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门口的几个隐卫连一眼都未瞧,为首的那个强硬地将银子一推,恼怒道:“你这婢子真不知好歹,说了不准出府就是不准!” 灵樱被碰了一鼻子灰,面上一时不太好看,她最后望了几眼阎罗般站在门口的隐卫,只得退回到顾霖身边,为难道:“姑娘,这隐卫也太不近人情了些,外头纵然乱,可您是世子夫人啊……” 顾霖刚才早已将隐卫的反应看在眼中,心底那抹不安愈加扩大,她总有不好的预感,会不会宰辅府那边出了什么事? 陆熠命人将整个定国公府守得严丝合缝,今日想要出府怕是不成了。 她叹了口气,看向一脸幽怨的灵樱:“走吧,隐卫是陆熠一手培养出的精锐,既然得了死令,不可能受些小恩惠就会放行的。” 灵樱无奈点头,只好让小丫头搬着礼品原路返回。 二人走到半路,却迎面遇见了一人。 孙洛一身蜀绣打扮得光彩照人,头上的珠钗也明显比那日的贵气一些,此刻见到顾霖,忙笑意盈盈地打招呼:“洛儿见过世子夫人。” 顾霖自从那日在摘星阁撞见了孙洛与陆熠待在一处言谈甚欢的场面,心里就一阵难受,本能地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热络不起来,她淡淡应了声:“洛儿姑娘有闲情,是在园子里到处逛逛?” “是呀,今日天气如此好,洛儿就想出来透透气,”孙洛依旧笑呵呵的,主动靠近顾霖几步,看了眼后头小丫鬟拿着的礼品,邀请道,“姐姐出门刚回吗?要不要与洛儿一同逛逛?” 顾霖刚被隐卫拦住不放行,心里又担忧着宰辅府的情况,再加上陆熠最近的种种反常,她情绪郁结,满腹疑云,自然更加不愿意与孙洛多接触,便拒绝道:“我回主院还有事,洛儿姑娘自行逛逛吧。” 说着,她朝灵樱示意,转身欲走。 哪里知道后头的沈洛却上前拦在了顾霖面前。 顾霖蹙眉:“洛儿姑娘何意?” 孙洛忽然神神秘秘地凑近她耳边,说得又轻又缓,可说出的话却如重石砸进了心湖:“夫人难道不想知道陆熠哥哥为何阻止你出府吗?洛儿听说,顾宰辅府出事了。” “你说什么?” “夫人若想知道实情,洛儿可以告知一二。借一步说话?” ── 从摘星阁出来的时候,顾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软的。 她形容不出此刻复杂的心情,震惊、愤怒、懊悔、恐惧…… 所有的情绪压在她心头,让人快要喘不过气。 孙洛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晴天霹雳,让她本就忧虑的内心彻底崩塌── 陆熠果然因为自己迁怒了爹爹!不,不仅是爹爹,还有整个顾氏族人! 眼下爹爹等一干亲支族人全部下狱大理寺,她却被关在阴沉沉的定国公府中毫不知情,陆熠意欲何为? 姑母与二皇子一直与太子视同水火,如今太子登基为新帝,一旦爹爹被扣上结党的罪名,不仅是姑母,连带着顾氏其他无辜的族人都会被牵连,永世不得翻身。 她不能再让陆熠出手了,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都是她犯下的罪孽,就应该由她自己一人承担! 顾霖跌跌撞撞地来到书房,可是书房门紧闭,只有徐答守在门口打哈欠。 见到她,徐答忙站直身子,恭恭敬敬地行礼:“属下见过夫人。” 顾霖心中又是一阵心酸,这一声当初她极为自豪与珍惜的称呼,现在听来只觉得无比的讽刺,到了这个地步,她又算什么世子夫人? 深吸几口气,她问:“世子呢?” “这……世子爷正在里头处理政事,”徐答为难地看了眼书房门,“世子爷吩咐不得让任何人进内打扰,夫人还是先回去吧。” 顾霖哪里顾得上这些,上前就要推门而入,徐答连忙挡在门口,苦着脸道:“夫人,您就别为难属下了,世子爷吩咐了不得……” “走开!”顾霖挥开挡在面前的长剑强闯而入,屋门竟然没有真正关死,她轻而易举地冲进了书房内,一阵冷气迎面而来,甚至比屋外还要冷上三分。 里头漆黑一片,只有案台上燃着几盏烛火,微弱又诡秘。 陆熠似乎最爱在这样阴沉压抑的环境下处理要务,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沉下心绪,看透世间所有的诡谲手段、潮起暗涌。 可顾霖最怕黑,她从出生就被美好与阳光环绕,内心都是率性与光明,本能地对阴暗的一切产生畏惧。 身后的门已经关上,连最后一起暗淡的光也被遮住,她下意识瑟缩双肩,一步步地走入黑暗,水眸紧紧盯着不远处伏案疾书的陆熠。 不远处的人察觉到外人进入,停下手中的毫笔,抬首朝她看去── 依旧是冷峻如战神的脸庞,利落瘦削的下颌隐在跳跃的烛光中,那双凤眸凌厉又弑杀。 与顾霖四目相对的刹那,她甚至站都站不稳身子。 终于,她在距离半丈远的地方停下,声线颤抖得不像话:“陆熠,我爹爹入狱大理寺,是……真的吗?”
