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有什么好气的?小命是你的,不是朕的,你不爱惜朕能怎么办?”皇帝的语气里还是带了些气,见外甥女儿又垂下了脑袋,这便适时住了口,“那些卦仙儿不是普通的贼寇,是蛊乱人心,谋财害命的妖魔,下回万不可再出这个头。就凭沈穆的神通,还救不下那些百姓?你不信他,总要相信舅舅的眼光吧。” 李仙芽到底还是听话的,知道舅舅是为她好,这便乖巧地点点头,道了一声知道了。 皇帝见外甥女儿乖巧,便也不打算唠叨,只多问了几句旁的,哪知她又兴高采烈地说起了裴长思。 “舅舅,我同那裴长思说过了,他擅占卜、精数术,又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选他同我做戏,最合适不过。” 皇帝听着她说,视线不由地落在手边的一本奏疏上,等小鹅的话说完,方才开口。 “换个人选吧。”皇帝把奏疏递给了小鹅,“中书省晚间集议,裴卿来递折子,顺道把自己的折子递了上来,又陈情了一番,朕认为很诚恳,便允了。” 李仙芽心里一沉,接过了奏疏,打开看到了第二竖的字,不由地黯然下来了。 下午见面时,裴卿分明还说着“臣会努力的”这种话,为何自己睡了个晚梦起来,裴卿就说他自己早有婚配,中秋节之后便会完婚呢? 李仙芽觉得有些意外,心里又在扼腕叹息:绝好的相处机会错过了,再想请裴卿推算母亲的下落,只能再约时机。 她心里着急,不免面上露出了失落的神情,皇帝见着了,免不得蹙眉问她:“就这么喜欢他?” 李仙芽愕然,下意识地摇头,“不是喜欢。舅舅不懂。” 皇帝也不想懂这些小女儿的心事,只将这事揽下了,“横竖你二哥哥觅宅子去了,一阐提来的头天夜里,你先住过去。朕就不信了,上国物华天宝,还能找不出一个良配?” 李仙芽压根不关心良配不良配,她只知道和裴卿朝夕相处、研讨奇门遁甲的时机没了,长吁短叹了一会儿。 “除非舅舅再给我找个会奇门遁甲的来,不然谁来都是将就。” 皇帝有点醒悟了,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方子麟擅奇门遁甲、六垚、可推演日月星相、神乎其神。” 李仙芽闻言欣喜若狂,一整个人都快趴到舅舅的御案上了,催促着他。 “他是什么人?您既然提起了,那一定没有婚配,舅舅快叫他来,我看看他的面相。” 皇帝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说道:“东台侍郎,右相。” 李仙芽蹙了蹙眉,“右相?年纪轻轻就做右相了?” “也不算年轻。”皇帝的眼睛里有一丝窃笑,“也就刚知了天命罢了。” “舅舅!”李仙芽泄了气,眼睛里盛了怒火,“不想聊就别聊。” 皇帝哈哈哈笑出声来,见外甥女儿还在气呼呼,连忙补救起来。 “横竖舅舅给你找一个好的,一准把一阐提这黑小子给应付过去。” 李仙芽已经不太相信舅舅了,没精打采地站了起身,向着舅舅摆了摆手,痛心疾首地问他。 “舅舅,你这么逗小孩儿,良心会痛吗?” 皇帝打小就爱逗弄小外甥女儿,此时听了小鹅的抱怨,不由地又乐出声来。 “好好好,舅舅错了。”他笑着拍御案,“你能改吗?” 李仙芽拂袖而去。
第12章 牵萝补屋 舅舅的心情很好,李仙芽的心情很糟糕。 以至于走出乾阳殿的那一刻,她又忍不住想踢一脚大殿的门。 这个时候,二大王李灵均远远地走了过来,竖着一根手指,摇晃着一长串鎏金钥匙锁,叮铃咣铛地走了过来。 李仙芽看见他就想溜走,偏偏李灵均不放过她,一个箭步冲过来,兴高采烈地唤她。 “小鹅,你跑什么!”他追过去,站在宫灯下问她,“二哥哥给你找了间美轮美奂的大宅子,光那一个活水池,就能养百来只鹅。” 李仙芽无奈地看着他,“二哥哥还拿我当孩子呢?我早就不喜欢大白鹅了。” “你的喜好怎么变得这么快?”李灵均是个对热爱的东西很长情的,难以理解妹妹的见异思迁,“我那便宜妹夫的事儿有着落没有?” 李仙芽正因为裴长思的临时反悔心浮气躁着,此时听二哥哥哪壶不开提哪壶,心情更不美了。 “裴卿忽然临阵脱逃,舅舅也不急,只管取笑我。好没意思。” 李灵均低头去看小鹅沮丧的表情,好奇地问道,“就这么喜欢他?” 李仙芽无言地抬睫,怎么回事?怎么人人都要问这一句话?不是选个同她做戏的郎君么?同喜欢不喜欢有什么干系? 舅舅和二哥哥是不是忘了,她从前在菩萨面前发过愿,在找到阿娘之前,她都不会出降。 分明是为了应付一阐提那个大麻烦,如何闹的好像她真要出降一般。 “二哥哥成日里就是情啊爱啊的,怎么没见给我找个嫂嫂来?”她懒得和他解释,掉头就走,“吹你的唢呐去吧。” 李灵均看着小鹅气呼呼的背影,不免嗟叹了一句,“失恋的小鹅,攻击性可真强。” 他说罢,就进阿耶的寝殿复命去,皇帝的好心情还持续着,见李灵均来了,破天荒地赏了他一只绣凳。 “公主府的事,进展的如何了?” “嘉豫门外的豫园,是从前赐给襄国公府的,毗邻着嘉豫门,离九州池也不远。沈穆原是不同意,后来看儿子诚心,便言说听从圣上安排。” 