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沉默了一时,这时候殿外响起了内侍的唱声,是皇太后娘娘身边的女官廖盛如。 她是自小侍候皇太后的婢女,如今也鬓发花白,此时进得殿中,向陛下、公主屈膝问礼,方才将自己所知之事娓娓道来。 “……当晚,皇太后娘娘听说长公主娘娘与陛下吵了起来,一时气血攻心,急命奴婢先行赶来,正看到驸马撞柱昏迷,长公主娘娘欲同驸马同死,被陛下死死拦住。” “彼时殿中血迹斑斑,长公主娘娘抱着驸马的尸首呆坐无言,陛下传来了大理寺卿、六部尚书等臣工,言道驸马已畏罪自尽,为顾及皇家颜面,贪腐案到此为止。” “之后,长公主娘娘便将驸马带出了宫,第二日便发了驸马的死讯。” 李仙芽终于知道了来龙去脉,一颗心沉到了海底,就地坐下,呜呜地哭出了声。 “我阿耶一定是冤枉的,他以死明志,想要换回自己的清白名声,我阿耶该有多痛苦啊……”她又想到了阿娘当时抱着阿耶尸首、浑身是血的样子,只觉得心痛得无以复加,“阿娘啊……” 皇帝走出了龙案,蹲下来拍了拍外甥女儿的头,“撞柱不一定会死,也许是伤到了脑子。” 李仙芽揉着眼睛抬头看舅舅,泪眼模糊的,“舅舅还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你阿娘瞒下了周昶意,也知道她在之后的半年四处求医。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将你托付给了朕,就此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仙芽听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迟疑道:“世人都传说海外仙山上,有不死的神药,阿娘是不是……” 她说到这儿,脑子里忽然走马灯似的转过了许多画面,那些十二名花案里的名字,一阐提渡海而来的大船,堆积在集珍殿里如山的奇珍异宝…… “她是不是去了海外,为我阿耶寻找灵丹妙药去了?”
第56章 海外仙音 皇帝闻言忽然醍醐灌顶。 小鹅的猜测不无道理——他御极天下, 富有四海,花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去寻找妹妹的下落,却半点线索都没有, 倘或真如小鹅所说,倒真是解了他的疑惑。 也是,这么些年,他怎么从来没有想想往海外找人呢? 他叫小鹅站起来, 别在地上玩赖, 李仙芽这会已经冷静了下来,依言也不差使宫女,自己去搬了个小绣凳, 乖巧地坐在了舅舅的眼前。 她既从捣蛋头子的模样变回了人模人样, 皇帝也就不再和她计较,一如她小时候那般和她说着话。 “当年湛王状告你阿耶的事,闹的朝野沸腾, 加之他又伪造了全套的证据,再说了,你阿娘当年那么跋扈, 舅舅当时真的是骑虎难下……那一晚陛见, 朕原就想着保下他, 可你父亲是个刚直之人, 朕仅仅说了几句话,他便撞了柱子,直累得你阿娘恨我至今——” “舅舅一定不是只说了几句话。”李仙芽很了解舅舅,笃定地看向他, “舅舅平日里对太子哥哥、二哥哥凶神恶煞,也就是这两年, 才少骂太子哥哥几句。打小您虽然待我好,可每次都要趁机指摘我阿娘——您先把眉毛放下来,看着怪吓人的。从前外祖母就说过,您对自己的妹妹管教严苛……” 皇帝听了外甥女儿的话,原本很生气,可听着听着,竖着的眉毛就慢慢放下来了。 这十年来,他不断地复盘着妹妹的失踪:从一开始的懊悔,到中间的遗憾,再到现在的追悔莫及,都令他痛心疾首。 倘或那一晚,他能不那么疾言厉色、斥责为先,也许妹夫就不会羞恼冤屈的撞柱寻死,妹妹也不会随着妹夫而去了。 “朕宁愿你阿娘是因为记恨哥哥而不回来,也不愿意相信她遭遇了不测,前岁朕终于将湛王绳之以法,也洗清了你阿耶的冤屈,倘或你阿娘能知道的话,也许能原谅朕当年的刚愎……” 对于这一切,李仙芽显得有些无奈,她叹了一口气,只觉得满腹的遗憾无从说起。 “……可惜阿娘不知道这个喜讯,不然该有多大快人心。” 舅甥二人将这件事仔仔细细地捋了一遍,终究解开了一部分李仙芽心里的疑惑,到末了,她说起沈穆对曼度国王太后,所呈交的祈赏名单的分析,觉得有些许不解和疑惑。 “……同当年十二名花案里的小娘子一一对照,竟然同那位势至王太后手下的女将们,或多或少都能牵上关系,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心为之,或是在提醒着什么——” 皇帝顺着外甥女儿的思路想着,一个诡异却又大胆的念头忽然冒了出来,他回到了龙案旁坐下,撑着头想着什么。 “于势至,于势至……”皇帝推敲着,忽然在某一瞬停滞了,接着忽然又唤阮春,“廖盛如呢?” 阮春就却步往殿门外去看,没一时就将太后娘娘身边的女官廖盛如请了进来。 她是一位和蔼的妇人,年纪约莫在五十上下,眉眼间略有慈悲相,令人望之可亲。 廖盛如已经知悉了陛下传她来的因由,此时向陛下、公主问安后,便回禀了起来。 “奴婢有幸,曾经哺喂过长公主娘娘,娘娘出降后方才回到太后娘娘身边,驸马出事那一晚,奴婢目睹之,此后每每回忆,都觉心悸……” 李仙芽认得这位姓廖的姑姑,她在宫里这十年,外祖母每每差人来送东送西,都是廖盛如领人捧着来,回回都要仔细问过她的衣食住行,一直到近些年方才不再出现。 原来她曾经是阿娘的乳母,怪道这么关心她。 皇帝听她说到这儿,忽而打断她道:“朕记得,长公主两岁时曾夜啼不止,太后娘娘请了青龙寺的住持来念经驱邪,彼时是不是请了一尊菩萨日夜祷告?” 廖盛如当年服侍在长公主左右,诸事相随,陛下一提便想起来了。 “确有此事。” “走。”皇帝闻言站起身,一挥手叫李仙芽跟上,“你阿娘做姑娘时候的住所还留着,朕带你看看去。” 小鹅提着裙子就跟着舅舅走出了宫殿,此时天气正好,一束日光迎面降下,小鹅觉得晃眼的同时,舅舅却抬起了手臂,挡在了她的眼前。 “舅舅……” 其实舅舅不过为她挡了一下日光,随着转向之后的动作,日光就被甩在了身后,李仙芽却觉得心里涌起了一星的暖意,往前追了一步,拽了拽舅舅的衣袖 “舅舅,我刚才是不是很不孝?” 皇帝在前面走着,闻言脚步没有停,甩过来一句没有,“你就没有孝顺的时候。” 李仙芽不服气,追上了舅舅,“那您呢,不也差点要将我嫁到海外去吗?”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皇帝为自己辩解,“朕的确冒出来这个念头过,可到最后不还是打消了吗?朕是上国的明君,岂会以女儿笼络邦国?” “您冒出这个念头时,我就伤心了。”李仙芽不依不饶,“叫我担惊受怕了这么久。” “四年前,那小国主驾船来神都,你可是同他手拉着手逛大街,朕自然以为你二人有感情基础,再者,那一阐提黑是黑了点,可眉眼灵秀、心思纯净,能看出来是个纯质之人,朕才会犹豫。寻常百姓家里嫁女儿,也要多方考量下,朕不过多想了一些时日,你就不能原谅朕吗?” 李仙芽被舅舅的这段话暂时感动了,过了一会儿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分明是五官灵台郎说破了您做的月亮仙的梦,才叫您下定了留我的决心——” “横竖你就觉得朕不疼你就是。”皇帝摸了摸鼻子,决定装傻糊弄过去,“你这消息也不准,说你是月亮仙的,是沈穆。” 李仙芽一怔,还未及再问,皇帝已经决意转开话题了,“说来可真是姻缘天定。你同沈穆这些时日做戏,可有什么收获。” 提到沈穆,李仙芽就有些语塞,她丢掉了舅舅的衣袖,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走着。 “眼下我顾不上儿女情长的事。查出来我阿娘的下落,我就走。天南海北、堑山堙谷我也要去,谁也别想拦着我。” “成成成,朕不拦着你。一阐提那里,朕去说。”皇帝侧回头看外甥女儿,眼神里有几分无奈,“说的好像即刻就要走似的,朕这么些年养育你的恩情,你可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李仙芽闻言就笑了一下,步履轻快起来,快要到的时候,简直像是在跑,把皇帝舅舅落在了身后,待进得那间尘封已久的宫殿,李仙芽就闻到了柑橘的清香。 长公主娘娘的旧居被保护得很好,偌大的宫室,一张蜘蛛网都没有结,李仙芽走在前头,四处看一看,没多时便被引着进了一间供养佛祖的佛堂。 甫一进去,就看见天顶有日光直射而下,一座头顶戴着定瓶宝冠的菩萨合掌而坐,法相光明慈悲。 “是观世音菩萨啊……”李仙芽惊叹着,在蒲团上跪下,叩头而拜,“观世音菩萨慈悲为怀,也曾护佑过我的阿娘。” 皇帝在之后赶来,现在菩萨面前凝神,只觉得哪里不对,沉吟一时命人去请宫中诵经祈福的法师。 “朕记得,观世音菩萨手持金莲台,头顶宝冠上雕刻一尊小化佛,而这尊菩萨,法相并不如寻常。”他早已经记不清几十年前的事了,只在原地坐下来等,“这莫非是——” 他的心忽然砰砰跳起来,一直到宫中法师前来,一眼看定,叩头礼拜之后,方才恭敬作答。 “此身乃是大势至菩萨摩诃萨的造像,因其身量大小与尊上观世音菩萨摩诃萨相等(1),故而常常为人不识其真身。大势至菩萨智慧之光普照众生,能解血光刀兵之灾,得无上之力量,威势自在,所到之处天地震动,保护众生,免受邪魔所害。”(1) 皇帝闻言沉默不语,李仙芽也只觉茫然:阿娘旧宫里供奉的佛像,名为大势至菩萨,而那位统领琉璃海十万海贼的统领,如今曼度国的王太后于势至,手下有十几名同当年中土失踪的少女有关系的将领,她究竟是谁? 是巧合吗? 舅甥二人枯坐着,好像都在思考着什么,也或许是自己也弄不明白,好在这时,阮春弓腰塌肩地过来,禀告说沈穆引领着曼度国国主一阐提来了。 舅甥二人都往门前看去,但见一阐提缩着脖子,耷拉着脑袋走进来,身后错开一步进来的,则是沈穆。 一阐提进来就跪在了皇帝的身前,委委屈屈地抬头,看着上国大皇帝和公主,眼神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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