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的一声极轻微的响声自手腕处传来,顾霖脸色一白,慌忙撩开衣袖去瞧。 她左手腕子上戴着只通体温润的紫色玉镯,与她白皙的皮肤相衬,更显得肤白柔嫩。 只是因为刚才隔着衣料与假山石相撞,紫色镯体上此刻出现了一条细细的裂纹,虽不至于让玉镯断裂,可终究是有了缺憾。 顾霖鼻子一酸,心里更是涩痛得难受。 这只紫色玉镯名唤紫润灵镯,天下仅有这一只,是陆熠来顾府下定那日专程带来的聘礼。 顾霖记得自己尚没有被陆熠当场拒绝时,她任性得像个娇蛮的小丫头,听说西域有唯一的一只紫润灵镯,稀有无比。如果男子能寻来镯子赠与心上人,就能与之长长久久、恩爱白头。 所以,她曾趁着陆熠下朝,将人拦在路上,天真地对他说:“陆熠,你若有一日来我家提亲,一定要拿西域的紫润灵镯当聘礼,否则,我是不嫁的!” 当时的陆熠只是神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择了另一路离开。 直到后来东林宴“醉酒”,两家匆匆定下了亲事,顾霖本以为这场婚事筹备得应当匆忙又潦草,陆熠也是心不甘情不愿,万万没想到他却在下聘那日带来了她曾开口讨要的紫润灵镯。 她见到他一身暗红色的云纹锦衣,清冷出尘又坚毅沉默的模样,将灵镯亲自套在了她的手腕。 那一刻,她欣喜得快要落泪。 也是从那一刻起,这只紫润灵镯就再也没有离开她的手腕。 可是如今不过一年,镯子却因为她的不小心裂了一条纹路。 顾霖怔怔地望着那条丑陋的裂纹,站在原地没动。 灵樱是知道这镯子对于主子的重要,见状连忙安慰道:“这紫润灵镯真当神奇,有了这条纹,奴婢倒觉得更加好看了呢!” 站在雪地里的女子并不回应,她心里酸酸地不安,将镯子依旧陇进衣袖中,她调转了个方向,径直往院外走去:“灵樱,我已好几日没见夫君了,这会儿快要晚膳,我去瞧瞧他是否又因为军务潦草应付几口。” “姑娘,咱们还是……” 灵樱一句话没说完,就被顾霖打断:“你今日怎么回事,说话支支吾吾的。” “奴婢失言。”灵樱神色一凛,当下不敢再出声,只是心里祈祷着千万别撞到传言中那名姓孙的姑娘才好。 寒月院外头的守卫不知道何时已经撤下,顾霖一路从穿过石林路并未受到分毫阻碍。 陆熠的书房在正东,而寒月院在正南,中间需要通过一座空置的摘星阁,平日里顾霖自然不会多去留心,可她如今伤寒未愈、身子虚弱,走得也要比平时慢,忽然就听到了摘星阁中传来的娇柔声音。 那是属于年轻女子的嗓音。 顾霖蓦的停下脚步,看向灵樱:“我昏迷的三日里,府里有了客人?” ── 摘星阁 孙洛住在定国公府已经三日,这三日简直让她大开眼界,不管是吃穿用度,还是下人规矩,府中都堪称一个“最”字,相比较之下,她从前在莫城的日子真当是过得寒酸不已。 如今她浑身上下焕然一新,心中艳羡、享受这种尊如贵宾的同时,不免又开始患得患失,总觉得第二日自己就要搬离定国公府,又要回莫城过那种苦日子。 索性……兄长还没回来接她…… 孙洛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揪紧手中的帕子,抬头看向来人:“陆世子,兄长最近可安好?” 她话音刚落,飞快地看一眼眼前的男人,又快速地垂下头去。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陆世子,他还是如那晚那般俊毅从容,即使不发一言,那种周身散发出的沉冷气质让她无比痴迷。 