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饿、挨打?”她愕然。那种事,对于那时的她,超出认知。 “是呀,经常。”林醉答。 就这样开始轻声交谈,过了一阵子,她的哀伤散去,只余下震惊好奇。林醉则抱着枕头被子跑到她那边,姐妹两个并排躺在一张架子床上,倾诉各自以前的经历。 不知道说了多久的话,两个人才有了睡意。 睡前,林醉探出热烘烘的小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姐姐,不要哭。白日你笑起来特别好看。” “你也特别漂亮。” 林醉无声地笑着,寻到她的手,“以后,我把你当亲姐姐。” 她握住那只小手,“好。以后,我把你当亲妹妹。” 是两个小孩子的童言不假,但这些年走过来,从未食言。 一次次的促膝长谈之后,她知道林醉是被一个家族舍弃的小可怜儿。 大人的事,林醉并不清楚,只从下人嘴里听说,生父绝情地休弃了生母,迎娶另一位身份高贵的女子进门。 继母进门后,她总吵着闹着找母亲,继母十分厌弃。 一段日子之后,继母在她大哭的时候,板着脸对她说:“哭吧,是该哭。你娘投河自尽了,你也该去别处号丧了。” 懵懂无知的林醉还没缓过神来,就被婆子拎上马车,经过两日颠簸,到了开封一个膝下没有儿女的人家——继母把她白送给人了。 那对夫妇给她改名“招弟”,收留她的居心可想而知,把她当小丫鬟使唤,事情做不好,挨骂挨打不给饭吃是寻常事。 那种日子过了多久,林醉说不清楚。自云端辗转化作尘的巨大差异,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到服侍两个所谓的长辈,不论哪一点,都让她觉得度日如年,每一天都漫长到了可怕的地步。 后来,那一家的男人不知是欠了赌坊的债,还是借了高利印子钱,应该都有,不然以林醉的年龄,不会听说那些词令。 讨债的上门几次之后,夫妻两个寻机连夜逃走了。 讨债的再次上门时,见这情形,粗声大嗓的咒骂几句,说这破房子,也就能抵几十两银子的债。 当时林醉怕得要死,哆嗦着蜷缩在灶房角落,生怕那些人一不高兴就把她摔死。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那竟是自己命运的转折点。 讨债的面相凶恶,对她却有怜悯之心,无意间发现她之后,为首的把她高高抱起,端详一阵,笑着问她叫什么,是不是那对夫妻的孩子。 她说我叫林醉,乳名元娘,被家里送给他们了。 讨债的啧啧称奇,“这样标致的一个小孩儿,居然有人不要。” 对,两家都不要她。 讨债的问:“知道你爹娘的名字么?” 她摇头。 “知道家住何处么?” 她又摇头。 有人就插嘴道:“你问这些有什么用?就算日行一善把这孩子送回去,转头岂不是又要转手别人,遇上个好人家也罢了,万一卖给人牙子,你还不如现在就把她——” 抱着她的人笑了,说也是,迈开步子就走,“我给你找个好去处。丫头,多少年以后万一再遇见,我要是正在讨饭,记得赏我俩馒头。” 随后,几经辗转,她被人带到了陶君孺真人面前,终于有了安身之处。 先前林醉选择在开封落脚,意在寻找昔年恩人,予以报答。陆语心知肚明,以妹妹的聪慧流转,彼时一定询问过那人的姓名。 不需问,自然如愿以偿了,否则,林醉会据实相告,不会答应留在长安从长计议。 至于林醉是否记得生父的姓名,陆语从没问过。不需问,那是林醉不需要记得的歹人。 但是,唐修衡已经知晓那家人的底细——上次临行前,他说做了点儿功夫,指的就是这件事。 她只翻了翻,还没用心看。时候未到,不需要提前生气,替林醉不值。何时那家人找到认亲的机会,再用心阅读也不迟。 慢慢的,陆语的心沉静下来,亦要到此刻,才念及此间男子。 不揭盖头,她无法看到他今日的样子,只是没来由的,拜天地、入洞房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他由心而生的喜悦。 这样想着,她意识到自己唇角上扬成了微笑的弧度。 说起来,很久没见,倒真想早些看到他清隽俊雅的容颜。 . 外院大摆筵席的喜堂之中,唐修衡与几位昔年袍泽开怀畅饮——这一桌,沈笑山已经敬过酒。 他们几个在傅宅送完新娘子,又来新郎家中喝喜酒的事,在座宾客都知晓。 唐修衡一度是沙场、庙堂之上出了名的面冷心狠之辈,手法至为冷酷的事做过几桩,煞星的名声便盖过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 进入太平盛世,招惹他的只有关乎军务的官员,寻常人对他的畏惧渐渐淡化,留下来的只有对沙场奇才的仰慕与尊敬。 最开始,宾客们都有些拘束,见他与友人谈笑风生,才稍稍放松了一些。等沈笑山敬酒时,一对老友相互打趣、一个灌酒一个找辙不喝引得满堂人哈哈大笑之后,气氛转为十足十的喜庆热闹。 先前杭七也在,碍于在长安盘桓时日已久,加之锦衣卫的身份,不宜久留,与沈笑山喝酒、当面诚挚道贺之后,便先走一步。 唐修衡手边的酒杯空了,侍立在一旁的小厮给他满上。