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见她发、愣,并未收回手,而是温和地轻笑,问:“怎么了?” 听到他温润醇厚的嗓音,小姑娘似如梦初醒,她看了眼那只好看的手,摇了摇头:“我自己可以起来。” 说着,她身子微微往后仰,将双手没入冰冷的积雪中,撑地一咬牙起身。 可是,脚上的伤实在太痛,荒地又不太平整,她起身太快一下子没稳住身形,刚站直就往一侧倒去。 下一刻,她便落入了一个温暖带着竹香的怀抱。 刹那间,顾霖有些恍惚,她甚至以为回到了从前天真烂漫的时光,那时候她顽皮得不像话,上树掏鸟窝,下水捉小鱼,无所不干,就连爹爹母亲也对自己的种种行径摇头叹气。 只有沈安会始终温和地站在自己身旁,替她收拾烂摊子,护她周全,纵容又宠溺。 “霖霖,你身上怎么这么凉?”沈安扶着她的手臂,皱眉,“如今天冷,你一个小姑娘身子本就弱,也太不爱护自己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依旧唤着她幼时的小名,虽然是斥责的话,却每一个字都透着温度。 顾霖却如梦初醒般推开了他的手,退到了一边,疏离道:“多谢沈大人。” 并非是她不接受沈安的关心,只是现在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未及笄的小女孩,还背上了罪臣之女的烙印,如果与沈安走得太近,只会害了沈安,害了沈伯伯。 陆熠权势滔天,既然能扳倒顾氏,就也一定可以扳倒同为世族的沈府。 沈安已经冒险在朝中替爹爹说了好话,她不能再害他了! 想到这里,顾霖重新抬起头,杏眼里都是感激:“沈安,多谢你在朝中为爹爹出声。” “只是,”她顿了顿,郑重道,“既然朝中局势如此,定然不可能再扭转,沈大人还是保住自身要紧,不要再冒险进言了。” 更何况,陆熠能否放过顾氏,并不取决于朝中大臣的舆论风向,而是取决于她是否受到了折磨。 他定然是要将她狠狠地踩在泥里碾碎,让她无数次地在痛苦中懊悔当初自己心生歹念,骗他喝下了那些加了药的酒,让她痛不欲生、心如凌迟,才会挥手放顾氏一马吧……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让沈安陷入危机中? 沈安听闻却皱起眉心:“霖霖,你我两家是世交,我们又从小一起长大,我又怎能让和顾氏平白遭难?” 他此番来,不仅是为了商议朝事,更重要的,是为了顾霖而来。 当初定国公府与顾宰辅两家的婚事在京都沸沸扬扬,众人虽表面祝贺不断,可都心知肚明,身为新郎官的陆世子陆熠,并非心甘情愿求娶。 其中密辛如何自然无人知晓,可一年多后的现在,陆熠不顾亲事联姻,在朝中扼腕扳倒顾氏,大家纷纷猜测,他除了要为寒门正名,其实还在报当初的迫娶之恨。 今日,他就是来解决这桩难事的,他已经私下联系过所有世族余部,如果可以,他愿意…… 他眉眼更加柔和,望向眼前的小姑娘时,不自然又流露出了宠溺与疼惜──霖霖从前如此自由活泼,不过嫁入定国公府一年,就变成了如今憔悴的模样,他心疼。 顾霖却咬唇摇头:“沈安,没用的,陆熠他不会放过顾家,更加不会放过我。而且当初,的确是我有错在先……” “既然当时有错,今日改错就是,”沈安上前一步,强行握住了她的手,“你相信我。” “不,不必。”小姑娘却速度极快地甩开了男人的手,转过了身子,“沈安,我知道你是念着幼年的情意,一心想要出手救顾氏于水火,可是……你走吧,你我身份尴尬,此时单独见面,如果被人察觉,对你不利。” 而且,照袁媛口信中所说,沈安这么多年了都尚未娶妻,他如果与自己走得太近,恐怕会导致他平白惹上闲话。 他如此一心为顾氏筹谋,她又怎么能看着他被自己拖累? 气氛一时沉默,许久,她似乎听到身侧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紧接着,一股暖意罩到了她的身上。 沈安将身上的纯白大氅脱下,盖在她瘦弱的肩头,察觉到小姑娘想要挣扎拒绝,他手中微微用力,轻声道:“霖霖,天这么冷,回屋去吧。我还有朝事找陆世子商议,就不送你回去了。” “一个人在定国公府,记得照顾好自己。记住,圣上至今并未下处置圣旨,顾伯伯的事尚且有转机。” 说着,沈安根本没给小姑娘拒绝的机会,一转身就走入了长廊中。 顾霖感受着银白大氅中残留着的体温,心中又酸又瑟,望着沈安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书房内,她想起昨夜被陆熠强硬拖到温泉池中的一切,想起自己落荒而逃时,吹在身上冰冷刺骨的寒风,以及自己浑身湿透地发现唯一的一条被褥被人恶意泼湿…… 沈安时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自爹爹入狱后,大胆而又直白地站在她身后,告诉她一切都还有转机的人。 可是,真的有转机吗…… 顾霖裹紧身上温暖的大氅,想要将里头的温暖停留得更久。 就算有,也应该是由自己承担后果与惩罚。 她不能害了沈安。
