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霖跪得下半身已经毫无知觉,仍旧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她只觉得胸口闷窒痒腻,气息越来越弱,连呼吸都显得无比艰难。 “咳咳咳……”终究是再也忍受不住,她双手半撑在雪堆里,剧烈地咳嗽起来。 灵樱远远站在一旁看着,见状连忙冲过去要扶,却被顾霖阻止:“回去,不要管我。” 灵樱脚步一停,硬生生地又走了回去,双手紧紧抓着栏杆不放,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姑娘的性子她素来了解,一旦认定的事,任由谁都拉不回来。 她阻止不了的。 …… 书房内,陆熠依旧伏案疾书,冷着脸,毫无情绪的模样,一刻也未曾停歇。 萧凉一个闪身从后窗翻越而入,大模大样地坐在距离他不远的圈椅中,感慨道:“这小丫头脾气倒是倔,说跪就跪了这么久,害得朕这个一国之君只能翻窗进屋。” 他口气轻飘飘的,完全与朝堂上判若两人,一双桃花眼望过去,笑问:“外头又开始下大雪,风又大,天寒地冻的,啧啧,那丫头再咳下去恐怕要出事,你不出去看看?” 陆熠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陛下刚登基就这么闲吗?” 萧凉讨了个没趣,耸耸肩,道:“忙里偷闲关心下臣子的情、事也是朕的乐趣,你真不担心那娇滴滴的小丫头,就这么死在外头?” 陆熠不答,将方才给顾霖看过的奏章丢过去:“这些都是近几日御史台联合其他各部弹劾顾氏的奏折,陛下看看?” 萧凉抬手接住,翻了几翻就放下了,不屑道:“见风使舵,翻脸无情。眼看着二皇子成为朕的手下败将,就忙不迭地死踩顾氏表自己忠心,恶心!”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不就是如此?如果此次与顾氏之争是臣败了,这奏折上弹劾的人可就会变成是臣了。”陆熠情绪很淡,“二皇子已经被贬到苦寒封地,顾氏被灭后,陛下也该着手清理朝堂,一些有能却无野心的世族,当留就留。” “你倒看得透彻,”萧凉哈哈一笑,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此次寒门大胜,却也不能全部将世族赶尽杀绝,毕竟还要求一个平衡。” “不过──”萧凉勾唇,意味深长地看着陆熠,“自从登基后,朕的心肠就软下来许多……” 陆熠并不耐烦听他打哑谜:“有话就说。” “顾氏倒也并不是非死不可……” “陛下当初不是下定决心铲除顾氏?” “当初是当初,现在么,朕又改主意了……” “为何?” 萧凉起身在书房里转了半圈,又将雕花窗开了一条缝,望了眼在风雪中显然已经支撑不住的顾霖,回身便笑:“朕给你三日时间,若你想留顾氏一条命,朕就答应你。” 陆熠皱紧剑眉,坚定地回绝道:“臣并无此想法。留着顾氏后患无穷,陛下在此事上切不可仁慈。” “是么……那朕就等你消息了。”萧凉也不反驳他,一个闪身,身子早已经越出窗外,很快就没了踪迹。 书房内又剩下陆熠一人,以及桌案上仅有的一豆烛光和满室阴暗。 忽然,书房门外一阵惊呼,紧接着是婢女慌乱哭泣的声音── “姑娘,姑娘您醒醒……”
第8章 书房门从内而开,陆熠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面上寒气森森,幽邃的眸子望着雪地里已经昏过去的白色身影。 大雪纷纷扬扬而下,落在顾霖悄无声息的脸庞,长长的睫毛落满飞雪,已积了厚厚一层。 灵樱见到书房门开,连忙跪在男人面前:“世子爷,求您救救夫人,夫人本就病着,在雪地里跪了这么久,再不叫大夫就没命了!求您了世子爷……” 陆熠袖中的手指微蜷,停顿了许久,沉声吩咐徐答:“去请府医。” 说罢,他大步向前,附身抱起雪地中昏迷不醒的小姑娘,转路去了澜沧院。 只是还未走多远,陆熠忽然停下脚步,捉住了小姑娘无力垂落在半空的手,那手腕上渗出了鲜红的血,原本形影不离的紫润灵镯消失无踪。 男人倏然转身,望向方才顾霖晕倒的那片雪地。 果不其然,一大片白茫茫的雪中,一滩鲜红的血落在上头,紫色的镯身碎裂成好几块,凌乱地散落在雪地中。 陆熠眸色一暗,嗓音更加低沉阴冷:“捡起来。” “世……世子爷?”灵樱一时没缓过神,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指的是地上碎了的紫色镯子,她忙不迭点头,应声去捡。 等到将雪地里散落的镯子碎片通通捡起,灵樱起身转头,才发现世子已经抱着姑娘走远了。 灵樱顾不得擦泪,又急急忙忙小跑着跟上去──只要世子还肯叫大夫,姑娘就能活下去了。 顾府已经没了,只要姑娘能活着就好。 活着就是希望! ── 澜沧院里烛火闪动,下人们来来回回伺候,让原本了无人烟的院子多了几分人气。 府医战战兢兢地看一眼端坐在榻边的男人,斟酌道:“夫人此乃伤寒之症,本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知为何又几次受冻,加上一时急火攻心,才会晕倒昏迷。” 