第7章 陆熠的眼底闪过一丝异样,很快又隐至深处不见,他的嗓音淡得听不出半分情绪,就像在说一件与他毫不关联的事:“顾宰辅党结世族,私相授受,理应入狱。” “那顾氏族人被□□在府中,也是因为这个吗?” “是。” 顾霖脸色发白,身子摇摇欲坠,她强行稳住,尽量让自己看着不那么狼狈,颤着声音:“这一切,是不是你……做的?” 她桃瓣水眸里已经都是水光,却一瞬不移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倾尽所有追逐的男人,时至今日,她心底还存留着一丝侥幸,也许……也许不是他呢? 可陆熠却不给她任何幻想的机会,他一步步走下桌台,来到她面前,嗓音如冰:“是。” 顾霖身形晃了晃,绝美迤丽的脸上满是凄惶,忽然,身子一软,跪在了男人面前。 她颤抖着手攥住了男人玄色云纹的宽大下摆,哀求:“陆熠,我求你放过爹爹,放过顾氏一族,所有大错都是因我而起,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定国公府,我愿意一人承担。” “对不住我?”陆熠俯下身子,饶有兴致地捏住她已沾上泪痕的下巴,“你倒是说说,如何对不住?” 顾霖闭了眼,眸中蓄着的崩溃一下子决堤,顺着脸颊上的泪痕蜿蜒而下,滴落到男人苍劲的修指。 那泪水还带着小姑娘独有的温度,陆熠修指一顿,烫到般撤回了手。 小姑娘没了支撑,无力地跌扑到冰冷的地面,她努力用手肘撑起身子,嗓音破碎又哽咽:“当初东鼎门外,我不该起了妄念,以至于东林宴上肆意妄为在你的酒中下药……” 她说得极轻,恨不得立即找个地方将自己藏起来。 这桩在自己心里刻意隐瞒了一年多的事,俨然已经成了她的心病,夜夜折磨,惴惴不安,如今终于喧之于口,终究让她无比地不堪与羞惭。 总会有这一天的,是她足够愚蠢还妄想一味遮掩,陆熠聪明绝顶、手腕通天,又怎么会查不到呢…… 更何况,和父亲母亲及族人的安危相比,自己的颜面又算得了什么? 终究一开始,就是她错了啊…… 顾霖的嗓音大了些,在空荡的书房里飘无所依:“陆熠,我不该使手段嫁给你,我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你放过顾氏成吗?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求你,求你了……” 说到最后,小姑娘跪行着抱住了男人的腿,泣不成声:“我用这条命给你赔罪成吗?求你不要怪爹爹母亲,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是无辜的……” “呵,顾霖,”陆熠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的人,语带讽刺,“你以为,你这条命值多少?这案上的奏折都是朝臣弹劾顾氏所写,你觉得用你一条命就可以抹掉?” 顾霖惊慌抬头,就见男人手中捏着一大叠奏折,手一松,奏折纷纷掉落,砸在她身边的地面。 “咚咚”几声响,小姑娘不敢置信地望着那堆奏折,颤抖着手翻开几封,又不敢置信地将剩余的奏折全部翻看过。 完了…… 正如一盆冷水浇下,冻得她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 所有的奏折上都列数着顾氏的罪名,每一项拿出来,都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一直以为陆熠只是不喜欢她,不愿意与她亲近,却没想到,他竟然恨自己至此…… 铺天盖地的懊悔压得她透不过气,她终于再也承受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只能不住地哀求:“陆熠,求你放过……放过爹爹,我……我做什么都愿意,只要你能高抬贵手……” 哪知男人淡漠地后退一步,对外吩咐:“徐答,进来。” 书房外悄无声息,只有屋内女子不能自抑的破碎哭声。 “徐答,滚进来!”陆熠的嗓音带上了不耐与隐怒。 书房门外终于有了动静,屋门应声而开,徐答不敢乱看,闪身远远站在书房一角:“世子爷,有何吩咐。” 陆熠冷冷看了他一眼,将眸光又落回地上哭泣的小姑娘身上:“将她带回寒月院,隐卫看守,非令不得出入。” “是……”徐答硬着头皮遵命,到底还是让灵樱进屋将夫人扶起。 他满怀悲悯地看着一主一仆搀扶着往外走,突然觉得后背冷嗖嗖的,寒意从头灌到脚。 世子爷这回,也太过无情残忍了。 徐答心中唏嘘不已,小心翼翼地关上书房门,转身刚想吩咐隐卫将夫人送回寒月院,冷不丁就见满脸泪痕、憔悴不堪的顾霖一屈膝,直直跪在了雪地里。 天气阴沉沉的,一丝热气也无,徐答抬头望一眼这即将落雪的天气,到底不忍,向前小声劝道:“夫……夫人,天寒地冻的,您还是先回吧。” 顾霖摇头,倔强地挺直了背脊:“我就跪在这里,向世子赔罪。” 灵樱吓得魂飞魄散,也哭着劝:“姑娘,千万使不得,您伤寒还没好,今早又受了凉,这么跪下去会出人命的!” 可跪着的人毫无动摇,推开灵樱:“你回寒月院去。” “姑娘,我不!我要在这儿护着你。既然姑娘执意要跪,奴婢也跟您一起跪!”灵樱抹了把眼泪,作势要在她身旁跪下来。 徐答一下子慌了,紧张道:“灵樱姑娘,你怎么也……哎,不可,世子要是看到动了怒,这后果……” “徐答说得没错,灵樱,你回去。”顾霖闭了眼,嗓音已经被冻得沙哑,“我的错,就由我一人承担,他恨我,那我就用这条命赔给他,直到他解气为止……” 如果果真她死了都无法解陆熠心头之恨,黄泉路上她也能与父亲母亲重逢,如此,也好。 ── 顾霖这一跪,五个时辰已经过去。 北风愈演愈烈,天空中也飘起鹅毛大雪,天色昏暗,院子里下人们燃起廊下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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