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不通,从前的十几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好像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意兴阑珊过。 公主想啊想,想的脑壳都痛了,于是直起了腰,往池苑的大门处走去,扒着门柱往右边龙柏树的树影下看了看,那里只有早发的蝉在鸣叫,一束穿花透叶的月光被切割成叶的形状,落在泥上。 她早料到沈穆不会在,然而当真看了个空,还是些许失望,收回视线,再往左边林荫道看去,却叫凭空而来的眼前人吓了一大跳。 他离的不算近,三五丈的距离,分明是薄汗微生的初夏夜,他却带了一身的冷清。 公主下意识想转身就走,却又觉得不能如此狼狈,生生止住了想逃的双脚,把眼睛里的窘迫往回收。 “九州池又闹金蟾了?劳累你去而复返。” “去而复返的,不只有我。”他的语气很平静,顿了顿之后道,“裴谏垣,他已经走了。” 初夏的夜风莫名使人燥热,李仙芽的手心攥出了一层薄汗。 这人讲话很直接,永远不懂得迂回婉转,直截了当的就拆穿了她的去而复返。李仙芽原本无言应对,却又听见他下一句提起了裴长思,虽没听明白他的用意,却正好有了应对。 “裴卿心淳气和,情真意切,我担心他心有郁结,才会去而复返。你既看见他了,索性问问你——他刚才走的时候,神情好不好?” 是了,他既认为自己是出来看裴长思的,索性认了,一定不能叫他看出自己的本心。 沈穆哦了一声,向前走近了些,走进了光源不明的昏黄色里。 “他有什么好看的?”他道。 公主闻言顿时语塞,仔细看他,光照在他的侧脸,显得肌骨如玉。 “就你好看?”李仙芽只有反问,“又不是巡夜的禁军,也没有逮金蟾的圣旨,做什么在我的宫门前溜达来溜达去?” 公主还记着他的仇,话说着说着,就有些变了味儿,像是和他在斗气。 “公主在气什么?”他略过了公主的问话,低声问道,“裴谏垣温文尔雅,想来不会惹公主生气。” “字字不离裴卿,怎么,你很在意他吗?” 李仙芽把手里的灯向上提了提,想要看清他眼睛里的情绪,然而他却将眼睫垂下去,笑了一笑。 “不在意。”他说,“我不过是想看看穷奇。” 又转开了话题,李仙芽开始佩服他了。 “……也许是到了生地方,下午的时候总在那儿叫唤,我那时候在专心看着裴卿写字,时不时就被它的叫声打断。” 提到狗儿,李仙芽身上莫名而起的刺儿就倒下去了,她到底还是温和柔软的女儿家,一边说着话,一边允他进池苑里来。 “它平日里并不爱叫。”沈穆在公主的身侧走着,应她一句之后,将公主手里的小灯接过,才接着说道,“该是看到了忿忿不平之事。” 他意有所指,公主却浑不在意,只感受到了他的手指从自己指尖掠过的触感,冰凉凉的,像冷玉。心跳随着这一下触碰,揪了起来,使她喘不上气。 “我哄它了啊,后来越性儿把它放了进来,同我和阿耶一道坐着。”她好容易匀停了呼吸,方才看了沈穆一眼,见他行路的姿态四平八稳,眼睛看着前方,似乎很闲绰的样子,便说了句俏皮话,“狗儿都知道亲近我,你却避而远之,可见狗随主人这句话,是胡说八道。” “……公主对狗很有研究?”沈穆没有接李仙芽的话,只闲闲一句反问。 沈穆手里的灯微微晃着,照着二人脚前的一方土,公主的绣鞋前缀了一朵鹅黄色的绣球花,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尤其可爱。 公主说自然,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九州池苑早上有雾、晚上生烟,丝竹管弦奏起来了,听在耳朵里都像隔着云端,冷冷清清的,只有多养些活物才显热闹。猫儿呢都很清高孤傲,狗儿可元气多了,时时刻刻跑着跳着,瞧着就很有生气,有时候我坐在殿前看水,一群小狗儿就围着我摇尾巴,很是讨喜。” 沈穆嗯了一声,好一时才道,“公主有很多狗,有一两只不爱亲近你的,也不算稀奇。” 李仙芽就歪头看他。 这话怎么听都感觉很双关,她说狗儿,他也在狗儿,可好像又在说他自己似的,看着他英挺好看的侧脸,再联想到穷奇扑在她怀里拱来拱去的样子,公主就扑哧一笑。 “穷奇是拂秣狗吗?全身雪白雪白的,只有鼻子黑黑,其实它生的并不算好看,只是脾气性情很讨我的喜欢。” 沈穆忽然停住了脚步,李仙芽走出去两步,见他停了,便退了回来,仰头看他,眼神不解。 “你怎么忽然不走了,害我多走了两步。” “臣怎么觉得,公主在以物拟人。”沈穆转过身面向公主,垂下眼睫看她。 灯在他的手侧,温润的光色从左下向上,照在他半边脸,黑浓的睫毛像扇,在他的眼下生了一片阴影,眼睛里也各有一簇小小的火,亮而灼热。 他离得距离很近,近到公主能听到他微微的呼吸声,垂在身侧的手一瞬有些发紧,这种发紧发麻的感觉顺着血管脉搏一路向上,最终蔓延到她的脸上,只觉呼吸加快,不自觉便微张了口,轻轻呼了一息。 “……这点随主人没错。” 公主企图说句俏皮话,来缓解自己此刻的紧张,可惜这句俏皮话并没有达到目的,反而眼前人在她说完话之后,笑了一笑,忽然就俯身欺近了她,在她眼前三五寸的距离之处停住。 “不好看?”他顿了顿,低头往她的嘴唇这里来,在公主惊骇闭眼的一瞬间,却又掠过去,贴上了她的耳朵,轻声送音,“是臣的嘴不好亲,还是脸不好看?”
