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朱雀街的青石板砖,沐夷光便将五两放了下来, 长缨抱着备好的礼物跟在后头。 五两对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总是很好奇,这里闻闻,那里嗅嗅, 主仆二人的脚步自然也就慢了下来。 一别几月,朱雀街的样貌并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夏日气闷,不少人家都将往日里紧闭的大门打开了,宽敞的巷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只是宅院里偶尔传来说话声,庭风穿堂而过,带来些许凉意。 五两循声而去,两只耳朵警惕地竖起, 沐夷光跟在后面, 将不轻不重的两个女声听得清清楚楚,似乎是两个外室在攀比炫耀自己有多受宠,一个说自家官人已经在此处连宿了十日了,另一个说她家那个虽然来得不那么勤, 可每次都痴缠得紧, 一晚上能叫好几次水。 先前那个捂嘴笑了笑, 语气稍有些轻蔑:“李大人都快五十了,还这么勇猛啊?” 后头那个立刻不甘示弱道:“姐姐这就不懂了, 若是这男子看到心爱之人,甭管是二十还是五十,都如狼似虎地起那雄风呢。” 说着她也笑了笑,又补一刀:“当然了,姐姐与王大人是多年的情意了,这老夫老妻相处久了,便如左手拉右手一般,虽然没什么激情,但到底是有情分在的,妹妹也羡慕得紧呢。” 沐夷光初晓人事,自然敏锐地察觉到两个人说的是什么,她连忙快走几步,抱起五两,并且用手捂住了它的耳朵,飞快地走过了这处是非口舌之地,只有耳力没那么灵敏的长缨始终一脸茫然地跟在后头。 找到了陶宛儿的宅子,长缨便上前去叩响了门:“陶姑娘在吗?若是得空,我家姑娘想要登门拜访。” 为免打草惊蛇,沐夷光一直未告知她自己的身份,现在也不好明说了,反倒觉得就让她将京城这里的一切遗忘,回到江南重新开始的好。 听见是陌生的女声,大门只警惕地开了一条缝,看到熟悉的人,陶宛儿这才敢推开大门。 她一见着沐夷光的面,眼泪几乎立刻便下来了,甚至“咚”地一声跪了下来:“赵姑娘!” 沐夷光连忙扶她起来:“陶姑娘,快起来说话。” 她将陶宛儿扶至院中的石凳上坐下,自己也坐在一旁。 五两自从进了院子,就一直乖巧地蹲在沐夷光的脚边,有圆圆的水滴砸落下来,吓得它又往后退了两步。 见陶宛儿泪流不止,沐夷光只好先开口道:“喜闻皇上为陶大人平反一事,我本来早就想来拜访的,只是一直俗事缠身,这才得了空,将陶姑娘的发簪完璧归赵。” 陶宛儿双手颤抖地接过锦盒,盒中的如意云纹桃木发簪与她先前交托出去时仍旧一模一样,而这些时日京城和江南的动荡,即便是深宅后院的女子也有所听闻,只是背后的艰辛就是旁人难以想象的了。 她甚至有些愧疚:自己的父亲为了江南的百姓吃了那么多苦,而自己先是堕于烟柳之地,而后甘为外室,实在愧对父亲的清名。 沐夷光像是猜出了她的心事,温声道:“多亏了陶姑娘忠义,先是忍辱负重保存了线索,而后又主动献出了先父遗物,这才得以顺藤摸瓜寻到了陶大人先前藏好的证据,将江南贪腐一案查个水落石出。陶先生泉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的。” 陶宛儿的眼泪又唰唰地流个不停,她摇摇头,抽噎道:“宛儿心里知道自己远远不如赵姑娘说的这样好,若是我像赵姑娘一样聪慧,能够早日上京城击鼓鸣冤,可能父亲翻案的时间就会更早一点,自己也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沐夷光劝慰道:“这样的大事,哪里是咱们一个小女子能够决定的,要推倒这样的大人物,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陶姑娘已经做到最好了,实在不必妄自菲薄。这是喜事,今日登门,我还特地为陶姑娘备了一点薄礼呢。” 长缨立刻将提前备好的礼物双手奉上,为了与身份贴切,沐夷光所选的不过是两匹江南松江的织金飞花布、又提了一篮时令的黄姑李,东西虽然不贵重,但胜在一片心意。 见赵姑娘这样细心体贴,陶宛儿立刻就更想哭了。 只是她知道自己这样一直哭也不太妥当,将眼泪忍了又忍,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多谢赵姑娘了。” 沐夷光点点头,又道:“我还托我家官人联系过了,原先买你的那家主人听闻你的事情,自愿放你归去。你如今脱了贱籍,今后可想好了要怎么走?” 陶宛儿擦擦眼泪,露出一个坚定的笑意:“多谢赵姑娘,我已经想好了,还是回江南去。” 沐夷光又点点头,赞同道:“你回去也好,听说陶家祖宅还有一位李先生在守着,回去了也能有个照应。” 陶宛儿隐约从父亲那里听说过李叔叔的事情,他和父亲是故交,又是武林高手,有他在,自己心里多少放心一些。 陶宛儿抬头看向沐夷光,不太有底气地建议道:“赵姑娘可要和我一道去江南?” 她真心道:“我这些时日在朱雀街,也算是见过了一些色衰爱弛或者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悲剧。” 陶宛儿压低了声音,向沐夷光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京中高官贵族大多贪慕权势,更难有良配,我听说那号称是一心一意、独宠太子妃的太子殿下,也在这朱雀街置了外室。