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娆本就为傅清明、敏仪的事情跟我置气呢,本不想搭理她,差遣丫鬟过来回话。 “她呢?数落完傅清明、敏仪,又数落恩娆什么不知天高地厚,她的丫鬟听着怎么能忍得了?便委婉地斡旋几句,提了让她还二十两银子的事。 “她倒好,恼羞成怒了,跟一个丫头逞威风。现在是什么时候啊?我看请家法掌嘴都是轻的!” 原大太太听了,一脑门子火气,闷了半晌,咕哝一句:“孩子们不合,还不是你跟太夫人做的孽!” “你说什么?”原溶立时到了暴怒的边缘,额角青筋直跳,“再说这种混账话,我休了你!” 原大太太闻言,霎时间的惊恐之后,索性豁出去了:“我说错了么?是你跟太夫人看不起商贾,尤其看不起弃文从商的商贾,陆语生父如此,傅清明亦是如此!敏修、敏仪出嫁前,你们到底把人逼成了什么样才同意的,你们自己清楚! “近些年出了个天子都赞许、首辅都赏识的沈慕江,你们才不再那样鄙薄商贾。 “人家陆语带着家产来长安投奔姨父姨母了,你跟太夫人少占人便宜了么?只说这宅子,要不是陆语来了脾气跟你计较,你跟太夫人会买下来? “上梁不正下梁歪,懂不懂?友梅借银子不还还理直气壮,你们功不可没!她被整治的那么惨,都怪你们!” 原溶震惊,急怒之下,抓起了手边的茶盏。 原大太太逼视他,“你动我一下试试!?敢伤我一根毫毛,我就把太夫人和你当年怎样逼迫陆语生母的行径告诉她!” “……”原溶气势顿消。 原大太太不屑地笑了笑,“她想必也猜出了几分。她生父病故之前,她只有五岁,却被托付给了陶真人。你们原家待她双亲但凡有一点点好,又怎会如此?她欺负我儿女的时候,我恨她,可想想那些事,就能原谅了。” “……” “原家欠她双亲的。她哪一日要是知道了,要是有了那个本事,得怎么收拾你们?要比我的女儿严重多少倍?你们原家向来不把女子当人,何时才会遭报应?” 原大老爷猛然站起身来,手指向发妻,继而却是身形一晃,向后一摔,倒在了太师椅上,捂着心口,面露痛苦之色。 原大太太一瞧他那个样子,也慌了,忙扬声唤人:“请大夫来!” . 上午,陆语的绣楼。 寝室内,沈笑山隔着床帏给她把了把脉,“底子还凑合。今日起开始针炙,三餐宜清淡养胃。” 陆语称是。 沈笑山转身唤代安进来,告知要针炙的穴位。 代安已问过陆语的病情,即刻称是。 沈笑山缓步出门。 没男子了,寝室内不需再避嫌。无暇用银钩收起床帐,无忧给代安搬来座椅。 代安走到床前,片刻凝眸,随即现出友善的笑容。 陆语也在同时打量着她,见她与自己年龄相仿,拎着一个药箱,身着一袭月白色道袍,样貌很好看,目光很和煦。她回以同样友善的笑容。 “同为女子,就别避嫌了。若是隔衣针炙,效果也不好。”代安一面说着,一面将药箱放到床头小柜子上,看到放在上面的那个药瓶,目光一凝。 “这药是不是极其难得?”陆语趁势问道。 代安回以一笑,“难得说不上,先生也制得出。只是……他嫌麻烦,不会动手。这药,是圣手严道人给他的。” “……”陆语讶然。 代安示意她卷起袖管、裤管,“谁都有不舒坦的时候,我家先生也一样。不用当回事。” 说是这么说,语气却有些奇怪。陆语想探究她眼神,她却忙着去打开药箱,取所需之物了。 “你是行医之人,还是他的亲信或大掌柜、大管事?”陆语揣测着问道。 代安以为她对自己施针不放心,道:“都算吧。我所学一切,都是跟罗松、景竹一起。先生是我义父。” “……”陆语彻底懵了。沈笑山的样子,看起来,明明只有二十五六岁。就算估算有三两岁的误差,他也不至于有这样一个养女。十几岁就收养一个孩子么?——十几岁,就有少见的仁心? 代安对上她容颜,笑了,解释道:“我四岁的时候,朝廷用兵,因着恻隐之心,先生把孤苦无依又贫病交加的我带在身边,那时他十几岁。” 陆语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有着她没想见过的善良的一面——沈笑山的又一面。 代安语气柔婉地告诫她:“平心静气。” “……好。” 代安犹豫一下,道:“先生……只是近来肝火格外旺盛了些。他把那药给你……可见也是很有些缘分了,或者……你好生用着便是。”
第8章 二度 说他肝火旺盛,大抵是指卖身契的事情吧。至于其他的言语,陆语就不明白了。但她看得出,代安不便多说什么,她当然就不会多问,省得对方为难。 针炙期间,代安叮嘱陆语:“中脘是胃之募穴,且是八会穴之腑会;足三里是足阳明胃经的要穴之一。这两处,平时不妨每日推拿,益处颇多。” 陆语微笑,说好。 代安却意识到什么,笑了,“瞧我,怎么忘了你是陶真人的俗家弟子?必是晓得这些的。” 陆语汗颜,“我还真不是很懂这些。”与药理相关的事,她脑筋不是很灵光,救人的医术、防人的路数只能学一种,兼顾的话,便会混淆不清,一度惹得师父哭笑不得。 代安目光一转,很理解地点了点头,“也是,只制琴、经商两样,就够你忙的了。何况还要学诗书礼仪。”