这样长相俊郎,身份又尊贵的男人,又有哪个女子不思慕呢……可惜听兄长说,他一年前已经娶妻,也不知是哪家的勋贵女子,竟有这样的好福气。 陆熠并未看她,只是稍一点头,想起孙瑞在大理寺牢狱中的托付,道:“瑞兄正忙于为圣上办事,等事情了结就会回来与你团聚,他怕你担心,嘱托我带个平安给你。” 孙洛疑惑地问:“兄长这么忙碌吗,竟连看望我的时间都没有……” 她自幼父母双亡,都是兄长辛苦照顾她长大,这会儿终究是有点担忧,都说伴君如伴虎,兄长毫无身份背景,万一惹圣上不快,后果不堪设想。 察觉到孙洛言语中的不安,陆熠的语气明显柔和下来:“不用担心,你兄长一切都好,若是真有不顺利之处,定国公府也定会护他周全。” 这话无异于保证,孙洛顿时松了口气,心里的担忧也随着男人沉磁的嗓音消散,再去看陆熠时,眼中娇怯的倾慕更甚,甚至生出更多的崇拜。 这样强大的男人,要是她的该多好啊,如果真能如此,自己一生富贵安逸不说,兄长的仕途也会顺风顺水,他们寒门的不堪出身也可以彻底隐去,再也不用被那些势力的人瞧不起了! 沈洛胡思乱想着,余光中就见到陆熠已经起身,她连忙也起身小跑几步走到他身侧,掐柔了嗓音道:“陆世……陆哥哥这就要走了吗?” 陆熠动作一顿,回眸去看身侧的女子,那声“陆哥哥”让他皱起了眉,脑中一闪,浮现的却是另一个人。 顾霖还在闺阁时,也常常跟在他后头这么喊他,哥哥长,哥哥短,就是个粘人的小丫头。 且顾霖的声音清脆又透着灵动,比较之下,听着比孙洛口中的悦耳动听得多。今日听孙洛这么喊,他突然察觉,顾霖已经很久没有叫他“陆哥哥”了。 沈洛见他皱眉似乎不悦,忙上前小心翼翼地解释:“洛儿可以唤你哥哥吗?洛儿突然被阿兄接到京都,又孤身一人寄住在定国公府,心中……心中着实害怕。只有唤一声陆哥哥,才觉得洛儿在这里并不是孤苦伶仃,还有世子这个哥哥关心我……” 陆熠抿了唇,本想拒绝,忽然又想起孙瑞此刻为了太子与自己的筹谋,正深陷大理寺牢狱,再看身侧胆怯柔弱的女子时,就有了一丝恻隐之心。 终究是因为他们“破世族立寒门”的谋划,孙洛才孤身在此。 那日朝上寒门在孙瑞的带领下纷纷上奏弹劾顾宰辅,圣上假意震怒,为了做个样子,将顾宰辅与孙瑞一干挑头的寒门大臣都押入大理寺牢狱,以待候审。 只是第二日圣上重疾卧床,将大部分的政务都交给东宫打理,太子临危受命忙着对付二皇子一党,便一时没有腾出工夫来处理这事。 索性没了顾宰辅这个领头羊,其余世族都识相地选择自保,二皇子势单力薄,已经没有余力可以折腾了。只要太子顺利登基后,处理干净顾宰辅一党,沈瑞就可离开大理寺牢狱,到时沈洛离开京都回莫城的日子也不远了,眼下让她叫几声哥哥倒也无妨。 孙洛见到陆熠并不反驳阻止,就当他是默认,连忙欣喜道:“多谢陆哥哥怜惜洛儿,时辰不早不敢耽误哥哥正事,洛儿送送你。” “不必,你好生歇息。”陆熠客套了句,当即转身往外走。 只是孙洛恍若未闻,还是小跑着跟在陆熠后头,捡着这几日的趣事边走边聊,那嗓音被刻意压揉,透着无比的魅惑与娇羞。 两人还未走到正门,摘星阁院外忽然有了动静,夹杂着小厮惊慌的声音── “夫人,世子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入摘星阁的。” “夫人,夫人,您这门不能进去……” “夫人,世子他在里……”