第19章 陆熠依旧维持着高高端坐的姿势,冷着眉眼,并未有太多的情绪起伏。 听沈安汇报告一段落,他方抬头睨住了对方的眼。 他的眸冷得如寒潭一般,仿佛是头蓄势待发的野兽,随时都可以将对方嗜血殆尽。 沈安的眸子则澄澈柔和许多,却也不卑不亢地回望过去,恭敬道:“此次圣上登基,一应礼仪制度都已参照前朝准备妥帖,请世子示下。” 陆熠早已将他呈上来的文书一目十行地看过,闻言靠在了圈椅上,淡道:“辛苦沈大人。” 见沈安没有走的意思,他又将目光落在对方身上:“怎么,沈大人还有事?” “是,”沈安又向主座上的人行了一礼,开门见山道,“此番世子暗助寒门开辟科举之路,实在让我等佩服,从前世族在朝中一家独大,十分不利江山社稷。” “呵,”陆熠似乎起了兴致,慵懒地往后一靠,凤眸中却更加幽深,“沈大人所言何意?若我没记错,你也是勋贵之后,世族一派。” 沈安不卑不亢,望向这位与自己年纪相仿,权势气场却强盛悬殊的男人:“正是身处世族才能有如此深刻的感悟,否则世子您同为勋贵之后也不会挺身而出为寒门说话。我已私下联络世族余部,若世子愿意从中说和,世族愿意与寒门握手言和,共同为圣上,为大黎效力。” 说完,他往后重新用了大黎最高的礼仪规制,重重一拜。 陆熠眸色渐深,锁住了下头的人。世族倾塌已是事实,这个时候人人自危,唯恐成为下一个顾宰辅。 而寒门根基太弱,的确急需点到为止,积蓄力量。 萧凉与他正有让世族与寒门分庭抗礼之意,苦于世族没有人牵头示弱。沈安却在这个时候来了。 沈太傅淡薄朝堂,沈安作为清流世家之后,本可以在这场争斗中明哲保身,可他却冒着风险暗中斡旋,为何? 刚才书房外一男一女低语关切的种种又映入脑海,陆熠在军中历练多年,耳力分外好,二人的对话隐隐约约传入屋内时,他没来由地十分烦躁。 多少年了,他已经许久没有这种失控的时候了…… 失控到,他想亲手杀了眼前这个看似温润无害的男人。 陆熠敛去眼底情绪,低笑了声,凉薄的笑意在阴暗书房内透着森然:“哦?然后呢?” “只求陆世子能够在圣上面前替顾氏求情,免去顾氏灭族之祸。”沈安顿了顿,斟酌片刻后又道,“世子若不想顾氏牵累定国公府,可写一封和离书。” 主位上的男人久久未动,似乎在权衡此番话语的利弊,可沈安却清晰地感受到背脊上迎头落下的隐怒与杀气。 他想再进言几句试图说服,男人毫无情绪的声音又起:“沈大人好一派仁慈心肠,那么,你又想从中得到些什么?” 沈安答得毫不犹豫:“臣的确有私心,却也是一心为大黎江山社稷考虑。于公,圣上初初登基,不可贸然杀戮,一旦灭顾氏全族,恐怕会凉了其余世族的心。于私,沈府与顾氏世代交好,我不忍顾氏一族因一念之差坠入深渊。希望世子成全。” 言辞恳切,有理有据,说完,他又是一拜。 呵,陆熠面上的冷意一闪而过,今日沈安这套于公说辞,倒是与那日他在萧凉面前说的差不离。 只是,相似的理由,从沈安嘴里说出来,却听着刺耳得很。 陆熠抿了口茶水,入口苦涩难喝,他皱眉不轻不重地将茶盏放下,“砰”的一声,在静谧的室内尤为突兀。 沈安眉头一跳,抬头望过去── 就见通身玄色衣衫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缓步走到了自己的面前。他的威压甚重,此刻凝着脸,一丝笑意都没有,目光亦是寒沁沁的:“沈大人先回吧。” 沈安犹豫了下,又听对方道:“世族与寒门握手言和,我会考虑。不过──” “定国公府的家事,沈大人一个外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否则弄巧成拙,吃亏的还是顾氏。你说呢?” ── 书房门开了又关,外头透进来的光也弱下去不少,天色已近傍晚。 徐答站在原地,忍不住往旁边挪了挪,打了个寒噤。 他隐隐觉得,沈大人走后,世子爷整个人戾气横生,似乎蕴含着滔天怒意。 可人家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啊……反倒是主动求和,给了寒门一个台阶下。 这不是正解了世子爷手头的难题么? 看着晚膳的时辰到了,他摸摸又没有受到下午茶点慰藉的脾胃,上前道:“世子爷,小厨房刚才来问,可需要摆晚膳?” 主子不饿,他倒是很饿! 陆熠凉凉瞟了他一眼,忽问:“一年多前,你还在京都隐卫营历练,可听说过沈太傅府与顾氏走动密切?” “这个……”徐答皱眉回想,当初在隐卫营,必练的一关便是留意监察京都各官户的私下联系网,他负责的正好是顾沈二族,“的确密切,两家都是世族大家,不仅男人们走动频繁,女眷们的关系也很是要好。” 可是沈、顾两家关系密切是放在明面上的,不仅隐卫查得到,就连京都的一众勋贵都看得明明白白,世子爷在京都也已经一年多,又怎么会不知情? 主子究竟想问什么? 陆熠又问:“沈安与顾霖,有何牵扯?” 听罢,徐答立刻被打通任督二脉般地耳清目明起来,世子爷原来是想问夫人从前是否与沈大人好过啊! 他心里莫名一阵爽快,八卦之心蠢蠢燃烧起来,后背也不觉得凉嗖嗖了,立马添油加醋地回道:“据当时密报所闻,夫人及笄前曾寄住在沈太傅府求学,与沈大人一度传为青梅竹马的佳话。似乎两家长辈也都有意撮合二人,只是亲事刚提上日程,忽然在一年多前作罢。”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2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