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官万生谷侃侃而谈,话音间他觑见圣上眼睛亮亮的,聚精会神地听着他说话,益发激动起来。 “此刻见到这神物,臣方才明白,竟是天佑明主,赐下长生之法来了。” 皇帝闻言急切问道:“如何见得?” “蟾蜍寿三千,白兔寿千岁。”夏官莫问渊抢在万生谷的前头回话,“东晋郭璞《玄中记》有云:‘蟾蜍头生角,得而食之,寿千岁。’” 皇帝的手掐在了宝座的搭脑上,呼吸有些急促了,“沈穆说,蟾蜍并非月亮仙,可有道理?” 秋官苏百舸笑着说道:“十分有道理。蟾蜍是月亮仙的说法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灵宪》有云:月者,□□,积而成兽,像蜍兔焉。由此,蟾蜍是为月精。月亮仙,非太阴星君不可当也。” 皇帝闻言如释重负,又凝神想了一时,忽而问道,“月精可吃不可吃?” “自然可吃。”东官窦丛也为人最稳重,终于逮到了发言机会,“蟾蜍冬日如死,待来年春日又重新活过来,死而复生,取其肉身食之,自有延年益寿的功效,更不用说,这还是只金背蟾蜍。” 皇帝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自语道:“生吞未免太过为难,该怎么食之?” 中官毕乐为是川渝之人,此时矜持地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姜蒜辣椒垫底,去其气味,再以薄底铁锅,加入配菜,爆炒之。” 皇帝咽了咽口水。 五官灵台郎也都咽了咽口水。 阮春适时而来,将装着金背蟾蜍的琉璃盅提下去,皇帝双手合十,道了一声我佛慈悲。 五官灵台郎随着圣上,也齐声说了句我佛慈悲。 因是在自己的寝殿里,皇帝极为放松,只把软鞋脱了盘腿坐上了龙椅,说起曼度国国主来上国的事。 “这位曼度国主来上国的事,爱卿们可都知晓了?” 五官灵台郎都被赐下了座椅,此时也都在陛下话音落地后点了点头。 皇帝拉家常似的,说起了自己的烦恼,“说起来可巧,这只金背蟾蜍,在九洲池,公主的寝殿下叫了好几夜,公主是个色定步安的小娘子,竟能亲手捉了这只神物,不是预示又是什么?朕梦里的菩萨,说要朕善待月亮仙,眼下蟾蜍不是,那这月亮仙岂不就是朕的外甥女儿?” 五官灵台郎揣度着圣上的心意,一时那春官万生谷才小心道,“上真公主出生时,神都的千叶牡丹一夜之间盛开,又有彩云萦绕在长公主府梁之上,久久不散,可见上真公主乃是神骨仙胎,如今曼度国国主苦苦求娶不得,万里迢迢来上国的当口,圣上又发此梦……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东官窦丛也顺着春官万生谷的话音,感慨地说着是啊,“上真公主万万不能出降海外,否则少则三年,多则十年,必有异像发生。” 皇帝点着头,只觉众臣子之言说进了自己的心里。 “起先朕也是坚决不允。朕与长公主一母同胞,自幼相依为命,她的女儿朕视同亲生,又怎舍得将她出降到万里之遥的海外?只是这曼度国国主听不进去道理,着了魔一般地求娶公主。这回竟带了三千经藏、无上至宝,以及长生不死的仙药,除了这些以外,竟还有月宫七宝,这些宝贝拿来作为聘礼,不可谓不诚心,所以朕才会有无尽的烦恼——如何拒绝一个情根深种的年轻人,又能让他把这些宝贝心甘情愿地都留下,这是个难题。” 中官毕乐为心里慢慢浮现了“不要脸”三个大字,想了想,矜持地问道:“月宫七宝,可是当年远渡重洋的阿黎和尚留下的遗物?” “没错。”皇帝苦恼地说道,“尔等都是与上仙打交道的,朕也来问问你们,可有什么妙计?” 秋官苏百舸斟酌良久,献上计策,“不若哄骗那国主,公主早已觅得佳婿,再为他遍寻天下,找一位如意娘子……” “朕也想过此方。”皇帝用手指抵上了太阳穴,十分头痛,“只是一阐提那个人,四年前朕就领教过他的无赖。这个托辞是无论如何都哄骗不住他的,非得要真真切切行事,他才能死了心。” 冬官窦丛也试探道,“听闻上真公主今年刚满了十七岁,正是出降的年纪,圣上就为她真真切切选一位乘龙快婿就是……” 皇帝沉吟意识,到底还是觉得不妥,“这世上的儿郎,哪一个都配不上朕的外甥女儿。” 倘或是别人说这话,五官灵台郎都会觉得是亲舅舅眼里出宝贝,可对象是上真公主,这五位便都觉得此言不虚。 公主温粹沉静,寻常人看一眼都觉得亵渎了她的纯洁,这世上,又有谁配得上上真公主呢? 众人安静着,皇帝见他们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想来即便真要这么早,也该是礼仪院要操心的,同这些看天象的说不着,这便挥挥手,叫他们退下了。 这一头,青面獠牙的上真公主走下了擔子,静立在乾阳殿的廊庑下,晓风吹着宫灯微动,光色打着旋落在李仙芽平视的眼睫上,令她有种心闲意稳的静气之美。 然而下一刻公主便动了起来。 她走到寝殿开启着的大门处,掂了掂脚,一伸手就把门上悬着的桃木板拽了下来,拿在手里端看。 鹿梦就紧张地看看周遭,但见那些个宫监、宫婢都默默地把头低下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公主,您又撕圣上的桃木门神……” 李仙芽看着手里的桃木符,上头的钟馗青面獠牙、凶神恶煞,正抬起一只手、一只脚抓鬼,不免轻声吐槽。 “前年梦见宫里闹吊死鬼,就叫贺尧年画钟馗捉鬼,昨夜梦见了金背蟾蜍,又叫人满世界捉虾蟆——”她把桃木门神在手上敲的啪啪响,“倘或哪天梦见了见风就长的通天藤,莫不是还要上天?” 