第4章 陆熠闻声抬头,幽深的眸子里有一瞬的异样,又很快隐入那抹沉冷中。 很快,顾霖浅绯色的身影出现在照壁后,她今日穿的素,乌发也只是用紫玉簪子松松挽起,累累积雪中,衬得那清澈的星眸更加灵动,只是脸色苍白透着大病初愈的虚弱。 在院中见到陆熠时,她陡然顿住脚步,张了张口想要问什么,却到底是没出声。她的目光在男人身上流连几圈,又缓缓移到了他身后的孙洛身上。 极快地一瞥,便迅速挪开。 顾霖心里莫名涌起了一股酸涩,眼眶也连带着发酸。 那姑娘生得平常,却娇娇怯怯躲在陆熠身后,让人看着真有种男子爱护心爱女子的模样。 陆熠这是特意来摘星阁看望这姑娘的吗?摘星阁空置已久,这姑娘已经来了多久,为何她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顾霖抿唇,重新对上男人深邃的眼,原来他并不是生来对人冷淡疏离,他的漠视,从来都是对她而已啊。 陆熠瞧着那张带着病容的憔悴小脸,心中没来由地一阵发慌,藏于袖中的手指微蜷,道:“这是孙大人的幼妹孙洛。” 顾霖努力露出一抹笑,朝后头的孙洛道:“孙姑娘何时来的府中?倒是我这个做世子夫人的怠慢了。” 站在陆熠身后一直娇怯低头的沈洛猛地抬头,探究的丹凤眼正对上顾霖同样投过来的目光。 她就是哥哥口中身份尊贵的世子夫人? 电光火石间,孙洛一颗心沉入了谷底。眼前的女子看着一脸病容,可无疑是绝美的。白皙的肌肤,清澈如水的杏眸,眉眼含笑又不失温柔,长长的长睫忽闪,正如羽蝶翩翩起舞。 不仅如此,女子举手投足间的华贵气度,一看就是高门世族中娇养出来的贵女,让人感觉高不可攀,更让她一介寒门出身的女子自惭形秽。 她咬了咬唇瓣,咽下了心底的不甘与羡慕,上前几步行礼:“洛儿见过世子夫人,三日前贸然来到府上多有叨扰。” 三日前?是陆熠风雪夜来寒月院那晚吗? 陆熠来了又走,是因为去见孙洛吗? 顾霖心中乱糟糟的,面上却还在笑:“你是府中客人,自然没有叨扰一说,且安心住在此处。” 说罢,她才将目光转向身侧的陆熠,自然地挽住男人的手臂:“夫君是要走了吗?咱们一道吧,我命人让小厨房……” 她话还未说完,陆熠却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嗓音冰凉:“政务繁忙,我先回书房。” 说罢,他回身向孙洛一颔首,转身离开了摘星阁。 顾霖望着他决然离开的背影,一时不知是尴尬,还是羞惭,他一直都是如此淡漠沉冷的模样,仿佛她是令人厌恶远离的女子,甚至连一个逢场作戏的笑影都不愿意给予。 明明方才刚进摘星阁时,她瞧见陆熠与这名叫洛儿的女子相谈甚欢,眉宇间都是温柔。 “洛儿姑娘,那我也先走了,你且好生休息。”顾霖深吸几口气,将胸口的委屈压下去,也紧跟着离开了摘星阁。 她脚下走得快,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滋味,若是仔细听,她方才的话语中都发着颤,多说一个字都差点要哭出来。 孙洛望着夫妻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院子,忽然唇角一勾,朝身后的婢女莲儿道:“莲儿,你还记得哥哥来接我时,是如何介绍这位世子夫人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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