人心难测,以后的事情实在是难以说得清楚。我知道赵姑娘不是普通女子,你家官人也不是等闲人物,可总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才好。” 沐夷光咬着唇,忍住笑意,那桩事情在她心里已经过去了,此刻也不觉得有什么。陶宛儿是好意,不过她只怕是想破头也想不到流言中太子殿下所谓的“外室”就是自己。 陶宛儿只当她是不以为意,苦口婆心地继续道:“江南民风较京城更为开化,女子读书经商之人也不在少数,赵姑娘这样聪明,也许真能在江南闯出一番天地呢。” 陶宛儿一片真心,沐夷光只好正色先谢过了她的好意,又表明自己日后若有需要,一定去江南找她。 两个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才依依惜别。 从院门里出来,沐夷光在巷子里走了一会儿,居然又在这朱雀街里遇到了两个熟人——楚王和楚王妃,两个人做贼似的从拐角出走出来,鬼鬼祟祟地凑在一块儿,彼此却相顾无言,表情复杂,一抬头看见了太子妃,像是被吓住了一般立刻停下了脚步。 两边互相见了礼,陆修瑞先发制人道:“太子妃娘娘今日怎么有空来朱雀街了?” 沐夷光简要解释了几句陶宛儿和陶兴言之间的关系,随意地问了一句:“楚王殿下和楚王妃今日又是有何贵干呢?” 两个人对视一眼,卢琼思是个藏不住话的,此刻也欲言又止,还是陆修瑞眼疾手快地抓住一个屎盆子往自己脑袋上扣:“都是本王不好,近日冷落了王妃,害得王妃疑心本王在外面有了情儿。” 卢琼思如梦初醒一般,忙不迭跟道:“对对对,你还有脸在太子妃面前说这个,还不快跟我回去领罚?” 说完这句话,她便习惯性地去拧陆修瑞的耳朵,两个人急着走,都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一起同手同脚地走出了朱雀街。 沐夷光看着两个人手脚并用的背影,只觉得莫名其妙。 好奇心顿起,她摸了摸五两的脑袋,轻轻把它放在地上,口中振振有词:“乖狗狗,可闻到方才那个姐姐身上的香味了?快去看看她是从哪里出来的。” 长缨忍不住笑了:“娘娘,五两这样小,哪里分得出什么香味……”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看到五两已经箭一样地飞奔出去了。 棕灰色的小小身影在冗长的巷子里穿梭,颇有些费劲的样子,它东看看西看看,最后狐疑不决地在一处门庭前停下了脚步。 庭院的门敞着,葡萄架下站了个极年轻的妇人,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岁,她怀里抱着一个周岁大的小孩儿,正在轻轻哼唱着一支曲子哄小孩入睡,那曲调颇有些熟悉,不像是京城的小调,倒像是漠北的民谣。 若真是陆修瑞的外室生了孩子,卢琼思可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应当是五两找错了吧。 此情此景实在是安谧静好,沐夷光不忍打扰,趁那年轻妇人还未发现自己,赶紧抱上五两走了。 * 又在外面玩了半日,沐夷光回宫的时候,陆修珩还没有回来,她便自己用了膳,直到月上柳梢,他才风尘仆仆地归来。 若是平日里,沐夷光自当是不甚在意的,可两人做过了那么亲密的事,成为了真正的夫妻,陆修珩反倒日日夜夜地不见他人影,心里难免就有些不快。 听到通传,她也懒得扮演贤妻良母的样子询问殿下累不累、用过晚膳没有,干脆就闷在被子里装睡。 此时才刚过了戌时,哪里是平日里沐夷光睡觉的时辰,陆修珩见床榻上的锦被拱起一个大包,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立刻就知道自家太子妃生气了。 他轻声唤了句:“梨梨?” 沐夷光没说话,只是那团被子的起伏更大了。 那锦被薄得很,她能清楚地听到陆修珩的说话声、脚步声、还有一个像是木头与木头碰撞发出的声音。 陆修珩的确将一个小巧的食盒放在了桌上,他有些好笑地看着那拱起的一大包,语气惋惜:“亏得孤今日还特意去了城北买了百果糕,嘱咐那店家多多地放些蜜樱桃和橙丁,不想梨梨竟然睡得这样早。” “这果子放得多,不可久存,正好孤还未用晚膳,不如先替梨梨尝一尝吧。” 他话音刚落,沐夷光已经坐起身来,急道:“谁说我睡了!” 陆修珩故作惊讶地看着她,沐夷光已经踩着一双拖屐下了床,恨恨伸出一只手向他讨要:“我的百果糕呢?” 那只手像玉一样细巧白润,降贵纡尊一般在你面前伸展,不管是要什么,都能让人心甘情愿地双手奉上,而她却什么也不要,只是想要一匣子百果糕而已。 这样便更可爱了。 陆修珩含笑将那木匣打开,里面是整整齐齐码好的四枚百果糕,各种颜色杂糅在一起,绿的青果,红的樱桃、黄的橙丁、褐的胡桃、白的糯粉,好看得不得了。 沐夷光已经伸手取了了一枚百果糕咬了起来,软糯香甜的气息在口腔中弥漫,有什么气都消散了一大半了。 陆修珩换了内室用的衣裳,这才走过去抱住她,认真解释道:“今年年底是吏部负责的京察考功之期,以往都有半年以上的时间准备,今年却在四弟这里耽搁了不少时日,如今虽是筹备阶段,少不得要在京内四处咨访,言官奏劾的折子也比平日多上许多,故才耽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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