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仙芽见状,丢了轮椅就跑到舅舅的身边,凑了过去。 “这一阐提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什么成年后才分雌雄,朕真的听不懂。”皇帝低声问外甥女儿,“他受什么刺激了?” 李仙芽就把手支在了嘴边,极小声地说道:“别听她胡说八道,这么说吧,小提从一生下来,就是个女儿家,只不过是为了把我骗回曼度国,才装成儿郎来求娶。当然,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幕后主使是我阿娘。” 近些时日,皇帝其实对新鲜事物的接受能力已经提高很多了,此时又听到了自家妹子是幕后主使,只得点了点头权当认命了。 “去传中书省的裴长思。”皇帝打算略过此事,先吩咐下传诏,接着才对着周昶意说道,“……朕昨夜叫中书省拟了发往曼度的国书,今日你既然来了,朕再命人为公主起一封家信,裴长思此人才气过人、最擅措辞,你在旁监督着,给朕的妹妹再去一封。” 李仙芽本就要写信给阿娘,此时听了舅舅的安排,十分的不乐意。 “怎么,我给我阿娘写信,还要借旁人的手么?”她推着轮椅溜达到周昶意的身边,边请人把自家阿耶抱上轮椅,边小声反驳,“我阿娘未必想看到文绉绉的措辞,还是我亲自写来的情真意切。” 周昶意倒是规矩领了旨意,皇帝看看李仙芽,苦口婆心地说道,“再怎么母女连心,也改变不了你阿娘如今是曼度王太后的身份,有中书省的官员陪着,才显庄重,到时候叫他给你盖个章好不好啊?” 李仙芽哦了一声,也觉得这是件无关紧要的事了,倒是周昶意,在和自家女儿一起出了大殿后,油然生出了对陛下的感激之情。 看女儿与陛下之间的相处,小鹅不仅做不到有礼有节,说话举止之间甚至很肆意妄为,而陛下呢,偏又说一句哄一句,叫不知内情的人来看,哪里像舅甥,简直就是活脱脱的亲生父女俩。 可见陛下待女儿是真好啊,纵着、哄着,怕她不高兴了,又怕她撂挑子,叫周昶意看了只觉得打心眼里感动。 试问如果是他待女儿,也做不到这般事事哄着,依着他从前执拗的性情,父女俩之间必定经常爆发小冲突。 李仙芽和父亲一道出了大殿,先领着他往九州池苑里逛了一圈,给他介绍了自己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周昶意看着女儿静动皆宜,不免老泪纵横,恨不得立即就写信给长公主,叫她从海那头飞过来。 在九州池里逛了一圈之后,李仙芽又领着阿耶在瑶光殿里走,给他看自己养的小鱼小虾,看到厝厝空荡荡的猫窝之后,李仙芽摸摸眉头,想到了嘉豫门下的上真公主府。 “……我养了一只小猫儿,是黄身白肚的女娃儿,名字叫厝厝,我回宫回的仓促,它还在嘉豫门下的公主府里呢!” 想到厝厝,难免又想到穷奇,李仙芽就没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 这两日一直陷在找到父母的喜悦里,这会儿阿耶就在眼前,尘埃落了定,不知怎的,心里忽然有一些空落落的。 身为舅舅身边最信任的人,沈穆不应该贴身护卫吗?怎么今日一直没看到他? 她琢磨了一会儿,倒是冷落了阿耶,周昶意也不提醒,只看着窗前发呆的女儿,好一会儿才出声问她,“小鹅,想什么呢?” “阿耶,你当初同阿娘是如何结缘的?”李仙芽没回答阿耶的问题,却问起他来。 “我下了朝,出宫门第一脚踩滑,摔了个狗啃泥,你阿娘那时候就在嘉御门下躲雨,笑的直不起来腰,一连说了好几声不必多礼,然后我狼狈站起身时,玉带里还跳出一只金背蟾去,咕呱咕呱地跳着走了——想来可真狼狈。” “你和阿娘相遇时,也有一只金背蟾?”李仙芽瞪大了眼睛,只觉得世间的相遇好奇妙,“那时候,阿娘就瞧中了你?” “哪能啊,那时候我浑身湿哒哒的,头发也乱了,好在你阿娘看到那只金背蟾,就提着裙子去捉,把我给忘在了原地,阿耶倒是心心念念了许久——谁料半年后,先帝就赐下了婚事。” 李仙芽的心起伏不定,看向父亲的眼神便有了些期待,“阿耶,我第一次见沈穆的时候,他也浑身湿哒哒的,因为我把他想要的金背蟾丢进了九州池里——谁叫他拿刀子威胁我呢?我就不让他得偿所愿。” 见阿耶听得认真,李仙芽越发说的起劲了,“他浑身傲气,眼神冷冰冰,可当真要在一起做戏了,他又认真的很。也是很奇怪,分明是两个素昧平生的人,阴差阳错凑在了一起,偏又很契合——阿耶,你说这是什么缘故?” 公主小娘子认认真真地唤阿耶,声口和软,周昶意心里的慈爱和疼惜就慢慢地升起来,唤女儿坐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你与他自有因果来由。” 他不提沈穆的好与不好,待要说第二句话时,有内侍通传裴长思到了,李仙芽的思绪被打断了,命人将他领进来。 周昶意顿了顿,抬头看着由远及近而来的瘦削儿郎,侧头问女儿,“起先你选定的是他,现下你觉得和他,可以吗?” 