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太子近前伺候,这样的好事若是落在别人头上,早就高兴得跳起来了,这小石子的回答却是不卑不亢,看着是个老实稳重的。 刘宝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咱家见你京话说得不错,可是本地人?” 沐夷光摇了摇头:“进了宫之后才学的。” 好在她提前备足功课,她怕刘宝疑心自己,又将那小石子的家庭境遇说了个七七八八。 短短几个月,便能将官话说得这么好,可见也是个聪明的。 他继续问道:“先前你为殿下摆膳时,将那色浅清淡的菜肴摆在了前头,辛辣重口的菜肴摆在了后头,心里是如何想的呀?” 为了避免暴露喜好,在不做药膳的时候,膳房可是各色菜肴都要做一些的,像他这样一眼就把脉摸得那么准的实在少见。 沐夷光听出刘宝话里的赏识意味,可惜她并不想被重用,一味装傻充愣道:“太子殿下的狐裘白得那样好看,若是被红油沾污了,实在可惜。” ……刘宝立刻有种自己押错宝了的感觉,但是人已经要来了,送回去也是打自己的脸。 只是先前的惜才之心已经没了,他随口吩咐道:“这三楼的左室和耳房每日都需要打扫,从今以后,便由你负责了。” 三楼的房间都是相连的,按照重要程度划分,依次是内室、书房、厅堂、左室和耳房。 这厅堂是用来会客及赏景的,三面开窗,太子殿下几乎不去,再往里是左室和耳间,左室用来吃饭,耳房便是闲间,最里边则是内室和书房。 好吧,毕竟是殿下的房间,而不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也不是不能接受,而且殿下刚用完膳,至少自己暂时可以安心了。 这样想着,沐夷光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一点舒心的笑意, 刘宝见她宠辱不惊,甚至还能笑出来,忍不住问道:“小石子,你怎的如此高兴呀?” 沐夷光很是上道地回答:“太子殿下天人之姿,能够为殿下效些微末之力,便已经很让人高兴了。” 刘宝又点了点头。 嗯,看来自己也不算完全走眼,虽然这小子溜须拍马揣度人心的水平极其不稳定,但还算得上孺子可教。 两个人莫名其妙地达成一致,便听得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是身着四团龙玄色衮龙袍的太子殿下。 刘宝正要带着小石子躬身行礼,陆修珩却抬手拦住了。 他便从善如流地关心道:“殿下怎的下来了,江上风大,要披件衣裳才是。” 陆修珩似笑非笑地睨了这二人一眼。 江上的风很大,断断续续将这两个笨蛋互相试探的对话吹到了楼顶上来。 且不说一个只在膳房打杂的小太监该不该识得狐裘,他对这狐裘沾污了的反应也很是耐人寻味,关注点尽在好不好看、可不可惜上了,这样思考问题与文绉绉说话的方式,实在不是一个初入宫不久、家境贫寒困苦的小太监该有的。 就在这样想的时候,他的眼皮忽然跳动了好几下,像是在提醒他心中某个荒唐的猜测。 只听得太子殿下漫不经心地吩咐道:“书房里有一点尘。” 书房重地,等闲人不得出入,刘宝为了表衷心,立刻便要撸起袖子亲自上阵,却听得殿下淡淡补充道:“就他去吧。” 沐夷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又不敢出声反驳,只有忸忸怩怩地跟着殿下一同往三楼走去。 被留在原地的刘宝愣住了,甚至有些不敢置信,自己这是被排挤了? 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他的心中立刻升起了浓重的危机感:这小子运气也太好了,亏自己还想着日后认他作干儿子,别一会儿他反倒成了自己的干爹。 三楼的书房陈设简朴自然,铁力木架几案上摆着名贵的笔墨纸砚,线条简洁流畅,案旁的五足香几也并未浮雕繁复花纹,只设了鸡心形开光内作一式莲纹,背后墙上悬挂了一副《重江叠嶂图》,山水绵延逶迤,画境辽阔清旷,整个房间都显得通透而安静。 陆修珩径直在书案前坐下,上回的《河渠书》他已经看完了,此时便换了一本《河防一览》在翻看,并未有与她搭话的意思。 见殿下如此认真,沐夷光也只好拿着帕子在博古架前装模作样地擦起灰来。 她一开始还兢兢业业,可是这帕子擦了半天仍然干干净净,她不免就心安理得摸起鱼来。 太子殿下用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不过她对那些文玩古董、陶瓷玉器都不感兴趣,反倒是在研究架子底部摆放着的奇石。 嗯……确切来说,是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摆的一堆石料,有绯红剔透的桃花冻石、白润致密的羊脂玉籽料、色泽纯净的冰种黄翡,还有一块极为难得的春带彩翡翠原石。 原来殿下已经开始挑石头为自己雕坠子了! 沐夷光拿着帕子擦擦这个,又擦擦那个,只觉得这一块块的小石头都可爱极了,也不知殿下会挑哪一块呢? 过了大约两刻钟,陆修珩终于从书页上分出神来,扫她一眼。 她坐在地上光顾着摆弄石头,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颊边的梨涡都盛着笑意,弯成月牙儿的眼睛比那春带彩的翡翠还要流光溢彩。 陆修珩蓦地想起了春日宴上她问自己,看着她的眼睛,就没有觉得与旁人有什么不同吗。 他还不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似乎已经凭借这双眼睛认出她来了。