第68章 终遇今生 眼下再去抵赖, 已是不能了。 公主被他突如其来的贴近,吓得闭上了眼睛,身后是几株文冠果树, 现在正值花期,公主避无可避,后背靠上去的一刹那,白色的花粒, 碎金似的落下来。 然而他的一只手适时地垫了过去, 好叫公主避免撞到后背。夏日衣衫轻薄,肌骨透过几层细软的纱,公主能感受到了他手背与指节的坚硬与清瘦。 火就一点点烧上了她的后背, 再攀爬进她的耳朵, 比他此刻说的话还要灼热。 该怎么回答呢?毕竟是她主动亲上去:淫雨绵绵、香浮花月的春夜,百骑司的统领春色无边,天家的公主色胆包天, 一切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水到渠成。 “我说狗儿呢……”公主辩解无力,眼前人在她接话之后, 离开了她的耳边, 虽然视线仍固定在她的眼睛上, 可多少让李仙芽自在了些许, 她恢复了镇静,直视他的眼睛,“你怎么总把自己和狗儿联系在一起?闹的我一时恍惚,险些以为你们人狗合一了。” 沈穆就笑了。 也许是公主狡辩的样子很可爱, 也许是笑自己的一时情动,因手还垫在公主后背上的缘故, 他离她还是很近,近到额发微动,就可以触碰到他的脸颊。 “合不了一。穷奇比臣温驯,不爱咬人。”他说,眉头依旧是舒展的,“臣在公主这里,也没有穷奇有牌面。” 李仙芽觉得他与自己的距离实在太近,简直无法呼吸。 她只能视线向上,从他的眼眉一路跳下来,最后落在他微开的唇上。 这人真是太懂得利用自己的长相优势了,唇线似鸥鸟掠翅,唇□□比春色,再向下看,一道凌厉的雪峰抖落千钧雪,是他的喉结在作祟——简直是在□□。 “穷奇爱亲近我,你又不爱。我叫你来陪我,为何不来?”公主努力把视线挪移至他的眼睛,忿忿不平地说道,“全然不顾我的殷切盼望。” 沈穆听着,把手从公主的后背抽出来,与她倚靠在同一棵树上。 “臣爱不爱与公主亲近,对公主来说,不足轻重……”他微喟,嗓音低低的,像夜风路过耳朵,“臣不陪公主,自有裴长思、刘长思、许长思前赴后继,公主何必又问。” 李仙芽就扭头看他,试图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他的真意。 “沈穆,看来你真的很在意裴卿。为什么?” 为什么呢?沈穆自己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可他不说,他就倚在这棵文冠果树上,身子晃一晃,同裴长思斤斤计较。 “公主甚至都没有叫臣一声沈卿过。是姓沈不好听,还是臣不配卿这个字?” 公主更加匪夷所思了,扭头凝视住他的眼睛,蹙着眼眉去探寻期间的蛛丝马迹。 “可我还唤过你驸马,凭良心说,驸马是不是比什么卿更亲亲切友好?” “驸马,不过是为天子驾副车的都尉,而卿却不一样。卿卿我我、怜我怜卿,公主一口一个裴卿的唤他,到底哪一个更亲切?” 李仙芽目瞪口呆,不免疑惑地挠了挠鬓边。 “驸马是帝婿,是我的夫婿,怎能拿古义来释?我舅舅成日里唤这个爱卿,那个爱卿,莫不是也要同他的臣子亲亲我我,你怜我怜?” “公主何时把臣看作夫婿?”他幽幽一句,眼睛却不看公主,是垂着眼睫,盯着脚下,也不知是望灯还是望土,“谁做驸马都可以,这话公主不止说过一次。” 公主隐隐约约知道了什么,心腔里那颗跳动的活物开始上下弹动起来,像是被颠来倒去的蹴踘。 “你还不是总把圣意、职守挂嘴上?执法如山,持身正大,总是摆出一副人神好清,人心好静的冷脸。”她暗暗思索,反问道,“看起来也不像装的。” 身侧这个人终于抬起了她,把视线聚焦在她的眼睛上,略向下俯视的角度,让他的眼睫微微垂下,手里灯色映上去,密密的一片扇影,遮住了他眼睛里的情绪。 “持身虽正大,仍会心生邪念。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他的语声低而清穆,像是耳语,蛊惑着公主的心神,“臣之邪念、欲念、心动,皆因公主。” 他本就有一道比清泉、比林音的好嗓音,此刻澹静的几句话缓缓出口,霎时就击中了公主的心,脑中也随之轰的一声嗡嗡作响,再也听不清他后来在说什么。 他好看的嘴还在说话,公主下意识扶住了他的手臂,稳住了心神之后,方才听清他后来的话,“……公主回宫以后,派人取回了爱用之物,后院的盆景、卧房里的薰笼,床上的云丝枕、绣着金桂的小团扇,还有臣的狗,却独独忘记了臣。嗯,臣不来拜见公主,公主就绝不传召,认输的总是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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