李仙芽闻言,看向阿耶的眼睛里就流露出讶异的情绪,接着就连连摇头,一连说了好几个不行。 周昶意便笑了。 裴长思多日未见公主,又因心里挂牵着这些事,愈发显得清瘦,然而他是如松如竹的读书人,清瘦反而衬出他的气度高洁。 李仙芽本就待人温和,裴长思看着公主的一颦一笑,相思后悔之苦顿解,只收拾了情绪,安心陪着公主写家信,这般细细度日,不知不觉一个下午的时光便消磨了过去。 九州池苑这一厢忙着写信,嘉豫门下的上真公主府在安静了一日之后,迎来了它的男主人。 沈穆进了公主府,一直走到了上院,方才叫人将喂猫儿狗儿的粮食拿过来,为厝厝与穷奇换水添粮。 公主走的急,厝厝穷奇皮了一昼夜,便有些恹恹的劲儿,见着沈穆来了,尤其亲密,围着他的袍角打转。 沈穆便蹲下身子,摸了摸厝厝的脑袋,之后便坐在廊下椅上,安静地看着一猫一狗吃食。 相较于前几日的烟火气,今日的上院尤其安静,又因天色已晚的缘故,左近池水里的蛙鸣声隐隐约约地传进来,更显出夜的静谧。 支摘窗支开了半扇,花篮里的花儿快开败了,个个的脑袋半垂着,像是低着头哭泣的女孩子,沈穆心念一起,眼前似乎浮现了公主坐在门前廊下的玉阶上,一手抱膝,一手伸出去逗猫儿,因为歪着头的缘故,黑发就逶迤在地,乖慵而又安静。 此刻她是幻象里生出来的女儿家,于是根本看不清楚她的脸,只能依约看到她柔美的侧脸,眼睫长长的黑黑的,像精巧的小扇,忽闪之间,就扇起了世界上最小的风。 穷奇吃饱了,开始招惹厝厝,沈穆丢了根草轻飘飘地过去,穷奇感觉到了,冲他叫了一声,凶神恶煞的。 也许他和穷奇没两样,惩善又扬恶,故意和人世间的常识反着来,可说违心话的滋味,并不好受。 他好像很想上真公主,在此刻。 也许周侯说的对,只要自己愿意坚守着,说不得公主也会对他菩萨低眉。 于是他站了起身,有了这一刻勇气加持,他想即刻就进宫,可惜院内忽然有人进来了,打前来的是管良剑,后头跟着的却是宫装打扮的内侍。 他站在原地,示意管良剑先说,管良剑拱手道:“今日午间,公主召见了裴长思,一直到半个时辰前,方才离去。” 沈穆哦了一声,面上的神色不变,却重新坐回了椅子,良久才抬了抬下巴,示意管良剑身后的内侍说话。 “小底奉紫微宫瑶光殿之命,前来取回公主的猫儿和狗儿。”内侍感受到了院中静肃的气息,咽了咽口水,紧张地说道。 “猫你拿走。”沈穆冲着穷奇下巴微扬,“狗不行。”
第66章 明月疏星 小白狗穷奇在听到沈穆的话之后, 懒洋洋地从地上爬起来,再昂首挺胸地路过沈穆的靴边,最后站在了九州池的内侍常安的脚边上, 那优雅的姿态仿佛是要去赴一场盛宴。 不怪穷奇亲常安,除却厝厝的原因不谈,常安是九州池瑶光殿里,专为公主提灯的内侍, 素来知冷知热不说, 还生了一张可亲的脸。 自打来了嘉豫门下的公主府,晴眉管起了府务、公主的起居与行程,鹿梦则除了管着公主的衣帽以外, 另外又兼起了饮食的担子, 于是侍弄猫儿狗儿的任务,就落在了常安的头上。 穷奇受伤以来,常安待它犹如亲儿子似的, 扛着搂着,恨不能踹裤兜子里,穷奇自然亲近他。 常安此时肩上一只猫儿, 脚边一只狗, 抬眼看向沈穆, 倍感压力。 “沈统领, 虽说小白是您的所有物,但俗话说得好,春天的雷,涨潮的水, 猫窝里的泥鳅腿,强留也留不住, 也许您该学着放手——” 片刻的走神之后,沈穆的视线从小白狗穷奇身上收回来,他开始觉得整件事都很荒谬。 “留不住?”他笑了一下,依约能听出来苦涩的意味,好在转瞬就散了,神态又恢复了平静,“你怎知本统领留不住它?” 常安低头看看小白狗穷奇,它把一只脚爪子搁在自己的靴上,正闲绰地听二人交谈。 “您看它像是想留下的样子吗?您放心,公主待它好,又有厝厝陪它打圈玩尾巴,在九州池里不寂寞……” 寂寞这两个字落了地,沈穆低头像是思考了一会儿,方才问起他话来,“裴长思……” 他迟疑地说起这个名字,接着便摇了摇头说罢了。 然而常安很机灵,他像是知道这位前驸马、沈统领关心什么,想知道什么,想了想开口。 “公主欲往海外去封家信,才请了裴御史润色,也并非独处,周侯也在瑶光殿中。” 常安本意是想点出公主与裴长思没有单独共处,故而特意说明公主的父亲也在场,哪知眼前人的神色却似乎更阴郁了,甚至能看出他紧锁眉头下的躁郁。 “周侯也在。”沈穆似乎笑了一下,旋即站起了身,像是放弃了什么,提脚便走,到了院门前的时候,顿足,“它是我家中狗儿所产,待它好些。” 常安闻言,恭敬称是,待看着那道孤高的身影拐出院外,忽然品咂出些许落寞。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公主说走就走了,连句告别的话都没有,驸马的心中,一定有不得劲的地方。”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0 首页 上一页 61 62 63 64 65 6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