里,会闷出病来的。”看一眼外面,道,“我让院子里的人都去院门外了。” 陆语就笑,“你家小姐借到银子了,还有主儿了。” “啊?”随着这一声,无忧扎了手,她也不在意,拿出帕子随意裹住手指,“什么叫有主儿了?” “签了卖身契,立了生死文书。” “……”无忧眼中噙满了泪。 “把眼泪忍回去。”陆语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我还真把自己这条命交待在他沈慕江手里不成?” 无忧用力点头,开始碎碎念:“一定会有办法的,您一定会有办法的……” 陆语失笑。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陆语隐隐听到院外有几个小丫鬟齐声惊呼:“无暇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她蹙了蹙眉,等着无暇进来回话,却是好一阵都没等来,便吩咐无忧:“把无暇叫来。” 无忧应声而去,很快转回来,面色不大好,强笑道:“无暇她忽然有些不舒坦,小姐,晚一些再让她来回话吧。” 陆语冷了脸,手里的动作顿住,一瞬不瞬地凝着她,“把她给我叫进来。” 无忧不敢再有二话,快步出门,片刻后,和无暇磨磨蹭蹭走进门来。 陆语忙里偷闲地望向无暇,只一眼,手里的刻刀就没了准成,刺入了左手手心。几息的工夫,鲜血沁出,滴滴答答地落到道袍上。 无暇、无忧齐齐低呼出声,一个取出干净的帕子,一个去找药箱。 陆语皱着眉深吸进一口气,盯着无暇脸上清晰的巴掌印子,“原友梅打你了?” 无暇拿走她手里的玉石和刻刀,看着她满手的血,眼泪簌簌掉下来,哽咽着道:“是奴婢说错了话,该罚……” 陆语让她用帕子把左手缠起来,随即站起身,穿上深灰色薄底靴子,向外走,“别哭,等我给你打回来。” “嗳小姐……”无忧捧着药箱,愣了愣神,才和无暇一起出门去追陆语。 陆语已经找到齐盛,正面色冷凝地吩咐着什么,待齐盛称是,拔腿就走。 . 沈笑山骑着马,和罗松溜溜达达地来到傅宅所在的街巷。 他们是从西面过来的,趋近原府的时候,看到了陆语。 沈笑山见她一身灰扑扑的道袍,下摆皱巴巴,有星星点点的痕迹,步履优雅而快捷;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手上缠着带血的帕子,大眼睛看着前方,眼神森寒。 活脱脱一只灰头土脸的炸毛的猫。 她身后跟着两名丫鬟,一个脸上挂了彩,掌掴所致。 沈笑山没来由地想笑,“谁把她怎么了?” 罗松敢怒不敢言地瞥他一眼,心说怎么那么心狠呢?没瞧见人家满手血么? 陆语转身走进原府。 沈笑山带住马,“去里面叫一个查账的出来。”他感觉,可能有热闹可看。闲着也是闲着。 “是——”罗松拖着长音儿应声,跳下马,去了傅宅。 那边的陆语径自走进内宅,问原府一名丫鬟:“你家太夫人、大老爷、大太太、大小姐在何处?” 丫鬟见她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吓得哆嗦起来,磕磕巴巴地道:“在、在、在太夫人房里,用、用饭呢……”没等她说完,陆语已走向原太夫人的院落。 室内,原太夫人、原溶、原大太太和原友梅正围坐在一起用饭,没有人说话,只听到轻微的碰瓷声。他们听到有丫鬟在门口道: “表小姐,您稍等,容奴婢去通禀。” 随即听到的是陆语清冷的语声:“起开!” 原友梅面色微变,放下碗筷。 陆语走进门来。 四个人见她的样子,愣住了。 无暇、无忧匆匆走进门来,侍立在陆语身后。 原太夫人最先恢复了镇定,语气冷淡地道:“阿娆来了啊,那就坐下,一起吃饭吧。” 