第33章 一想到面前这个一身青衫坐在地上玩石头的小太监十有八九就是自己那个胆大妄为、出尔反尔的太子妃, 陆修珩情不自禁地咬了咬牙。 这几日事多,倒是把这一茬给忘了,亏自己还费了不少心力哄得她愿意待在京中, 自己早该想到, 以沐氏的性格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听话? 如今船才行了半日,陆修珩原想用小船一接, 把沐夷光送回京城去,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她这样能折腾人,也该学会易地而处了。 沐夷光正在对着光看那块春带彩翡翠原石, 忽然感到一阵寒意,她轻手轻脚放下石头, 透过博古架朝殿下那边看去,只见陆修珩正在垂眸看着面前的《河防一览》,右手执着笔, 时不时在书页之上标记注释,并未察觉到自己这边的动静,只是殿下的眉头蹙得有些紧,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难题。 只是很快, 难题便转移到了沐夷光身上来。 陆修珩将小叶紫檀的狼豪湖笔随手至于笔山之上, 又放下手中书册,状似无意地将目光投向了正在擦拭灰尘的小太监:“你叫什么名字?” 沐夷光一愣,殿下这是看书看累了,拿自己解闷逗乐, 还是说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身份, 在试探自己呢? 她在心里自我安慰, 自己这次扮小太监扮得这样好,就连刘宝这样的人精都认不出来, 殿下这样的大猪蹄子怎么可能认出自己呢? 想到春日宴上的前车之鉴,沐夷光稳住了心神,压了压嗓子道:“奴才叫小石子。” “小石子,”陆修珩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遍,低沉清冽的声音里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意味深长道:“在宫里待着不好吗,怎么想到要跟孤南下航行?” 沐夷光一不小心又超水平发挥了:“小石子是殿下的人,自然殿下在哪儿就去哪儿。” 不管是作为小石子,还是太子妃来说,这个回答都是滴水不漏。 陆修珩不吃她的糖衣炮弹,在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不显:“难为你这样忠心,孤以前在东宫怎么不曾见过你?” 沐夷光努力为他找着理由:“小石子入宫才三个月,原先都在伙房烧火,整日里灰头土脸的,怎么有缘得见太子。” 倒是能屈能伸,还挺能编的。 陆修珩干脆便陪她演戏,看她还能编出什么瞎话来:“你年纪这么小就入了宫,这三个月以来可还习惯?” 沐夷光演得渐入佳境,她点了点头,一脸苦大仇深道:“刚净身时还不大习惯,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陆修珩只觉得自己额上青筋都跳了跳,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平静地诘问:“你知道什么是净身?” 沐夷光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净身,就是成为太监的一项仪式。” 陆修珩几乎都要气笑了:“嗯?” 这个问题,沐夷光的确向长缨了解过,只可惜长缨解释得不甚分明,好在现在看来殿下也不知晓,自己说不定可以蒙混过关。 她煞有其事道:“我们会在仪式上发誓,甘愿放弃男子身份,从此以后也不能再生育子嗣了。” …… 陆修珩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不过显然自己不宜再与她多费唇舌,毕竟再善辩的口舌也不及她一句话将人气得死去活来的本事。 他无可奈何地挥了挥手:“下去吧。” 沐夷光还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莫非是那句“不能生育子嗣”无意中也戳中了殿下的痛点? 好容易殿下能够放过自己,沐夷光抬脚就要走,只听得陆修珩顿了顿,又补充道:“将刘宝叫进来。” 不找自己的事就是好事,沐夷光连忙拎起那块和自己的脸一样白净的抹布,高高兴兴地行礼告退了。 刘宝一直站在三楼的甲板上候着,眼神颇有些幽怨,见沐夷光退了出来,才勉强好了些许,强颜欢笑地招呼道:“哟,小石子出来了?” 沐夷光点了点头,将陆修珩的吩咐如实转告:“刘公公,殿下找你。” 刘宝原先还想再与小石子说点什么,得知殿下传唤,立刻正了正衣冠,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 只是殿下一开口,问的依然是与那小石子有关的话题:“方才那小太监,现下住在何处啊?” 殿下这一问,刘宝忽然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趁机给小石子上眼药:“小石子机灵,塞了钱给管事公公,住在船舱里的一个单间里头。只是这小子家境贫寒,竟还花费银两打点住宿,实在是个不知节俭的。” 他这话说得委婉,只将小石子的可疑之处告知殿下,若是殿下有心,自己自然会派人将其拿来好好盘问一番,若是殿下无意追究,也给自己也留了转圜余地。 陆修珩望向博古架上那一堆石料,似在思索,沉吟片刻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孤这里还缺个守夜的,便叫他来耳房里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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