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 沈穆说着,将大伞往公主头上倾斜过去,伞尖儿的雨珠子悬而未落,倒映着比肩二人的身影,“国主虽执拗,心肠却不坏。” 李仙芽说是,“这次将他哄回国,往后再来我也不怕了。” 两人正说着,二大王李灵均的侍卫顶着雨过来通传口信儿,“二大王说,他先领着国主换身干净衣裳,再去集珍殿同公主与指挥会合,届时以敲击木头抱柱为号,公主与指挥见机行事。” 侍卫说完便退下了,公主却神不守舍了。 所谓见机行事,不就是听见二大王与一阐提的动静之后,便同沈穆做一出亲吻的戏么?可亲吻的戏怎么做? 难不成还真的要亲上去? 亲亲同抱抱那可不是一码事,且不说男女授受不亲,只说她与他并非真夫妻,不过是演来糊弄国主的假情意,即便她愿意,也要问沈穆愿意不愿意。 他是臣子,按理说没有拒绝的权利,可公主却并非强权之人,总不好霸王硬上弓,让他又平添了额外的烦恼。 预知了一会要发生的事情,此时此刻就有些心神不宁,像是注意到了公主的闷声不语,沈穆便拿撑伞的手轻撞一撞她的肩,低睫看她。 “公主在想什么?” 雨声沙沙,打在伞上的时候,滴答滴答,一整个宫殿笼罩在烟水气里,他的声音在静谧中愈显动听。 “我在想,你同我在公主府里住了好些天,会不会有人在背后非议。”李仙芽试探道,“会不会影响你的婚事。” 她的话音刚落,身边人便轻笑了一声,转过头去,看向前方烟水雾影里隐约的亭台楼阁。 “公主指的是名声?”他反问,不待她回答又道,“自然有影响。不过臣原本就声名狼藉,也不单单同这几日的经历有关。” 他的嗓音里并未带半分遗憾甚至惋惜,不过是平静叙事罢了,虽然是在撇清同自己无关,可细想来,还是让李仙芽有些不安。 “那你也不准备成婚么?”李仙芽想到那一晚遇见的谢祭酒,心便慢慢向上浮去,“我同你相处这几日,扭转了先前对你的印象,你是个很好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是在夸他,他却冷了下脸,本来牵住她的手也忽然松开了。 “公主看错了,臣并非好人。”他顿了顿,脚步向前不停,踩水的声音轻而脆,“公主呢,往后要择什么样的国婿?” 手里那一份温度骤然离去,李仙芽觉得十分不解,又听见他问自己的婚事,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也不是很痛快。 “我十八岁就要离宫了,去哪里都成,择婿也不是一件多要紧的事。”她微微转头,看到他冷峻不笑的侧脸,免不得来了几分气性,“不过若是舅舅当真要指婚,我也欣然接受——横竖舅舅会给我找个天下第一好的。” 她说完这些话,世界就安静下来,身边人也不开口,两个人就在伞下慢慢走,一直走进了集珍殿,李仙芽才发现自己的裙角鞋袜全湿了。 好在晴眉鹿梦都在后面跟着,只将集珍殿的薰笼拿了好几个过来,搁在公主的脚边,一点一点地烘烤着她的衣裙,又派人回九州池拿换洗的衣裳鞋袜来。 因了下雨的缘故,即便是春日,却也依约有几分寒气,沈穆同公主面对面坐着,只叫曼度国的侍从,将曼度的一些珍稀,一样一样地呈上来展示。 原本服侍在一阐提身边的短短风,今日一直都在看守着整个大殿的曼度国珍宝,此时见上真公主来了,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忙不迭地就跑来献宝。 他一样一样地捧来中土不常见的珊瑚彩宝,哪知公主并不在意,只笑着让他取于势至的功绩图来。 “驸马要看。” 她说完,往沈穆那里看一眼,他正将一只一只纹饰精美的盒子拿在手上端详,闻言嗯了一声,忽然抬头看向短短风。 “听闻国主带来了长生不死的仙药?” 短短风闻言,谨慎地看了沈穆一眼,李仙芽何其机敏,当即明白了他的顾虑,这便点头向他解释。 “他是我的驸马,也是陛下的亲卫,问你什么,只管说就是,一切有我担待。” 短短风听了,便放下心来,“小底也不知道多少,只知道这长生不死的仙药,乃是我国王太后当年征服上国琉璃海诸岛的时候,得来的仙方所制。长生不死虽说夸张了,倒也是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老国主常年服用此药,如今一百二十岁了,还神采奕奕、健步如飞呢!” 只因陛下想要曼度国的三千经藏,以及不死仙药,故而才会在一阐提执意要迎娶上真公主这件事上,不愿意同曼度国撕破脸皮,只以做戏打发,故而沈穆出于谨慎,特意询问起这不死仙药的事。 此时听短短风解释了,便也点点头,道,“不死药的仙方可得献上去了?” “是,今日几十辆马车入宫,头一宗要事,便是将不死仙药与仙方进献了上去。” 李仙芽觉得很好奇,问道,“当真这么有奇效?你可知道仙方里的一二味药?” “小底听闻,这不死药的仙方得来不易,势至王太后当年灭了海上几个小国才得手,仙方上的药材不仅稀有还很奇怪,想制成一批药丸,甚至需要花上四五年的功夫,故而极其珍贵。” “这些药材在中土可寻得到?”李仙芽好奇问道。 “小底听说,其中所需之药材、药引,好些都需要从中土购买,辗转千里万里的来。” 为了不死药,可真麻烦啊,李仙芽有些感慨,刚挥了挥手叫短短风走,却听沈穆在一旁低语。 “倘或大批量的采购,势必要从泉州港走……”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看向了李仙芽,“公主的父亲——” 他的话戛然而止,也许只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在转瞬间推翻了自己的想象,也或许是觉得自己的推理太过武断,总之他的视线在同李仙芽的眼睛触碰到的那一刻,他停住了。 李仙芽听到了这一句话,微微张口,好奇心便被勾起来了,她凑近了沈穆,悄声问他,“你想到了什么?” 殿外雨声潺潺,殿宇与殿宇的交际处烟水茫茫,沈穆静思了一会儿,站起身来,示意李仙芽跟他到门前廊下。 “臣翻阅了周侯四年任期的笔记,在胸痹去世前七日的笔记全部被人抹去,再有,周侯当年的长随、仆从在周侯过世时都先同时消失……”他低声道,声音混杂在雨声中,显得有些飘渺,“方才短短风的话,忽然让我警醒,周侯一向体健,如何会突发胸痹?是不是在出海贸易的货物检验中,发现了什么违规之物,从而被人暗害之?” 李仙芽认真地听着,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在跳,“你可派人走访了父亲当年的同僚?可问出了什么?” “当年协同周侯办事的侍郎、丞尉皆了无音信,也是疑点之一。” “外祖母说,当年我阿耶出事后,我阿娘连夜便赶往了泉州府,如果有什么不妥之处,我阿娘应当不会善罢甘休——”李仙芽觉得他猜测的让人惊心动魄,“那我阿娘的失踪,会不会也同这件事有关?” 其实一切都只是猜测,沈穆低眉,去看殿外树下被打湿的花儿,低语着什么,像是在梳理。 “若想查长公主失踪案,必绕不过同十二名花案,那十二名花案同周侯胸痹而亡,又有何关联之处呢?” 李仙芽听他又把阿娘与失踪的小娘子们联系在一起,免不得来了气,推了推他的手臂。 “不许你胡乱猜测。” 沈穆抬睫看她,公主的眼睛湿漉漉的,是雨在她的眼睛里结了水网,他从错综复杂的案子里抽身而出,坐在了廊下的靠椅上,伸手拉了拉公主的袖子。 他说来坐,见公主依旧不为所动,一双眼睛里全是倔强,这便一笑,拽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拉在自己的身侧坐下。 “对案件目前的证据进行整合,再加以合理的推测,也是办案的一种。” 李仙芽坐在他的对面,只觉得他笃定的样子很招人恨。 “那就在心里想啊,做什么要说出来让我听?” “臣是想和公主一起想。”他倚靠在廊柱上看她,深睫上沾了一星半点的雾,“总觉得公主要比我要聪明很多。” 这是捧杀吧? 捧得她都不好意思同他生气了, “为什么这么觉得?”李仙芽转过头看他,看他在湿湿的烟水气里眼尾上仰,黑而清澈的瞳仁上,倒映着一个自己。 在他还没有开口回答的时候,忽然有“笃笃”一声响起,是敲击木头发出的钝声,不甚清晰。 李仙芽怔了一下,慌乱中视线同他撞上,沈穆像是察觉了她的慌乱,一只手便握住了她的手腕。 然而,第二个“笃笃”声又响起来了,更清晰似乎也离得更近,听在李仙芽的耳朵里,像是催命的收魂袋,一张一合间,便把她的魂魄收走了。 她咽了下口水,视线向下落,停留在了沈穆的唇上,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他的唇色有种极清极润的红,甚至还有一层湿漉漉的质感。 第三个“笃笃”声,又响起来了,也许是二哥哥和一阐提快要又近了,敲击声也离得很近,近在耳畔似的。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剧烈地跳动着,正不知该退却还是扑上前的时刻,忽然眼前人的手,猝不及防地将她拽进了怀中。 是近到眼睫快要相触的距离,公主微张了口,却忘记了呼吸,眼前人墨黑的眼睛望住了她,在她怔神的时候,他的唇轻轻划过她的面颊,炽热的气息炙烤着她的心神,她在恍惚中听到一句臣僭越,还来不及回应的时候,他已噙住了她的上唇,轻轻吮了一下。
第47章 风前骨醉 雨雾渐浓, 飘渺如烟。 周身是冷的,他扑在公主脸上的吐息却很炽热,公主一手撑在他的胸膛, 另外一只手被他执在手中,纤而细的腕子像截粉白的藕,软在他的手指间,像朵半开的花儿。 她在他轻吮的那一下中闭上了眼, 柔润的触碰过后, 游蛇一样的麻意由唇而入,一直攀爬至她的耳根颈后,再一路向下, 游移至四肢百骸, 使她软下来,像春夜里承雨的花叶,向他倾倒。 他察觉了她此刻的无骨, 第一下的轻吮过后,他低睫看她的脸,圆睁着的眼睛里盛了一汪水, 面颊像一朵饱满的花儿, 微红的是鼻尖儿、柔润软凉的是她微开的唇。 沈穆分出心神去听那笃笃之声, 然后周遭已再无动静。绕廊的烟水气, 沙沙的落雨声,望不见的穹顶,这一切构成了紫微城的夜,那个海外佛国的国主来了吗?是醉着酒躲在某根抱柱后偷看, 还是看到了想看的,悄悄地走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0 首页 上一页 43 44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