陆语不搭理她,蹙着眉望向原溶:“大舅,您的女儿打了我的丫鬟。我护短儿,来给我的丫鬟出气。您说怎么办吧?”饭菜的味道令她反胃,要竭力克制,才不至于作呕。 原溶狠狠地瞪了原友梅一眼,板着脸训斥,“谁准你打阿娆的丫鬟的!?”转脸又扯出笑容招呼陆语,“阿娆,先坐,坐下说话。” 原友梅显得很不服气,只是不敢出声辩驳。 原大太太扶额,扯着原友梅站起来。 原太夫人道:“友梅发作那丫头的事情,我听说了……” 陆语权当没原太夫人这个人似的,漆黑的眸子冷幽幽地凝住原溶:“原友梅欠我二十两银子。我要跟您借四万两,把地契房契给您。” 原溶站起来,赔着笑,“那件事我没忘,正筹备银子呢,你也知道,原家人不少,一个会打理庶务的都没有,家里实在是拮据……” 陆语打断他:“等会儿您要办两件事:用家法掌原友梅的嘴,把四万两银子给我送过去。不办也行,我准备好人手了,让他们带上房契地契,敲锣打鼓地游街,告诉长安城里的人,原家霸着我的宅子、欺负我的丫鬟。” “……”原溶额头冒出了汗,求助地望向原太夫人。 原太夫人却冷静地道:“照她说的办。” “祖母……”原友梅涨红了脸。 原大太太眼神哀怨地望着陆语,却是不敢吭声。 陆语指向原友梅,“大舅,今日您不用竹篾把她打得满嘴血、掉几颗牙,这事情就没完,给我银子也没用。对了,您要给我四万零二十两,女儿的债,理当由您这教女有方的父亲还。” 原友梅哭起来,望着陆语,目光怨毒,“我只是……” “你闭嘴!”原溶和原太夫人一起厉声喝斥她,随后前者望向后者。 原太夫人不带一点情绪地道:“照阿娆说的办。” 陆语转身吩咐两名丫鬟:“你们留下来,给我看着掌原友梅的嘴。”继而又对原溶牵出一抹冷冰冰的笑容,“原家的人要是手痒,就再打她们几下。” “不会,不会,怎么会……”原溶搓着手,强笑道。 . 沈笑山、罗松站在傅宅门前的石阶上,听一名管事说查账的进展。 陆语像去原府的时候那样折回来,仍是气鼓鼓的,似是在想什么事情,目光没有焦距。她凭着对道路的熟悉走到自家宅子前,走上石阶,经过沈笑山身边的时候,目不斜视。 沈笑山又想笑了,可是,下一刻,他就看到走上最后一阶石阶的陆语停下脚步,身形晃了晃,软软地向后仰倒。 那一瞬间,他什么都没想,疾步赶到她身边,拎住了她道袍的后衣领。 罗松奔进傅宅,扬声道:“快来两个婆子!你家大小姐晕倒了!”语毕不由庆幸:幸亏东家在近前,不然的话,在台阶上摔个倒栽葱,小命就此交代了也未可知。 沈笑山慢慢地让失去意识的陆语坐到地上,仍旧拎着她的后衣领,蹙着眉打量。 脸色难看死了,怕是病的不轻。半天一夜的工夫,她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虽然签了卖身契和生死文书,可他不是都说了,等到给她银钱的时候再发落她——提前作什么死? 两名婆子疾步赶来,合力架起陆语。 齐盛赶到近前,顾不上给沈笑山行礼,望一眼陆语,高声吩咐道:“去请大夫!” “不用不用。”罗松接话道,“我家沈先生医术不错,让他给陆大小姐把脉开方子就行。” 沈笑山睨着他,目光透着不悦。 罗松避开他的视线,继续对齐盛道:“圣手严道人您听说过吧?我家先生跟他老人家学了好几手。” 这一天里,沈笑山第二次想踹他了:这小兔崽子的嘴怎么就那么欠?
第5章 体香 陆语记得,晕倒之前,胃一阵钻心的绞痛,同时眼前一黑,想出声唤人,却发不出声音。醒来时,看到沈笑山正将一枚银针递给罗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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