停一停,好心地嘱咐她,“日后千万要爱惜自己,呕血的病根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幸好年纪不大,调理起来不难。” 陆语感激地颔首一笑,又道:“在长安有住处么?要不要在傅宅住下?” 代安也不客气,“能在这儿住下,自然是好。”离得近了,没事就劝劝先生,让他把陆语的卖身契、生死文书早些作废才好——富甲天下的地位了,难为一个女孩子,怎么想的呢? 陆语道:“那这样吧,稍后劳烦你自己在内宅、后园看看,寻个合意的院落。”又吩咐无暇,“调配几个伶俐的丫鬟婆子,好生服侍女先生。” . 霁月堂。 沈笑山在室内来回踱步,神色玩味。 他在室内发现了密室、暗道机关,但是,没办法启动。 这情形有点儿意思。 她是没留意到这些玄机,还是搁置不用?想到她一时缜密冷静至极一时风风火火的做派,他觉得,粗枝大叶地忽略这些也是情理之中。 就算这样,还是很有意思——机关不能启动,意味着有总机关控制。能把机关做到这地步的人,可不多。 思忖片刻,他唤罗松:“我要看傅宅与原府的堪舆图、陆小姐买下宅子之后修缮期间的账目。”账册是好东西,这些机关到底是原主请人打造,还是陆语的主意,总能找到端倪。 罗松称是,继而问道:“要是没有呢?” “那就让她给我现画、现写出来。” “……是。” 罗松出门时腹诽着:又抽什么疯呢?难不成觉着陆小姐品行有问题,宅子也有问题?这是疑心病到了什么份儿上? 转念想到那些珍贵的丹药,又觉得先生对陆小姐明明很好了。 唉……跟着个活成精的东家就是这点儿不好,忒累,你永远捉摸不透他左一出右一出明显自相矛盾的行径。 他去找齐盛,却见对方在清点原府送来的几个箱笼里的珍玩、摆件儿,便问及原由。 齐盛也没瞒他,照实说了。 罗松大乐,心想,原府是真被陆小姐拿得死死的,随即才说出来意。 齐盛并无犹豫,亲自去找。昨日,对于沈笑山住进来的事,他提出了担忧:沈笑山要是察觉到老爷太太失踪的端倪,会帮衬、冷眼旁观亦或添乱,谁说得准? 陆语却说,要的就是沈笑山好奇、探究,帮衬或是冷眼旁观,都无妨,假如添乱,那……大家伙儿就一起等着我破罐破摔,被千夫所指吧。 他想了想,也真没别的选择。 随后,陆语叮嘱他,不论明账、暗账,都要交给沈家的人查看。 当时对小姐的用意一知半解,现在,他懂了。 . 傍晚,陆语到霁月堂见沈笑山。 站在廊间的罗松歉然道:“小姐要是得空,就等一等,先生此刻有事。” 陆语一笑,“我得空。” 小书房内,传出沈笑山沉冷至极的语声:“我把陕西产业交给你们打理,你们就这样纵着手下败坏沈家字号的名誉?” 一人道:“小的近来忙于去草原的事,实在是无暇分心……诸事都不能当即获悉。” 另一人道:“正是如此,我与李大掌柜近来忙于去草原交换物品的事,实在是顾及不到旁的事。” 沈笑山语气更冷冽:“去草原,用劣等丝绸瓷器茶叶换来人家的粮食和骏马,是不是你们干的事儿?” “……”二人沉默。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让你们两个来陕西料理诸事。尤其李期,你当真是对得起我!” “大东家,您真不知道现在的行情,不知道别家的生意是怎么做的……” 语声未落,陆语听到了物件儿砸中人的声音,继而是物件儿落地碎裂的声音。 她扬眉——他毁了她哪样物件儿?在四千万两银钱到手之前,傅宅的一事一物,都还是她的好吧?霁月堂里的一事一物,都是最好的好吧? 这败家东西。 沈笑山透着寂寥的语声清晰传来:“我不管别家是怎么做生意的,我只知道沈家字号的生意该怎么做。李大掌柜,您费心了,相识十几年,到现在这茬口,我无话可说。只能请您老人家歇一歇。” “大东家!”两个人齐声唤着,双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李期道:“大东家,我知错了,只求您让我继续追随。除名可以,但我仍然想为您效力,便是所做之事再微薄,也心甘情愿。” 陕西大管事附和,啰啰嗦嗦一大通。 沈笑山却没给转圜的余地,语气冷酷:“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二人欺上瞒下至此,规矩容不得,我也容不得。这两封辞号信,早就给你们备下了,我同意了。此后你二人与我沈家字号再无瓜葛,欠的账补上,若撒泼耍赖,官府见。现在只请你们成全我一件事:走。” 自沈家字号除名的人,没有任何商贾会用——或是嫌弃,或是不敢。 这两个人的前程,是在商路没有前程。 片刻后,陆语看到两个中年男子走出来。一个捂着血流不止的额头,另一个面色颓败,身形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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