榻上的人一言未发,冰冷的目光扫过来,府医迅速低头,恭敬道:“索性病症虽汹涌却尚可控制,属下这就去开方子,一日服用三次,不出三日就能痊愈。” “嗯,”男人终于开口,辨不出喜怒,“她何时会醒?” “这个……”府医后背已经吓出了身冷汗,“夫人身子虚弱,又久未进食,待服用过第一剂汤药后才能醒。” 又是长久的沉寂,府医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正要偷偷抬头告罪,却被一旁的徐答拉了一把:“李大夫,夫人病情紧急,请移步随我去药院抓药。” “哎,是是是!”府医如获救星,朝陆熠行了礼就快步离开了正屋。 这屋子里气氛实在压抑,世子爷威压又重,他怕自己再多待一刻就要窒息而亡了! 凌乱急促的脚步声过后,一切又归于无声。 屋内只剩下陆熠,以及昏迷不醒的顾霖。 小姑娘沉沉睡着,大抵是屋内烧着地龙,她的脸苍白中透出了几分不自然的红晕,长长的睫毛在眼窝处投下一大片阴影,安静又乖巧。 鬼使神差的,陆熠微凉的大掌敷了上去,掌心有小姑娘轻轻浅浅的呼吸,修长的指描画着她眼眸的轮廓,他忽然记起当年北疆军大胜后,自己刚回京受封的日子。 大概是两年前的事了,当时顾霖是名动京都的勋贵嫡女,明媚得像朵灿烂盛开的海棠,又正是议亲的年纪,自然有无数世家子弟追求讨好。 可她对那些世家子弟通通弃之不顾,甚至连正眼都没给一个,反倒总是趁下朝时分守在朝政殿外,见到他远远地走来,又装作不经意偶遇的样子。 一双桃瓣嫣红的水眸亮晶晶的,丝毫不掩饰里头的浓烈情意。那时候,她经常笑呵呵地朝他笑,亲昵地叫他“陆熠哥哥”。 呵,真是毫无一个大家闺秀的端庄内敛。 陆熠冷哼一声,挪开了手掌。 小姑娘安静的睡颜重新映入他的眸中,微微蹙着眉,似乎梦到了不好的事物,娇唇微张,似乎低声哼着什么。 陆熠附身去听── “疼……疼……” 陆熠皱眉,将她藏在锦被下的左手捉出来握在掌心,小姑娘白皙柔嫩的手腕此刻被纱布缠绕,里头渗出些红色的血,瞧着滑稽又可怜。 矫情,这点伤都要喊疼。 男人冷嗤,将她的手放回锦被中,转身端过一侧的托盘放在小几上,里头安安静静地躺着几块碎裂的玉镯,正是方才雪地里被磕碎的紫润灵镯。 他长指捻起一块,放在烛火下看了会儿,莹润淡紫的镯身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陆熠拿起块干净的帕子开始耐心擦拭,思绪一转,仿佛又回到了他上顾宰辅府上下定时,亲手将镯子戴在顾霖手上的场景── 那时的她应当是真心欢喜的,一双漂亮眸子里的光芒就快要溢出来。 在军营摸爬滚打十多年,他自认学透了那些奸诈阴险、诡谲暗涌的手段,可却独独没有见过像她眸里那种纯澈干净的笑意。 干净得让他想要摧毁它。 诚然,他如今就是这么做的。 等到最后一块碎镯被擦拭干净,屋门再次被打开,徐答端着一碗药轻手轻脚进入:“世子爷,药熬好了。” 陆熠点头,伸手要接,不知何故忽然又收回了手。 他蓦的站起身,坐到了一侧的玫瑰圈椅上,又恢复了往日里冷血嗜杀的模样:“随便叫个人来喂。” “是。”徐答应了声,出门叫人。 灵樱一直在外头守着,见徐答端着药进去,很快又出了屋子,以为里头发生了什么,紧张地抓住他的手臂,问:“徐……徐大人,姑娘如何了?醒了吗?” 徐答望一眼被抓着的手臂,忍不住老脸一红,话也多了起来,开解道:“灵樱姑娘别急,夫人虽然还昏迷着,我已经问过府医,几副汤药喝下去,应当是无碍的。现在世子爷命我叫个人进去喂药呢!” “那……那我去!”灵樱松口气,抬脚就要进屋。 徐答拦住她:“姑娘不可,你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做。” “何事?” “去寒月院将夫人的一应用品搬过来,”见到灵樱惊诧的目光,他继续道,“照我经验来看,夫人八成要住在这澜沧院,你先去准备,免得等夫人醒了还要来回折腾,喂药的事我找个得力的婢子就行。” 灵樱半信半疑,道:“此话……当真?” 徐大人不会见夫人母家落难,连带着她也一起捉弄吧? “快去吧,我用人品担保。”徐答轻轻推了把灵樱,自己也极快闪身去外院寻婢女进来伺候。 一碗汤药灌下去,不到半个时辰,顾霖果然悠悠转醒。 她意识还有些混沌,入目都是陌生的场景──靛蓝色的床帐,用银色丝线绣着祥云图腾,屋内的陈设简单得没有一丝杂乱,却样样都非凡品,还有架子上摆放着的一排排古剑,看着如此眼熟,倒像是陆熠曾经佩戴的…… 陆熠? 顾霖猛然回神,书房外的一切飞速在脑海里掠过,她惊慌地坐起身,一抬眼就看到了淡漠坐在一旁的男人。 他半垂着眼,手里握着一卷铁卷兵书,瘦削的下颌紧紧绷着,看着让人畏惧又害怕。 顾霖顾不得这些,连鞋袜都来不及穿,几步下榻跪在了男人面前。 陆熠缓缓抬眸,深不见底的凤眸里暗潮涌动,都是她看不懂的情绪。顾霖抿唇,用一种近乎哀求崩溃的语气:“陆……世子,求求你,放过顾府……成吗?” 她的眸子一向美得惊人,此刻再也不见当初的自由烂漫,反而盛满了恐惧,惊弓之鸟一般,仿佛微响的动静都能把她惊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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