皇帝哦了一声,“原就是为了应付一阐提,过渡个几日,倒也不必买卖,同他借上几日就是。” 原本的买宅子,变成了借宅子,李灵均妄图中饱私囊的想法被无情扼杀,为了最后一点油水,他嗫嚅了几句。 “就算是借,总也要拾掇起来,总不好破破烂烂,没有住人的痕迹……阿耶,儿子不要多,您就拨五万两银子给儿子用着——” 他的话还没说完,皇帝的眼风就杀到了额前,李灵均感受到了压迫感,适时闭了嘴。 “御赐的宅子,沈家必会善待。”皇帝见儿子乖觉,语气便也放缓了下来,“该添置的,你同沈穆一道去办,回头到朕的私库这里报账。” 李灵均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是,“给他家添置物件,拾掇花园水塘,到末了还要在您这里报账,合着儿子是给他免费搞装修去了。” 其实皇帝心里有了点朦朦胧胧的想法,只是还不曾成型,此时听儿子这么一说,倒是和气一笑。 “泉州知府、礼仪院的人都传来了消息,一阐提昨儿夜里就从泉州北上了,泉州府到洛阳,千里的路程,即便是快马快车,不眠不休,也要走上个五六日。你抓紧着把豫园拾掇起来,到时候一阐提来了,朕封你个亲善的官儿,专门陪同接待他。届时小鹅和她的假夫婿若有了什么破绽,你也可以从中斡旋” 李灵均得到了这样重要的差使,暂时忘却了贪欲不成的悲怆,此时越发郑重起来。 “阿耶,方才小鹅垂头丧气地出去了,可是驸马的人选出了岔子?” 皇帝不以为意,脸上挂着神秘莫测地笑。 “你觉得裴卿如何?” “才学能力、相貌人品毋庸置疑,可惜为人总透着些迂腐古板,做什么都一板一眼的样子。同小鹅站在一起就不像那么回事,只要一阐提不是个傻子,估计一眼就能看出破绽来。” “你小子倒说到了点子上。”皇帝觉得他分析的有道理,若有所思,“一阐提是阿黎和尚的亲子,阿黎聪明绝顶,他的儿子必不会差,岂是好糊弄的?” 李灵均称是,“小鹅虽在咱们家里爱说爱笑,可偏生了一身的出尘的仙气,寻常人见了,莫说高声语了,怕是呼吸都不敢放开,更遑论还要同她扮作假夫妻……” 皇帝很是赞同,沉思一会儿,忽然扯开了话题:“你觉得沈穆这个人,怎么样?” “沈穆?”李灵均同自家阿耶越聊越起劲,盘起了双腿,“这小子站在那里,就有一种半死不活的气质,儿子只要一见他,就想给他吹一曲唢呐,送他升天。” 皇帝手里的一杆天子万年笔就砸了过来,正中李灵均的嘴巴子。 李灵均捂着嘴跳起来,敢怒不敢言,只拿怨恨的眼神盯着自家阿耶。 “朕听闻沈穆定过亲,你打听打听去,可是要成婚了。”皇帝吩咐着李灵均,“悄悄地,倘或他已经有中意的小娘子了,那便不提此事。” 李灵均很好奇阿耶这个奇怪的想法,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接了旨意去了。 各人办各事,李仙芽进了九州池,顿住脚往夜天上看了看,只见清辉灿灿、湖烟无边,好一个春宵良夜。 夜还长着呢。 她是飒爽的性子,想着裴长思的事儿总觉得不甚痛快,想到便去做,她也不拘泥,转身就往中书省的方向去。 “中书省常有人值守,奴婢着人去唤他来就是,何必要您亲自走一趟?”晴眉看出了公主的心思,在她的身侧低声说着。 李仙芽脚步轻轻,走的不急不徐,“回去也是玩儿撒棒、念念经,数数佛珠,长夜漫漫好生无聊。我去问问裴卿,倘或他真有难处,那我也不为难他,只将下午没卜完的卦同我再详解一下就好。” 原来还是着落在卜卦上头,晴眉松了一口气,心情顿时轻缓下来。 主仆二人在月色下慢慢行,路过丽正书院时,晴眉眼尖,看到牡丹花丛后的阶前,有一位蓄着美髯的儒士正站在那儿,有宫监弯身向他施礼,又有身边的仆僮出声问他。 “阿郎,眼下是回府?还是哪儿去?” 原本是无关紧要的人,公主似乎并不关切,只慢慢往前行,只是接下来,那儒士提到了熟悉一人,倒让李仙芽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 “老夫去见一见沈穆。”儒士似乎思索了一番,吩咐仆僮,“去玄武门。” 晴眉也听见了,只吩咐身后的侍从去前面打灯笼,眼看着要离开丽正书院了,那美髯儒士已然行了出来,见眼前人气度高华,意识到了是上真公主,忙稽首问安。 “臣,国子监祭酒谢学屹,拜见上真公主,公主万安。”他略有些忐忑,又道,“不知公主在此,冲撞了仙驾,是臣的罪过。” 原来是国之大才,李仙芽肃然起敬,只颔首还礼道,“算不得冲撞,我也只是路过罢了。谢师往哪儿去?” 谢祭酒沉吟一时,拱手道:“臣欲往玄武门去。” 本就是普通的君臣相见,话已问至此便也够了。李仙芽偕着晴眉慢慢往前去,过了明福门方才问起晴眉。 “似沈穆这种胆大妄为之人,还有谢师这等温良如玉的朋友?” 晴眉不知,只唤了身后随行的一位提灯宦者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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