这时,他余光瞥见一道人影闪入堂中,穿着深色长袍,那高大挺拔的身姿、矫健轻灵的步伐,像极了他最熟悉的弟兄。想转头去看,却有人对他举杯,他满饮。 此时,那人自顾自拎着一把椅子走到唐修衡身侧,放下之后,跟着他进门的仆人摆好餐具、茶水,另有一碗喜面。 仆人欠身退开去,那人落座,先喝了一口茶,继而拿起筷子,开始风卷残云的吃喜面。 唐修衡侧头端详男子片刻,轻轻地笑了,“这不着调的。” 在座其余的人,自然早就看清楚了男子的样貌:面如冠玉,飞扬的剑眉之下,是一双极漂亮的凤眼,唇角、下巴上有隔夜的胡茬,不经意间看谁一眼,目光锐利。 他是董飞卿,唐修衡的发小,亦是沈笑山除了唐修衡交情最深的人。 闻名于世的名师名士董先生,亦是闲来亲自走镖的三合镖局总镖头,此时没有在书院的温和淡泊,只有作为镖师才有的桀骜不羁。 唐修衡慢悠悠饮尽一杯酒,揶揄道:“董先生,活土匪似的来喝喜酒,你怎么好意思的?” 董飞卿不理他,专心吃面。 明显是饿了,但那吃相却很悦目,起码,有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放下酒杯,举筷吃菜——看他吃,看饿了。 董飞卿吃完面,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喝了一杯酒,用眼神和其余几人打过招呼之后,认认真真地看着唐修衡:“哥,不是我说,你怎么那么不是东西呢?” 唐修衡嘴角微微一抽,“我怎么你了?” “是不是你说的,在太原等我汇合……” 唐修衡一边眉毛微微一扬,打断他:“我说‘如果’时间允许,在太原等你汇合。你迟了。” “只迟了两个时辰。”董飞卿没好气,将刚满上的酒一口喝尽,“就这么会儿,你害得我在路上耽搁了两日。这么大一侯爷,瞧你这事儿办的。” 末一句引得聆听的几个人哈哈大笑。 唐修衡却不明白,神色认真地询问:“在太原没汇合,你直接来长安不就得了?我们董先生迷路了?” 同桌的人又是一通笑。 “什么董先生,”董飞卿气乐了,“这会儿我是董镖头——放心,今儿怎么着都斯文不起来了。我是要直接来长安,可半路上遇见了你一个旧识的家眷,拉车的马病在荒郊野外了,我把马安置好,坐车的人呢又病了……别提了,就这么着,差点儿误了喝喜酒。” 唐修衡无语得很,“谁让你不带随从的?” “出来走镖,只有镖头趟子手,哪儿有随从?我半道来喝酒,怎么能拉上别人?”董飞卿眯着凤眼睨着他,“你要是多等我半日,轮得着我做好人?” 唐修衡笑开来,拍拍他的肩,“得,董爷,我欠你的,行了吧?今儿陪你喝到尽兴为止。” 董飞卿的火气势头猛,消散的速度也快得吓人,听完牵了牵唇,眉眼间都有了笑意,“真话?” “废话。” “嗯,我舒坦了。”董飞卿这才恢复了平时的做派,笑眉笑眼地跟在座的几个人叙谈,碰杯饮酒。 此时沈笑山在别处敬酒,别桌宾客的注意力自然都在新郎官身上,没人留意到唐修衡这边的动静。 董飞卿展目望去,见还有两桌就敬完酒了,笑道:“正好,我等到最后再让他招呼。” 唐修衡则将两盘暖胃养胃的菜肴端到他面前,“正好,你吃点儿东西,慢着点儿。在座的都是弟兄,没人挑你的理。。” “真得听你的,不然招架不了。不尽兴不就白来了么。”董飞卿笑着拿起筷子,斯斯文文地吃菜。 同桌的几个人,其实都是昔年与兄弟两个在沙场上同生共死的袍泽,对这样的情形早已见怪不怪。 在军中的时候,虽然只有一两岁之差,唐侯一时把董先生当兄弟,一时把董先生当小孩儿似的惯着训着;董先生一时把唐侯当兄长,一时把唐侯当长辈似的耍赖犯浑。 也掐架,为了彼此不顾自身安危的事情发生后,不是你狠狠踹我一脚,就是我给你重重一拳,气得什么似的。 铁血儿郎不怕死,却怕相伴长大的异姓手足出闪失。 他们几个,比不得唐修衡与沈笑山、董飞卿过命的交情,是单纯的在军中生出的深厚情分,不论在沙场还是庙堂,都以唐修衡马首是瞻,是唐修衡的弟兄,亦是心腹,是以,知晓一些寻常人不知的旧事。 当初南征北战间隙,唐修衡与沈笑山结缘,也是奇了,两个静下来能活活把人闷死的人,竟是一见如故。 朝廷用兵那些年,沈笑山经商辗转各地的路线,正是沿着唐修衡征战的路线。 几次粮草军饷供应不及时之际,沈笑山化解燃眉之急不要分文回报。 唐修衡一面运筹帷幄,一面记挂着友人处境,小事命亲信去了结,棘手而自己又有空闲的时候,亲自赶去料理。 有些钻律法空子的匪盗出身的奸商,趁着兵荒马乱官府顾不上跟他们磨烦的机会,大赚黑心钱。那等货色,两个人联手另辟蹊径。冒险潜入机关消息遍布、高手云集的黑心商贾家中,把人整治得生不如死的,十根手指都不够数。 每次他们后知后觉,都会吓出一身冷汗,气得嘴唇直哆嗦:身为将帅,去沙场之外冒非生即死的险,万一出了闪失,弟兄们哭都找不着地方。 唐修衡笑说,他跟沈慕江联手做什么事,都出不了岔子,人只是懒得端官家的饭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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