晴眉叹了口水,走到公主身边刚想劝慰几句,却见她又溜达到殿里的帘幕处,从上到下打量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鹿梦过来凑趣,她不敢接有关于圣上的话,只降话题转开来,轻声说着,“怪道人人都说百骑司如狼似虎,今夜一见果真如此,也不知道在傲气什么,眼睛都长到头顶去了。” “不要在公主面前说是非。”晴眉是个老实本分的,轻声告诫鹿梦,“少言。” 鹿梦不服气,凑到晴眉耳边,声音轻轻,“……方才不是正好撞见了吗?那个沈穆一没有放缓脚步,二不曾屈膝问礼,哪里还有半分为人臣子的样子?他有什么可居功自傲的?” 晴眉皱着眉头叫她闭嘴,“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要拿来说嘴,还嫌公主不够烦乱吗?” 鹿梦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多嘴多舌,慌忙闭上了嘴,好在这个时候,皇帝寝殿里走出来一串人,见着李仙芽,都连忙问礼,接着才垂着手往外行去。 李仙芽一手还拽着帘幕,又听见寝殿里舅舅在问她的形迹,“小鹅可来了?” 于是便有个小内侍往她们这里看过来,确定了李仙芽的方位之后,回禀道:“上真公主正在殿门口候着。” “站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天子发了话,李仙芽放下了手里的帘幕,不情不愿地往寝殿里去。 眼见着外甥女儿耷拉着眉毛眼睛进来,平日里行坐皆闲绰,喜怒不改常也的小大人,今日面上挂着显著的不开心,难免令皇帝心里浮出了歉意。 “你耷拉着眉毛眼睛做什么?谁给你气受了?”皇帝指了指自己座下的绣凳叫她坐,“来就来了,也不知道在门口磨蹭什么,跟你阿娘一个德行。” 提到她阿娘,李仙芽不高兴了,抬头同舅舅分辨,“阿娘如今下落不明,舅舅还在背后说她,一点都不光明磊落。” 皇帝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好好,“舅舅又不是胡编乱造,你阿娘小时候从宫城西走到宫城东,一路上磨磨蹭蹭,一篆香的路程她恨不得走上一年半载——” 他唠唠叨叨,见外甥女儿不爱听的样子,生硬地转开了话题,“你在门口想什么呢?” “我看舅舅殿门口的幕帘是蜀地产的丝绸,韧性很好。”李仙芽慢悠悠地说话,“假如舅舅真要把我嫁到海外去,我就用那个把自己吊——” “胡说八道!”她的话还没说完,皇帝就连忙打断了她的话,“你几岁了,还拿死啊活啊的吓唬大人?” 李仙芽抱起了膀子,委委屈屈地不说话了。 皇帝斜睨了她一眼,自己消化了一下情绪,又低下头哄她,“朕绝不会让你出降海外的。”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你把心放回去。” 舅舅的保证斩钉截铁,李仙芽有些意外,有些错愕,抬起了眼睫看向舅舅。 “莫非给舅舅托梦的,可是我阿娘?”李仙芽喃喃说着,眼底漫上了一层浅雾,“舅舅是怎么良心发现的?” “放肆。”皇帝嘴里说着放肆,眼神里却流露出一丝疼爱,“前几日,朕其实有所动摇。毕竟那一阐提带了一整船的珍稀至宝,甚至还有阿黎和尚留下来的月宫七宝。” 小娘子又委屈了,眼泪吧嗒往下落了一颗,“舅舅是上国天子,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夜郎国主……” 皇帝看着外甥女儿同自己那个混账妹子五分相似的面庞,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了一些酸酸的情绪,也为自己算计小鹅,而感到微微歉疚。 “小鹅,你可知那位曼度国的国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温声同外甥女儿说话,见她仰着头望着自己认真听,这便仔细同她解释着,“四年前,这小子还是个黑脸小蛮子,带着阿黎和尚的舍利子来到了神都。” “那年应天门外有灯会,灯树扎了几百丈,这小子观灯的时候遇着了飞贼伤人,寻常人瞧见了至多报官,他不,一直穷追不舍,那飞贼纵马而逃,他便抓住马鞍不放,竟被拖行了百丈之远,膝盖大腿都被磨的血肉模糊……” “小鹅,你说他是不是少根筋?”皇帝说完,问起了李仙芽。 李仙芽安静地听完,一时才道,“一根筋的好人。” 一根筋,所以才会四年如一日的写信给上国,求娶上真公主,一根筋,才会千里万里的渡海而来,誓要将公主娶回曼度国。 “舅舅,我见过他,四年前他还是个黑脸小子,如今也不知长成什么样了。” 李仙芽好奇发问。 皇帝努力地回忆着,“似乎五官是极灵秀的,听闻曼度国一年一度的美男子评比,他还榜上有名。” “还有这种评比?”李仙芽笑的眼弯弯,“听起来,曼度国倒是很好玩的样子,可是,我还要等阿娘的消息……” 提起自己的妹妹,皇帝也沉默下来,见外甥女儿情绪也低落了,连忙转开了话题。 “他是海外佛国的国主,又是阿黎和尚的亲生儿子,即便是弹丸小国,朕也不能下他的面子。朕是上国的天子,万国来朝时,人人都见识过朕的慈心仁义,朕还是要周全了礼仪,省的在他国那里落下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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